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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饗看了眼那條上山如通天的神道,笑道:“魏神君,陸家主,你們繼續(xù)聊你們的正事,我們喝我們的茶就是了。”


    陸神略顯尷尬,陳平安又不在山中,與魏檗聊再多也沒意義。此次出山,提及馬苦玄的嫡傳,本就是賣個便宜給落魄山,並無更多正事要聊了。何況陸神見不都不想見到鄭居中,更何談與之同桌談事,太過損耗道力了。至於“劉饗”,陸神在年少時就需要每年參加過陸氏家族住持的一場古祭禮,還扮演過幾次登壇吟誦祝詞的升歌道士,主祀承受香火的神位主版所寫名諱,便是“劉饗”的神號真名。


    劉饗好像偏偏不願意就此放過陸神,“看書有看書的家學(xué),治學(xué)有治學(xué)的門道,白日行兇,攔路打劫,陋巷殺人。都要好過一個人的白天作佛晚上當(dāng)鬼。”


    就像地主當(dāng)麵敲打佃農(nóng),形勢不由人,陸神聞言隻得落座。劉饗加上鄭居中,當(dāng)他們聯(lián)袂出現(xiàn),擱誰見著了都要一個頭兩個大。


    陳靈均聽得迷糊,瞥了眼魏夜遊,不愧是來自披雲(yún)山的好兄弟,與自己一般如墜雲(yún)霧中。


    魏檗卻是驚訝劉饗為何會跟鄭居中一起現(xiàn)身,更好奇他們此行,雙方有無主次之分,又是要跟陸神“討教”什麼?


    一聽貴客要喝茶,小米粒讓他們稍等片刻,她撒開腳丫就去煮水,仙尉道長也去取老廚子親手采摘、炒製的頭采野茶。


    山腳擺放一張桌子,劉饗自然而然坐在了背對落魄山的主位,山主不在家中,魏檗代為做東,鄭居中坐在魏檗對麵,陸神便與坐北朝南的劉饗相對,敬陪末席。青衣小童剛認(rèn)了門便宜親戚,白白漲了一個輩分,這會兒正忙著咧嘴傻樂嗬,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一桌子的暗流湧動。


    魏檗跟陸神相看兩厭,但是對待劉饗這般存在,一尊位高權(quán)重的山嶽正神,一位勘驗天道五行的陰陽家,卻要遠遠比尋常修士更為禮重。


    見到浩然天地顯化而生的劉饗,何嚐不是一種千載難逢的“見道”。


    就像商賈發(fā)牢騷,說自己這輩子還沒見過大錢呢,然後就見到了活生生的劉聚寶。


    劉饗就在身側(cè),魏檗雖然略顯拘謹(jǐn),可還不至於噤若寒蟬,既然劉饗有意旁聽,魏檗就樂得幫助陳平安跟落魄山與劉饗借取幾分勢,魏檗嗬了一聲,繼續(xù)先前的話題,“‘屺’,好個陟屺。”


    屺字寓意山石嶙峋,窮瘠生硬,草木稀疏,生氣不盛。按照山上的說法,屬於“空山”,與“直水”類似。依循風(fēng)水常理,落魄山此地大而空,便不容易聚氣,不宜開辟為大道場,或是一座空山耗費煉師之精神,或是道人需要拿極多外物、異寶填補窟窿風(fēng)水空缺,總之就是煉師與道場容易相衝,既然如此,這般道場,買來何用?


    陸神說道:“表麵上,此山實屬雞肋,故而不入尋常煉氣士的法眼,不過長遠來看,與陳平安的命格,卻是相契合的。”


    魏檗譏笑道:“陸尾好歹是位仙人,為何不先將落魄山落袋為安?退一萬步說,陸氏有先手優(yōu)勢,怎麼都該廣撒網(wǎng)才對,別說是落魄山和天都峰,連那跳魚山、扶搖麓一並收入囊中,在南邊連成一線,又有何難?道理說不通。請陸家主賜教。”


