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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傳得晚了。)


    飛升城。


    今天酒鋪生意不錯,前後腳來了兩撥酒客,範(fàn)大澈和王忻水在內(nèi)幾個光棍剛落座,就又來了司徒龍湫和羅真意在內(nèi)的幾位女子。


    都不用代掌櫃?quán)嵈箫L(fēng)丟個眼神,範(fàn)大澈他們就主動給後者讓出最後的酒桌座位,乖乖去路邊蹲著喝酒,要與自家大風(fēng)兄弟聽些關(guān)於神仙打架床走路的故事。


    不曾想鄭大風(fēng)已經(jīng)屁顛屁顛去酒桌旁邊落座了。


    一位坐在路邊的老金丹劍修便哀歎一聲,這個年紀(jì)不小的老光棍,一碗酒能喝老半天,每次聽過了鄭大風(fēng)的故事,一碗酒至少還能剩下大半碗,豎起耳朵聽過了代掌櫃的,


    老人臨了還要感慨一句口頭禪,不曾想老夫這輩子潔身自好,一身正氣,竟然會聽到這些東西。


    鄭大風(fēng)落座後,都已經(jīng)坐在了長條凳的邊沿,一位女子劍修依舊立即起身,轉(zhuǎn)去與兩個朋友擠一條凳子。


    鄭大風(fēng)便默默抬起屁股,沿著長凳一路滑過去,嗯,暖和呢。都還沒喝酒,大風(fēng)哥哥就心裏暖洋洋的了。


    那女子瞧見這一幕,頓時柳眉倒豎,隻是一想到罵也沒用,說不定隻會讓他更加變本加厲,說些不著調(diào)的怪話,她便抬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悶酒。


    坐在鄭大風(fēng)對麵的,剛好是那個避暑行宮隱官一脈的女子劍修,羅真意。


    女子的麵容,身段,氣質(zhì),劍道境界,都沒話說。


    左看右看,正麵看背麵看,反正怎麼看都養(yǎng)眼。


    大概如今飛升城年輕男子眼中的羅真意,就是曾經(jīng)劍氣長城老人心目中的宋彩雲(yún)、周澄吧。


    咱們這位代掌櫃?quán)嵈箫L(fēng),當(dāng)年剛來接管酒鋪沒多久,隻靠著三件事,很快就在劍氣長城站穩(wěn)了腳跟。


    濃眉大眼、玉樹臨風(fēng)的相貌,酒桌上賭品好,再加上搗鼓出了兩份榜單,每隔幾年就選出十大仙子,十大美人胚子,一網(wǎng)打盡。


    每兩三年一評,羅真意次次都高居十大仙子的前三甲。


    至於那個今天沒來喝酒的董不得,入選了兩次,名次起伏不定,落差比較大,第一次名次墊底,第二次就直接闖入了前三甲。


    不過即將新鮮出爐的下一次評選,董姑娘已經(jīng)被鄭大風(fēng)內(nèi)定為榜首人選了。


    沒辦法啊,郭竹酒離開五彩天下之前,又偷偷給了一筆神仙錢,說某位老姑娘這次必須第一,不然就真要嫁不出去了。


    小姑娘還有那做好事不留名的女俠之風(fēng),反複叮囑代掌櫃,千萬千萬別說是她的功勞,老姑娘真要問起來,就說是鄧涼鄧首席掏的錢。


    司徒龍湫問道:“聽隱官說你們寶瓶洲,有個叫雁蕩山的地方,風(fēng)景很好?還要成為什麼儲君之山?”


    以前她跟兩個閨閣好友,跟陳平安討要了三方印章,她那方藏書印,就跟一處名為雁蕩山大龍湫的形勝有關(guān)。


    鄭大風(fēng)點頭道:“確實風(fēng)景極好,有機會是要去看看,下次大風(fēng)哥幫忙帶路,司徒姑娘你是不知道,浩然天下那邊讀書人多,如大鳳哥哥這般的正經(jīng)人少。”


    司徒龍湫是太象街司徒家族的庶女,大戰(zhàn)之前,隻是觀海境瓶頸劍修,在這飛升城破境,之後在五彩天下外出曆練途中,躋身的金丹。


    她與董不得是無話不聊的閨中好友,在劍氣長城年輕一輩裏邊,司徒龍湫算不上什麼天才,不過人緣極好。


    結(jié)果前些年她莫名其妙得了個綽號,名號有點長,被說成是“一份劍氣長城行走的山水邸報”。


    她這個綽號,一下子就傳遍了整座飛升城,據(jù)說最早是從避暑行宮裏邊不小心流傳出來的說法。


    其實是那位隱官大人早年無意間說漏了嘴,避暑行宮那幾位出了名的狗腿,為之歎服,拍案叫絕,一來二去,就漸漸傳開了。


    再加上避暑行宮裏邊有個董不得,能藏得住話?


    郭竹酒作為弟子,師父不在飛升城,當(dāng)然就得由她頂上了。


    既然有那父債子還的講究,那麼師債徒償,就更是天經(jīng)地義的規(guī)矩了,有什麼說不開、解不了的江湖恩怨,有本事都朝我來!


    於是郭竹酒的下場就是咚咚咚。


    鄭大風(fēng)突然問道:“司徒姑娘,你覺得大風(fēng)兄弟人咋樣?”