    當(dāng)時的大驪皇後娘娘南簪,真名陸絳,她還沒有成為中土陸氏的棄子,在朝廷極為得勢,有至少半數(shù)諜子都?xì)w屬她管,那會兒誰都會覺得這是先帝的一種製衡術(shù),繡虎管理朝政,藩王宋長鏡負(fù)責(zé)邊軍,南簪打理諜報,三者當(dāng)中,又會相互摻沙子,再加上還有那些上柱國姓氏……總之就是不允許有任何一方勢力坐大,有機會獨斷朝綱,擅權(quán)專政。


    一百件事情,曆史可以解釋清楚九十九件,但總有一件事情,屬於創(chuàng)造新的曆史,供後世借鑒。


    陸神搖搖頭,“做不到。心有餘而力不足。”


    劉饗笑著代為解釋道:“陸尾曾經(jīng)被齊先生狠狠收拾過一頓,理虧且心虛,再不敢將手伸得太長。等到繡虎全盤接手此地,陸氏再想做點什麼,就得愈發(fā)看人臉色行事了。比如陸神想要以天都峰作為落腳地,再起爐灶,就必須先行問過繡虎的意思,可以,就登岸寶瓶洲,不行,就要打道迴府,另尋機會。”


    陳靈均聽得咋舌,那頭繡虎,原來行事如此霸道的?記得上次雙方見麵,還蠻好說話啊。難道是國師見自己根骨清奇,便青眼相加,格外優(yōu)待?


    鄭居中好像對這些談話內(nèi)容並不感興趣,隻是看著那張桌子。


    其實先前在鄉(xiāng)野道上,鄭居中並未截留趙樹下的心聲,隻是與魏檗大概解釋了幾句,大意是說身邊劉饗想要去看看陳平安的學(xué)塾,魏檗當(dāng)然信得過鄭居中。問題是即便信不過,又能如何,魏檗隻能是等到陳平安返迴,再提及此事,讓陳平安自己頭疼去。


    劉饗看了眼陸神,“做不到是真,不過‘心有餘而力不足’,則是一句反話,力有餘而信心不足才是真。我猜崔瀺當(dāng)年走上天都峰,找到你,肯定是崔瀺早就心裏有數(shù),賭你不敢賭。比如崔瀺會故意勸說你,讓陸氏豪賭一場,押注寶瓶洲,成了,由他來幫你對付鄒子?你果真不敢賭。隻能是幫助崔瀺盯著陳山主的遊曆足跡,寶瓶洲,出海,劍氣長城,桐葉洲,書簡湖,北俱蘆洲……就像個頂替林正誠的新任閽者,崔瀺和大驪朝廷還不必掏出一筆俸祿,就可以無償使喚一位飛升境圓滿的陰陽家大宗師,陸神隻會比他更留心鄒子與陳平安的每一次接觸。”


    陸神默不作聲。今天這張桌上,容易說多錯多。


    魏檗心中歎息一聲,若是陸神當(dāng)年敢賭肯賭,有中土陸氏這一助力,當(dāng)年寶瓶洲南方老龍城和中部大驪陪都兩場戰(zhàn)役,估計隻會讓蠻荒更吃痛?


    陸神之所以沒有點頭,當(dāng)然是不認(rèn)為繡虎有與鄒子掰手腕的實力,絕無可能。陸神當(dāng)時無比篤定一事,你崔瀺再厲害,兩百歲的道齡就擺在那邊,沒有可能有資格跟鄒子平起平坐。


    反正已經(jīng)落了座,既來之則安之,陸神一邊揣測鄭居中此行所求的真正心思,一邊問道:“當(dāng)初陳山主往南走,是發(fā)乎本心,還是高人指點?”


    魏檗搖頭說道:“陳平安從沒提過此事。”


    陸神本就不是詢問魏檗,隻是寄希望於劉饗在這件事上邊多說幾句。


    落魄山開山之初,陳平安雖然得到大驪朝廷的地契,的確不宜在山中久居,容易剝啄元氣。隻因為當(dāng)時就是陳平安最為氣濁神弱的階段,既然山中水土?xí)簳r不養(yǎng)人,他更養(yǎng)不了山,隻會相互連累。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暫時離開落魄山。常人都覺得少年的那趟送劍,去劍氣長城見寧姚,是唯一的緣由。陸神自然能夠看到更深一層,定然有高人指點,才讓陳平安那麼著急離開小鎮(zhèn)。


    陳靈均神色微動,魏檗眼神瞬間淩厲起來,陳靈均委屈萬分,魏夜遊唉,我又不是個傻子,這種家事也能跟外人說?