    司徒龍湫瞥了眼漢子,道:“不曉得中不中用,反正不中看。”


    這樣的姑娘,這樣的飛升城,讓鄭大風(fēng)如何能夠不喜歡?


    實在是跟家鄉(xiāng)沒啥兩樣嘛。


    鄭大風(fēng)舉起酒碗,“漂亮女子說話,就是信不得,當(dāng)反話聽才行。”


    羅真意在酒桌底下,輕輕踩了朋友一腳。


    名叫官梅的女子白了好友一眼,與鄭大風(fēng)笑問道:“代掌櫃,寧姚從浩然天那邊迴了這邊,就沒帶迴什麼消息?比如林君璧他們迴到家鄉(xiāng),如今過得咋樣了?”


    來時路上,羅真意讓她幫忙與鄭大風(fēng)問問看一件事,說是她想知道避暑行宮那撥外鄉(xiāng)劍修,如今如何了。


    官梅倒是對鄭大風(fēng)印象蠻好的,言語風(fēng)趣,脾氣還好,不管誰怎麼說他都不生氣,葷話是多了點,但凡瞧見個身段好的女子,就要目露精光,可是這個小酒鋪的代掌櫃,從不毛手毛腳啊。


    鄭大風(fēng)揉著下巴,一臉為難。喊代掌櫃,見外了,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官梅趕緊身體前傾,給鄭大風(fēng)倒了一碗酒,嬌滴滴道:“大風(fēng)哥,說說看嘛,算我求你了。”


    鄭大風(fēng)雙手抬碗接酒,伸長脖子,朝那衣領(lǐng)口一探究竟,嘴上說道:“官梅妹子,你要是這麼說,大風(fēng)哥可就得傷心了,說什麼求不求的,在自家大風(fēng)哥這邊,需要求?”


    官梅故意保持倒酒姿勢,不著急坐迴去,她一個撒嬌,香肩晃動,“說嘛。”


    老娘為了朋友,今兒算是豁出去了。


    哎呦喂,晃得大風(fēng)哥哥心顫眼睛疼。


    鄭大風(fēng)見那妹子坐了迴去,“寧姚沒多說,反正就是各迴各家,各自修行唄。不過好像林君璧那小子,當(dāng)上了邵元王朝的國師,成為浩然十大王朝當(dāng)中最年輕的國師,說句名動天下,半點不過分。曹袞這小子運氣好,所在宗門在流霞洲,沒被戰(zhàn)火殃及,都打算在扶搖洲開辟下宗了,說不定曹袞就能破例撈個宗主當(dāng)當(dāng),宋高元和玄參相對運氣差點,宗門一個在扶搖洲一個在金甲洲,如今忙著重建宗門吧,至於是修繕舊址還是幹脆另起爐灶,我就不知道嘍。”


    上一代的避暑行宮,隱官一脈劍修。


    外鄉(xiāng)劍修有陳平安。林君璧,鄧涼,曹袞,玄參,宋高元。


    本土劍修有愁苗。龐元濟,董不得,郭竹酒。顧見龍,王忻水,徐凝,羅真意,常太清。


    隨便拎出一個,與外人問劍,都屬於既能打,又能算計,隻要雙方境界不懸殊,不能說穩(wěn)操勝券,但是肯定勝算很大。


    在鄭大風(fēng)看來,如今的避暑行宮裏邊,後邊成為隱官一脈劍修的兩撥年輕人,相比這些“前輩”,還是要遜色不少的。


    官梅等了半天,見那鄭大風(fēng)隻是低頭喝酒,她疑惑道:“這就沒啦?”


    鄭大風(fēng)抬起頭,神色靦腆道:“有些事也不是硬撐就能行的啊?又不是讀書人寫文章,熬一熬,憋一憋,總是有的。”


    官梅一時間疑惑不解,他到底在害羞個什麼?


    可惜那個打小就沒羞沒臊的董不得不在場,不然她是行家裏手,肯定曉得鄭大風(fēng)的心思。


    司徒龍湫這撥女子一走,鄭大風(fēng)整個人就跟著一垮,終於不用刻意繃著自己身上那股老男人的獨到風(fēng)韻了。


    不然這撥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未必敵得過。


    她們敵不過,就是一堆情債,犯不著,沒必要。


    鄭大風(fēng)趕緊轉(zhuǎn)頭招手道:“趕緊的,一個個杵那兒蹲坑呢,再晚點,凳子可就涼了。”


    鄭大風(fēng)踢掉靴子,盤腿坐在長凳上,問道:“忻水,有沒有幾個讓你朝思暮想、大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姑娘?”


    一撥光棍屁顛屁顛跑去占位置,王忻水聞言搖頭道:“沒有。”


    鄭大風(fēng)搖頭晃腦道:“你小子要是稍微花點心思在男女情事上,也不至於跟範(fàn)大澈一起混。”


    王忻水當(dāng)然是個名副其實的天才劍修,唯一的問題在於心思太快,預(yù)感極準(zhǔn),以至於遞劍速度完全跟不上,這種微妙狀況,極難改善。


    所以這些年來,王忻水還是喜歡來這邊喝悶酒解愁。


    範(fàn)大澈一臉無奈,好好的,扯我做什麼。


    鄭大風(fēng)抿了一口酒,夾了一筷子佐酒菜,鹹是真心鹹了點,趕緊又灌了口酒,轉(zhuǎn)頭問道:“大澈啊,如今走在街上,見著那孩子喊你一聲範(fàn)叔叔,是啥感想啊?”


    範(fàn)大澈笑道:“沒啥感想,挺好的。”


    鄭大風(fēng)揉了揉下巴,聽說早年避暑行宮裏邊,龐元濟,林君璧,曹袞那幾個,當(dāng)然還有米大劍仙,都是皮囊極出彩的。


    不知道有無自己七八成的風(fēng)采。


    在範(fàn)大澈一行人離開後,夕陽西下,酒鋪的空桌子漸漸多了,鄭大風(fēng)就趴在櫃臺那邊算賬。


    鄭大風(fēng)接手酒鋪後,生意其實算可以了,錢沒少掙,平日裏的熱鬧程度,在飛升城算獨一份的。


    隻是馮康樂和桃板倆小兔崽子,總嫌棄如今酒鋪不如以前熱鬧,差太多了。


    鄭大風(fēng)也是著實憋屈,如今整座飛升城,上五境劍修就那麼幾個,年輕元嬰也不算多。


    這就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們讓我讓到哪兒給你們找一撥玉璞、元嬰劍修,蹲路邊喝酒?


    酒鋪都是老麵孔,除了掌櫃換了人,還是丘壟,劉娥,馮康樂,桃板幾個。


    隻是張嘉貞和蔣去,早年都被二掌櫃帶去了浩然天下。


    其實丘壟和劉娥,早就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shù),一直拖了好些年,後來丘壟總算是聽進(jìn)去了代掌櫃的那句話,收一收遠(yuǎn)在天邊的心思,不如就近憐取眼前人。兩人在年前就已經(jīng)成親了,丘壟娶了劉娥,鄭大風(fēng)主婚,當(dāng)然還曾帶頭鬧洞房聽牆角。


    小兩口過上了安穩(wěn)日子,打算再掙點錢,多攢下些積蓄,就要自己開個夫妻檔的酒鋪了,當(dāng)然不開在飛升城,會從四座邊境藩屬城池裏邊挑一個落腳,最大可能,還是那座避暑城,因為是避暑行宮隱官一脈的劍修當(dāng)城主,所以算是半個自家人,酒鋪真遇到事情了,好有個照應(yīng)。


    剛剛進(jìn)入避暑行宮的劍修,都會來這邊喝頓酒,這已經(jīng)成為一個約定成俗的規(guī)矩了,就跟拜山頭差不多。


    以前幫忙打雜的兩個少年,馮康樂和桃板,如今成了酒鋪正兒八經(jīng)的店小二。


    酒鋪還是隻有三種酒水,價格便宜的竹海洞天酒,死貴死貴的青神山酒水,燒刀子一般的啞巴湖酒,再外加不收錢的一碟醬菜和一碗陽春麵。


    酒碗與以往一般大,長凳還是一般瘦。


    隻是並排兩間屋子的酒鋪牆上,那些無事牌,還是老樣子,沒少一塊,也沒多一塊。


    因為鄭大風(fēng)來到了飛升城,當(dāng)了代掌櫃,酒鋪得以重新開門後,就沒這誰喝過了酒給寫一塊無事牌的傳統(tǒng)了。


    如同封山。


    既然真的無事了,就不用寫無事牌了。


    一開始還有人鬧過,老主顧和新酒客都有,隻是都沒用,鄭大風(fēng)低頭哈腰,賠笑道歉,自罰三碗,但是無事牌,不給寫了。


    好在二掌櫃早年秘密栽培起來的酒托多,大多幫著鄭大風(fēng)說話,一來二去,隨著鄭大風(fēng)也確實是個討喜的家夥,客人們也就漸漸習(xí)慣了,不再繼續(xù)為難這個同樣是外鄉(xiāng)人和讀書人的代掌櫃。


    代掌櫃讀書真多,隻說某些方麵的書上門道,二掌


    櫃真心比不了。


    飛升城的別處酒樓,不知道從哪裏高價買來幾壇貨真價實的青神山酒水,被當(dāng)成了鎮(zhèn)店之寶,當(dāng)然也有跟那個小酒鋪打擂臺的意思,論兩賣,結(jié)果很快就有人去捧場,喝了一杯後,一個個罵罵咧咧就走,都差點不樂意掏錢結(jié)賬。


    假酒,賣假酒!青神山酒水,根本就不是這個味兒!


    一個個深以為然,鋪子桌邊和路邊,一大幫的小雞啄米。


    那個酒樓掌櫃都快要瘋了。


    直到現(xiàn)在,才賣出去不到一壇青神山酒水,酒樓別說掙錢了,本錢都收不迴來。


    鄭大風(fēng)瞥了眼不遠(yuǎn)處那張酒桌上的兩人,埋頭吃著一碗陽春麵,倒是不虧待自己,知道加倆荷包蛋。


    如今的桃板和馮康樂,其實都是一樣屁股上可以烙餅的壯小夥了,都有胡茬了。


    在曾經(jīng)的少年,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桃板其實就問過二掌櫃一個問題,到了代掌櫃?quán)嵈箫L(fēng)這邊,又問了一個差不多的,隻是將劍仙胚子變成了武學(xué)天才。


    後來桃板又問了個讓鄭大風(fēng)不知如何作答的問題。


    我這輩子還能瞧見二掌櫃嗎?