    事實上,陳平安南下之行,確實大有講究。藥鋪楊老頭親自出麵,請下了落魄山的李希聖幫忙算了一卦,便有了“大道直行,利在南方”的說法。


    劉饗感歎道:“萬年又過一萬年,人間嶄新一部書。如何斷代,界定開篇,就是治學(xué)與修道的大學(xué)問。”


    “隻說在這件事的見解,你們陸氏和雲(yún)林薑氏,都不算後知後覺。雖說還是有幾分誤打誤撞的嫌疑。”


    “人間那部被譽為群經(jīng)之首的第一卦,便是乾卦。陸神,你對此有何高見?”


    堂堂陸氏家主,竟然就跟蒙童被夫子考校一道題目似的。


    陸神不敢掉以輕心,小心翼翼醞釀措辭,緩緩說道:“主客雙方勢均力敵。存在四種之多的顯隱各半。第一,整個人間,就隻有在驪珠洞天之內(nèi),遠古神道與如今大道,才算均衡。是一種隱藏的、甚至是顛倒的主客關(guān)係。與此相對的顯,則是小鎮(zhèn)作為真龍隕落之地,又是一種與外界針鋒相對的顯隱顛倒,三教一家不得不通過四件重寶來壓製真龍氣數(shù)。第二,未來的陳山主跟東海水君在當(dāng)時結(jié)契,是一顯一隱。第三,桌上某人跟所有其他人,是一隱一顯。這個‘某人’是誰,當(dāng)年誰都不清楚,恐怕連藥鋪那位,身為擺桌子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花落誰家。”


    昔年小鎮(zhèn)一口鐵鎖井,用以用以禁錮“孽龍”。大雪紛飛夜,困龍終得水。她在泥瓶巷,偷偷與陳平安結(jié)下平等契約,表麵上成為宋集薪的婢女。王朱既以宋集薪這位龍子龍孫的氣運作為食物,“稚圭”又如鑿壁偷光,竊取、蠶食隔壁陳平安的氣運。


    “說是注經(jīng)也好,說是解卦也罷,齊靜春都是第一個真正勘破天機的人,就是需要為之付出的代價,確實大了些。”


    “陸掌教的解法,與天為徒。可算第二。”


    “崔瀺則不管‘人’,隻對‘事’,他負(fù)責(zé)棋盤收官。倒數(shù)第一,反成另類的第一。”


    一直耐著性子聽陸神“訓(xùn)詁”,劉饗笑道:“陸家主就隻有這些‘高見’?”


    鄭居中終於開口說話,補了一句,“還是開卷考。”


    見到陸神吃癟不已,魏檗心中鬱鬱之氣得以紓解些許。


    青衣小童卻趕忙使勁給鄭居中使眼色,以心聲提醒“鄭世侄”,那家夥可是個姓陸的,萬一人家是中土陸氏的高人,莫要逞口舌之快,被那廝記仇……你也勸勸身邊朋友,喜歡說些嚇唬人的大話,就好好說自己的大話,不要學(xué)魏山君,總是夾槍帶棒的,含沙射影,有事沒事就刺那“陸家主”幾句……如果這位“陸家主”,真與那上邊排名很靠前的“陸家主”,沾點親帶點故,我罩不住你那朋友的!


    鄭居中以心聲笑言一句,不會這麼巧吧,姓鄭的就是鄭居中,姓陸的就跟中土陸氏沾邊?


    陳靈均急眼了,火急火燎答複一番誠摯言語,世侄你有所不知,我跟姓陸的一向不太對付,你們可別被我牽連了……實不相瞞,先前就有個很不做人的姓陸道士來了山上……算了,背後說人壞話非豪傑,那家夥還是很厲害的,就是看我不太順眼,不妨礙他的了不起,至於他是誰,姓甚名甚,你隻管往身份大了、道行頂天了猜去。總之你勸勸朋友,不用給我留麵子,不妨與他直說,就說我陳靈均與姓陸的,有些玄乎的命裏相克,讓你朋友悠著點,出門在外,又不是跟人論道,何必在言語上分勝負(fù),天底下但凡吵架,哪有什麼贏家呢。


    鄭居中說道,“我跟朋友轉(zhuǎn)述了,他好像並不領(lǐng)情,迴了一句,說我這位世叔輩分大,是不是膽子太小了。”


    陳靈均幹瞪眼。劉饗無可奈何,他當(dāng)然不會如此言語,鄭先生你這是給人當(dāng)世侄當(dāng)上癮了?