    因為桃板知道自己既不是什麼劍仙胚子,也不是什麼練武奇才,就隻是個普通人,很快就會變成中年人,老人,不一定能夠等到下一次五彩天下的開門。


    當(dāng)時見鄭大風(fēng)沒說什麼,桃板就自言自語,說自己那會兒年紀(jì)小,喝不得酒,所以還沒跟二掌櫃一起喝過酒呢。


    暮色沉沉裏,有一桌酒鬼喝了個醉醺醺,有人嘿嘿笑道:“大風(fēng)兄弟,總這麼贏你的錢,從一開始的開心,到別扭,再到痛心,如今都快悔恨了啊。”


    鄭大風(fēng)打著算盤,點頭道:“嗯,就跟男女情愛差不多了。”


    有人恍然,嚼出些餘味來,大聲叫好。


    又有人問道:“代掌櫃,你給我們說句交心的實話,你到底是賭品好,還是一年到頭不洗手給鬧的?”


    鄭大風(fēng)懶得搭話,豎起一根中指。


    有人開始說醉話了,“說句不昧良心的大實話,與二掌櫃問拳,他根本打不了我兩拳。”


    “二掌櫃咋個還不迴來,都沒人坐莊了。”


    劍氣長城曾經(jīng)有新舊五絕兩個說法。


    老的,分別是那狗日的賭品過硬,老聾兒的是人就說人話,陸芝的國色天香,隱官大人的憐花惜玉,米裕的自古深情留不住。


    新的,二掌櫃的童叟無欺、從不坐莊,司徒龍湫的我發(fā)誓絕對是真事,顧見龍的容老子說句公道話,董畫符的花錢如流水,王忻水的出劍之前沒問題、打架之後算我的。


    新舊兩個說法,都有外鄉(xiāng)人同時登榜,而且這兩位榮登榜單的家夥,都算讀書人,隻不過有些區(qū)別,阿良恨不得將斯文、書生、你覺得我不英俊就是你眼神有問題……這些說法刻在腦門上。


    年輕隱官則恰恰相反,從不刻意標(biāo)榜自己的讀書人身份,在酒鋪那邊,信誓旦旦說些昧良心的言語,我實在酒量一般,我這個人從不坐莊,桌上勸酒傷人品,你們做人得講良心,栽贓嫁禍得講證據(jù)……


    後來的飛升城,其實又有了個“四怪”的新說法。


    一個是寧姚暫領(lǐng)隱官,卻沒有當(dāng)城主。


    再就是身為刑官二把手的撚芯,其真實身份,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人能夠說出個所以然來。


    隻聽說撚芯在祖師堂議事從不開口說話。


    然後是昔年城外劍仙私宅之一的簸箕齋,三位男子劍修的穿女子衣裙。


    最後是泉府一脈賬房修士們的見錢眼開撿破爛,攔我賺錢就是問劍。


    這些修士,在各自賬屋內(nèi)懸掛的一塊塊文房匾額,都極有特色,什麼天道酬勤,勤能補拙,財源廣進(jìn),天高三尺。


    尤其是後兩者,名聲都快傳遍整座天下了。


    因為歙州、水玉、贗真三位地仙劍修,憑借某種師傳神通,師兄弟三人,輪流出城搜尋外鄉(xiāng)的劍仙胚子。


    而這道秘法傳承,門檻極高,如今十幾個嫡傳弟子當(dāng)中,也隻有兩人勉強掌握。


    其中歙州其實已經(jīng)躋身元嬰,按照師父留下的那道旨意,他已經(jīng)可以換上正常裝束。


    聽說歙州剛剛穿上一件昔年衣坊的製式法袍,都還來得及走出門去找人喝酒,結(jié)果就被兩位師弟找上門,差點跟他反目成仇,隻得繼續(xù)“有福同享”了。


    歸功於歙州和師弟水玉各自收取的嫡傳弟子,當(dāng)年問了個好死不死的問題。導(dǎo)致現(xiàn)在簸箕齋一脈,所有弟子都得跟著師父們一起穿女子衣裙。


    於是這兩位“大師兄”,到現(xiàn)在都是同門師弟們的眼中釘。


    其實這個“四怪”的說法,有趣也有趣,好玩也好玩。


    隻是不知為何,所有人都覺得不是那麼有意思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可能是如今的飛升城,少了那幾位曾經(jīng)熟悉至極的上五境劍修,少了那幾個劍氣長城的老人,也可能是少了那兩個挨罵最多的讀書人。


    就像罵人,如果從頭到尾,都隻有自己一個人在那邊叉腰罵人,唾沫四濺,都沒個人還嘴,到最後,也就覺得會累人了。


    所以得有人對罵啊。


    程荃和趙個簃,算是會罵人的老劍修了吧?


    可是對上二掌櫃,倆加一塊兒,都不夠看。


    如今刑官一脈掌門人齊狩,聽說當(dāng)年隻是坐在城頭,明明啥事沒做,一句話都沒說,隻是被吵架雙方傷及無辜而已,就差點被程荃罵出一腦門屎。


    劍氣長城對待那位年輕隱官,要麼喜歡,要麼討厭,就沒有第三種人。


    當(dāng)然也分被坑過錢和沒有被坑過錢的。


    曾經(jīng)有個不知道想錢想到失心瘋、還是對二掌櫃仰慕已久的泉府修士,一天夜裏,年輕人鬼鬼祟祟想要來酒鋪這邊,偷走二掌櫃的那幅對聯(lián),當(dāng)然沒忘記隨身攜帶了一副“贗品”對聯(lián),結(jié)果這個小蟊賊,被鄭大風(fēng)摟住脖子,在那之後,連續(xù)來酒鋪喝了一個月的酒水,才算把那筆賬一筆勾銷。


    鄭大風(fēng)轉(zhuǎn)頭望向大街,歎了口氣。


    如今的飛升城,大致上三個山頭已經(jīng)定型。


    分別是刑官、隱官、泉府三股勢力。


    寧姚暫領(lǐng)隱官一職,如今避暑行宮一脈的劍修,人數(shù)已經(jīng)達(dá)到二十人。


    但是在鄭大風(fēng)看來,一座飛升城,還是有很多隱憂。


    隻說隱官一脈內(nèi)部,就缺少一個真正服眾的二把手,羅真意雖然是元嬰境劍修,而且?guī)缀蹩梢源_定她會躋身上五境,但是因為她性格的關(guān)係,寧姚不在飛升城的時候,避暑行宮裏邊,遇到了爭執(zhí)不休的情況,就很難有人做到真正的一錘定音,不是他們不夠聰明,而是人人都很聰明,但是又沒有誰能夠做到當(dāng)之無愧的“最聰明”。


    此外,避暑行宮的新隱官一脈,也很難恢複到之前的那種親密無間了,氛圍冷清了許多。


    比如當(dāng)年最早向新任隱官靠攏的那座小山頭,有六位劍修,除了郭竹酒和米大劍仙,還有四個。


    顧見龍和王忻水,加上曹袞,玄參。


    兩本土兩外鄉(xiāng),四位年輕劍修,號稱避暑行宮四大狗腿,一同心悅誠服尊奉郭竹酒為某個幫派的盟主。


    如今的避暑行宮,怎麼可能會出現(xiàn)這種場景。


    畢竟既無陳平安,也無愁苗劍仙了。


    寧姚都是天下第一人了,是五彩天下唯一一位飛升境修士,何況還是劍修。


    可是寧姚麵對那些雞毛蒜皮的繁瑣事務(wù),是很難做到方方麵麵都周全的,何況這也確實不該是她寧姚需要做的事情。


    此外,首席供奉鄧涼在無形中,也逐漸拉攏起了一座隱蔽山頭。


    倒不是鄧涼出於什麼私心,想要跟誰爭權(quán)奪利,而是某種大勢所趨。


    再加上天下大勢趨於明朗,不斷有外鄉(xiāng)修士往飛升城這邊趕來,雖說有四座藩屬城池?fù)踔瑢訉影殃P(guān),但是各種層出不窮的滲透,防不勝防。


    此外整座飛升城還沒有意識到一件事。


    真正能夠決定飛升城未來走向的,除了臺麵上的那一小撮劍仙,或者說所有劍修,其實更是那些不起眼的凡俗夫子。


    鄭大風(fēng)倒是知道一些尋常劍修不知道的內(nèi)幕。


    前不久,寧姚突然仗劍離開五彩天下,再從浩然天下返迴飛升城。


    她召集了一場祖師堂議事,敬香過後,寧姚隻說了幾句話,愣是把有座位的四十餘人給整懵了。


    陳平安帶著她,還有齊廷濟,陸芝,刑官豪素,聯(lián)手白玉京三掌教陸沉,幾個一起走了趟蠻荒天下腹地。


    將仙簪城打成兩截,打死了飛升境大妖玄圃,劍開托月山,斬殺蠻荒大祖大弟子元兇,一輪明月皓彩被搬遷去了青冥天下。


    至於他們一行人是怎麼做到的,又是誰做成了其中哪樁壯舉,寧姚都沒說,很快就轉(zhuǎn)移話題,開始討論其它事情。


    就算是隱官一脈的劍修事後問起,寧姚也一樣沒有泄露天機,隻說以後你們自己去問某人,反正她在這次遠(yuǎn)遊途中,就沒怎麼出力。


    其中一項祖師堂議事,是關(guān)於選定曆書的。


    一座天下的元年,年號為“嘉春”,這是儒家文廟訂立的。五彩天下本就是儒家聖賢付出極大代價,辛苦開辟出來的一塊嶄新地盤,故而對此誰都沒有異議。


    但是編撰曆書一事,文廟並未插手,而是交給了五彩天下的本土勢力,這可不是什麼小事,尤其是這本曆書若是能夠通行天下,就可以冥冥之中占據(jù)一份“順應(yīng)天意”的寶貴“天時”。


    在浩然、青冥兩座天下,天象變化,自古便與人間帝王的興衰相關(guān),故而編訂曆法、替天授時,是一種被譽為確立正朔的重大舉措,故而各國欽天監(jiān)都設(shè)置有術(shù)算科,專門以術(shù)算之法推算天行之度,層層把關(guān),不允許出現(xiàn)絲毫偏差。


    白玉京道士最早推出一部曆書,已經(jīng)在五彩天下流傳頗廣。


    而歲除宮聯(lián)手玄都觀,同樣編撰了一本與之針鋒相對的曆書。


    此外扶搖洲和桐葉洲的“亡國流民”,也各自推出了多達(dá)十?dāng)?shù)個不同版本的曆書。


    這場飛升城祖師堂議事,寧姚建議使用歲除宮和玄都觀合力編撰的那本曆書。


    倒是沒有誰有異議,隻是除了隱官一脈劍修,所有祖師堂成員,都一個個望向?qū)幰Γ蠖嗌裆}雜,有好奇,有疑惑。


    好像在與寧姚詢問一事,咱們那位隱官就沒有?


    寧姚哭笑不得,你們真當(dāng)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嗎?


    暮色裏。


    範(fàn)大澈離開了酒鋪,與朋友們分開後,獨自走在也不知道比以前是更熱鬧還是更冷清的大街上,形單影隻的金丹劍修,既沒有返迴自家宅子,也沒有去往避暑行宮翻看檔案,就隻是閑逛,一直逛到了深夜,迴到了酒鋪門口那邊,早已打烊,就坐在按照老規(guī)矩從來不收的門外酒桌上。


    撚芯在小宅子裏,坐著發(fā)呆,之前祖師堂議事通過了一項決議,她如今秘密掌管著一座新建牢獄,跟以前的老聾兒差不多。


    某位被說成是老姑娘的女子,坐在高高的閨閣欄桿上邊,看著燈火依稀的飛升城。


    她手裏邊拿著一把精巧團扇,輕輕扇風(fēng),淡淡愁緒。


    當(dāng)年避暑行宮“分賬”,董不得拿到了手中這把扇子,寶光流轉(zhuǎn),扇麵上邊,文字優(yōu)美:金漣漣,玉團團。老癡頑,夢遊月宮,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此夜最團圓,燈火百萬家。


    要說年輕隱官假公濟私,算也不算,不算,是因為隱官一脈劍修,都是靠實打?qū)嵉膽?zhàn)功換取的,算,是因為隱官到底是將某些好東西,留給了自己人。


    這些年一直就住在避暑行宮


    裏邊的羅真意,此刻坐在桌旁,托著腮幫,手邊就是一方古硯臺,也是件咫尺物。


    這方夔龍紋蟲蛀硯臺上邊,刻有鑒藏印:雲(yún)垂水立,文字緣深。


    徐凝和常太清在避暑行宮別處一起喝酒。


    兩位好友,什麼都聊,但是都有意無意繞過了那個年輕隱官。


    當(dāng)年一個都不是劍修的外鄉(xiāng)人,為何能夠坐穩(wěn)位置?


    隻說一事,就讓徐凝至今每每想起,就心情複雜。


    昔年劍氣長城的所有劍修,甚至是大小街巷所有不是劍修的人,隻要避暑行宮有檔案記錄的,那個年輕隱官都記得一清二楚。


    如果隻是記住個名字、大致履曆,根本不算什麼,問題在於那個隱官大人,在將所有人串聯(lián)成線,就隻為了尋找出有可能是蠻荒暗棋的人物。


    齊狩此刻不在飛升城,而是在站在拖月城的城頭上,雙手負(fù)後,眺望天幕,一天星鬥。


    在他看來,一些個修行路上無憂無慮的譜牒仙師,如果下山紅塵曆練次數(shù)不多的話,可能空有百歲高齡,就真的隻是個修道胚子了,要說心智,尤其是人情世故,估計都比不過許多山下的弱冠男子。


    所幸飛升城的年輕劍修們,正在用一種極快速度成長起來。


    人人銳意進(jìn)取,致力於開疆拓土。


    劍修們在鋒芒畢露的同時,不斷犯錯糾錯,所幸這裏是一座嶄新天下,無論是地方與時間,都容許飛升城劍修犯錯。


    加上鄧涼這個來自浩然天下的飛升城首席供奉,起到了一個極好的橋梁作用。


    如今已經(jīng)開辟出八座山頭,又建造了四座城池,以飛升城作為中心,圈畫出一個方圓千裏的山水地界。


    此外還有距離飛升城極其遙遠(yuǎn)的四處飛地,已經(jīng)站穩(wěn)腳跟,那些駐守劍修,已經(jīng)足足兩年沒有與外鄉(xiāng)人遞劍了。


    齊狩突然拍了拍嶄新城牆,瞇眼笑道:“總算都是新的了。”


    太象街的陳家府邸。


    一個名為陳緝的少年,閑來無事,在書房翻看一本文人筆記,是遠(yuǎn)遊劍修從桐葉洲遺民那邊低價買來的。


    屋內(nèi)默默站著一位貼身侍女,不過她從當(dāng)年的元嬰境,前不久躋身了玉璞境。


    於是一直停滯在元嬰境的陳緝,就收了個玉璞境劍修,作為自己這一世的大弟子。


    賜姓陳,名晦。


    晦,每個月的最後一天。


    寓意她能夠大道高遠(yuǎn),真正做到長生久視,故而可以一直留在飛升城,成為某種關(guān)鍵時刻的後手。


    陳緝,或者說上一世的陳熙,在兵解轉(zhuǎn)世後,通過秘法補上了一魂一魄,既然魂魄有所變化,心性難免隨之變化,所以他不是特別著急成為飛升城首任城主,隻希望齊狩或者某人,能夠挑起擔(dān)子,


    至於寧姚就算了,她是肯定不會當(dāng)什麼城主了。


    其實如今的飛升城,不少劍修都會替老劍仙陳熙打抱不平,如果不是斬殺一頭飛升境大妖後,陳熙身陷重圍,被兩頭舊王座大妖領(lǐng)著一大幫蠻荒修士死死困住,最終在又?jǐn)貧⒘艘活^玉璞境劍修後,不得不兵解離世,那麼陳熙,就可以成為劍氣長城曆史上首個刻字兩個的劍修。


    陳緝當(dāng)然無所謂這種事情。


    飛升城外的八座藩屬山頭之一,紫府山。


    鄧涼站在一塊古老石碑之前,看著那兩行古老篆文,“六洞丹霞玄書,三清紫府綠章”。


    從袖中摸出一隻玉匣,很快就會將其徹底煉化,不出意外的話,就可以摸到玉璞境的瓶頸門檻了。


    這就是玄之又玄的道緣。


    好像這座山頭,已經(jīng)默默等待鄧涼萬年了。


    故而這些年鄧涼就在此結(jié)茅修行。


    某個名為“不得”的心儀女子,既然求不得,也就不求了。


    鄧涼是在嘉春七年進(jìn)入的五彩天下,擔(dān)任了飛升城的首席供奉。


    那會兒,齊狩也剛好躋身玉璞境,不過高野侯還是元嬰境。


    鄧涼轉(zhuǎn)身離開,在紫府山中散步。


    第五座天下實在太大,進(jìn)入這座嶄新天下的人,又太少。就像一座巨大湖泊,被丟入幾簍魚而已。


    走到一棵樹下,蹲下地上,撿起一片落葉。


    落葉他鄉(xiāng)樹。


    思念如滿地落葉,看上去片片都一樣,其實都不一樣。


    那位代掌櫃說得好,單相思,就像一場上吊,自縊的繩子,就是思念,頭頂那根橫梁,就是那個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所有不曾遂願的單相思,都是個陰魂不散的吊死鬼。


    不嚇人,不害人,隻惱人,隻愁人。


    高野侯如今也已經(jīng)是玉璞境劍修,泉府將昔年劍氣長城的劍坊衣坊丹坊兼並,高野侯就成了飛升城當(dāng)之無愧的財神爺。


    不過高野侯不太插手具體事務(wù),泉府一脈修士,如今真正管錢管事的,多是當(dāng)年從晏家和納蘭家族中挑選出來的年輕人,其中劍修數(shù)量不多,資質(zhì)一般,不然也不至於來泉府打算盤,約莫是化悲憤為力量,比起一般泉府成員,要更加一門心思鋪在賬本上。


    泉府之內(nèi),燈火通明,高野侯坐在自己賬房裏邊,有些想念自己的那個妹妹了,不知道在那北俱蘆洲的浮萍劍湖,她修行是否順?biāo)欤袩o找到心儀的如意郎君。


    隻是一想到飛升城就要籌建書院一事,高野侯就有些煩心,根本不是錢的問題,所以才麻煩。


    夜幕中,最南邊的一座藩屬城池,來了兩個外鄉(xiāng)修士,一個青衫長褂布鞋的中年男子,一個黃帽青衫綠竹杖的年輕人。


    城門口有個攤子,如今的五彩天下,也沒什麼關(guān)牒可言,不過按照飛升城訂立的規(guī)矩,一律訪客,都得在這邊老老實實落座,寫清楚自己的來曆,名字道號,家鄉(xiāng)籍貫,師承山頭,越詳細(xì)越好,反正不得少於三百字,多多益善,就算寫上個把時辰,也算本事,字?jǐn)?shù)多了,還能喝上一壺早就備好的酒水,像那北邊的避暑城,就是一壺啞巴湖酒,在這兒,就是晏家釀造的酒水了。


    攤子後麵,一條長凳,坐著兩位年輕劍修,一男一女,境界都不高,其中一個甚至都不是中五境修士。


    “來者何人?”


    “聽不懂。”


    男子便比劃了一下南北方向,大致意思是詢問從哪兒來的。


    若是北邊來的,家鄉(xiāng)就是扶搖洲,不然就是那個名聲爛大街的桐葉洲。


    那個青衫客用一洲雅言說道:“桐葉洲修士,竇乂。隨從陌生。”


    男子忍著心中不適,用蹩腳的桐葉洲雅言問道:“知不知道這裏的規(guī)矩?”


    “剛來,不知道。”


    男子拿起一張紙,翻轉(zhuǎn)過來,在桌上一抹向前,“照著上邊的條目,一一寫清楚就是了。”


    一聽說對方是桐葉洲修士,臉色就不太好,隻是好歹沒怎麼惡言相向,如果不是職責(zé)所在,換成別的地方,正眼都不瞧一下。


    於是那個自稱竇乂的男子,便坐在長條凳上,與兩位劍修隔桌對坐,開始提筆書寫。


    年輕男子不動聲色,隻是以心聲與身邊女子問道:“這個字,讀乂?”


    女子無奈道:“不曉得,也是第一次見著。”


    男子忍不住以心聲罵一句,“狗日的讀書人。不愧是桐葉洲那邊來的王八蛋。”


    女子輕輕點頭,深以為然。


    不曾想那個青衫客越寫越起勁,要了一張紙又要一張,還沒完了。


    對方每寫完一張,年輕劍修就伸手拿過一張,他娘的好些個生僻字,認(rèn)得老子,老子不認(rèn)得它們,文縐縐酸溜溜的,你當(dāng)自己是咱們那位二掌櫃呢。


    那位女子劍修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嗯,寫得頗有幾分文采呢。


    再打量起那位青衫男子,算不得俊俏,模樣周正吧,就是多看了幾眼,便愈發(fā)順眼幾分。


    實在是見那個青衫客寫得太敬業(yè)了,看架勢,還能多寫幾張紙,因為方才最後一頁紙,才堪堪寫到這家夥如何在科場屢戰(zhàn)屢敗又如何屢敗屢戰(zhàn),終於得以金榜題名呢,其實早就超出三百字了,男人便忍不住問道:“喝不喝得酒?要是能喝,就歇一會兒,慢慢寫就是了,酒水不收錢。”


    那人一邊提筆寫字,一邊抬頭笑道:“我酒量不行。”


    “那就算了?”


    “喝,怎麼不喝,反正又不收錢。”


    女子聞言嫣然一笑,幫忙倒了一碗酒。


    青衫男子放下手中毛筆,輕輕擰轉(zhuǎn)手腕,轉(zhuǎn)頭邀請道:“小陌,坐下一起喝。你那份履曆,還得稍等等,今夜文思如泉湧,擋都擋不住。”


    那位名字古怪的年輕隨從,便坐在長凳一端,正襟危坐,接過酒碗,再與那女子劍修微笑點頭致謝。


    抬碗抿了一口酒水,青衫男子突然瞇眼笑問道:“就不奇怪,我為什麼突然聽得懂你們飛升城的官話了?”


    女子笑道:“不奇怪啊,反正已經(jīng)飛劍傳信城內(nèi)了。”


    原來是那男子劍修問對方喝不喝酒時,故意改用了飛升城官話,而那個青衫客,也真就傻了吧唧上鉤了。


    陳平安點點頭,刑官一脈的劍修,很不錯啊。


    齊狩老兄可以啊。


    都是做過買賣的過命好兄弟了,想必一定很想念自己吧。


    陳平安背後突然響起一個清冷嗓音,“酒好喝嗎?”


    大概意思,其實是想問他這麼鬧,好玩嗎?


    你是不是要把四座藩屬城池和八個山頭都逛遍,才會去飛升城?


    那你怎麼不幹脆去玄都觀和歲除宮坐一坐?反正你朋友多。


    然後到了飛升城,先在自家酒鋪坐一坐,避暑行宮慢悠悠逛一逛,躲寒行宮再看一看?


    小陌已經(jīng)站起身,橫移幾步。


    桌對麵那兩位劍修,麵麵相覷,然後趕緊起身。


    寧姚怎麼來了?!


    然後兩位劍修就看到那個青衫客一個抬腳轉(zhuǎn)身再起身,笑著朝寧姚伸出手。


    寧姚一挑眉頭,什麼意思?


    陳平安微笑道:“收心。”


    寧姚瞪眼道:“毛病!”


    那倆劍修,還有一撥禦劍而至的城池駐守劍修,都有點傻眼,這家夥是不是喝多了某個酒鋪的酒水,把腦子喝傻了,敢這麼跟寧姚說話?退一萬步說,就算寧姚不砍死你,要是被那個二掌櫃知道了,嘖嘖。


    陳平安輕輕一抖袖子,撤掉障眼法,恢複真實麵容,抱拳笑道:“諸位,好久不見。”


    那撥遠(yuǎn)遠(yuǎn)禦劍懸空的劍修,立即飄落在地,人人抱拳沉聲道:“見過隱官!”


    也不管什麼寧姚是不是暫領(lǐng)隱官了,反正他們倆是一家人。


    再說了,不管對那個年輕隱官觀感如何,是好是壞,但是在擔(dān)任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這件事上,誰都得認(rèn)。


    一座城池,瞬間劍光四起,與此同時,燈火依次亮起,無比喧鬧,一時間鬧哄哄的,亂糟糟的聲響此起彼伏。


    “隱官迴了!”“真的假的?”“騙你我就是酒托。”


    “狗日的二掌櫃,坐莊捎上我啊。”“二掌櫃,飛升城裏邊有人賣假酒,你這都不管管?我可以幫忙帶路。”


    “我早就說了,隱官舍不得咱們這兒的酒水,浩然天下有什麼好的,來了就別走了啊。”


    也許在飛升城的劍修心中,劍氣長城的隱官,早已不是蕭愻,甚至不是寧姚,可能從來都隻是那個獨自站在城頭,那個與整座飛升城揮手作別的不人不鬼的年輕人,那個叫陳平安的家夥,既是外鄉(xiāng)人,也是家鄉(xiāng)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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