    關(guān)於“算命”一事,陳靈均倒是在鄭大風(fēng)和仙尉那邊,順帶幾耳朵,旁聽了他們一些對話。大意是說正人君子,不必算命。隻需問心無愧,進業(yè)修德,積累道力。就像那些文廟陪祀聖賢,與至聖先師請教學(xué)問,總是經(jīng)常問仁、卻從不問道,就在於道何須多問。道不遠人,須臾不離。學(xué)問修養(yǎng)深厚了,自然而然就能夠知天命……聊著聊著,陳靈均剛對他們有點刮目相看,很快就開始現(xiàn)出原形了,鄭大風(fēng)伸出手掌,詢問仙尉,你是擺攤算命多年的道士,幫自家兄弟看看手相,未來姻緣如何,近期有無桃花運,不說學(xué)那周首席澇的澇死,總不能旱的旱死……


    陸神猶豫再三,還是硬著頭皮以心聲詢問鄭居中,“敢問鄭先生,此次守株待兔,所求何事?”


    任何一位道力深厚的山巔修士,誰不是在孜孜不倦,小心翼翼,各謀道路。


    皚皚洲韋赦,北俱蘆洲火龍真人,他們都曾兩次合道失敗。猶有財神爺劉聚寶跟商家範(fàn)先生,都在錢字上邊各自求道。


    還有那位當(dāng)年被白也離開道場,仗劍斬殺的中土飛升境大妖,它何等難纏,道場與黃泉接壤,若非它千方百計求道無望,豈會道心不穩(wěn),試圖孤注一擲,作那“拔宅”的行徑,希冀著憑此大逆不道而合道,屆時就會擾亂陽間,十?dāng)?shù)國疆域幽明混淆,它也因此導(dǎo)致刀兵劫至,挨上那一劍。


    陸神看似輕描淡寫的“苦極了”,可謂說出了一眾山巔修士的心聲。


    陸神當(dāng)然怕有了個擋道的鄒子,再來個攔路的鄭居中。


    鄭居中直截了當(dāng)給出答案,“借書殺人。”


    陸神難免心生疑惑,借什麼書?殺什麼人?


    ————


    年輕道士跟黑衣小姑娘一向配合默契,汲水煮茶,分工明確,他們快步走在去宅子路上,仙尉沒來由感歎一句,“那位天邊道長,定是高人無疑了。”


    小米粒好奇問道:“為啥?”


    仙尉猶豫了一下,以心聲說道:“身上沒有半點人味。”


    小米粒恍然道:“我曉得的,修道有成,不沾紅塵,仙氣飄飄,書上都是這麼說的。”


    仙尉與小米粒對視一眼,心有靈犀,極有默契,同時哈哈大笑起來,咱倆就不行,非常不行,沒啥神仙風(fēng)範(fàn),差了好多意思。


    進了屋子,仙尉咦了一聲,幾隻錫罐空空如也,茶葉怎麼都沒了。


    鄭大風(fēng)不知何時來到這邊,斜靠房門,此地?zé)o銀三百兩,給出個蹩腳理由,“莫非是遭了蟊賊?不偷金銀偷茶葉,倒是雅賊。”


    仙尉有些為難,鄭大風(fēng)一拍腦袋,“想起來了,溫宗師近期有事沒事就給自己泡一杯茶喝,對茶葉讚不絕口。”


    小米粒說道:“莫慌莫慌,我這就去跟暖樹姐姐江湖救急。”


    鄭大風(fēng)懶洋洋笑道:“仙尉拿出屋子裏邊現(xiàn)成的最好茶葉就行了,不用太較真,興師動眾,反倒顯得我們諂媚。過路樵夫喝得,專程做客的神仙老爺就喝不得啦,沒這樣的道路嘛。”


    小米粒瞅了眼仙尉,仙尉點點頭,果然還是大風(fēng)兄弟主意定,“就這麼辦!”


    趁著小米粒跑去燒水的功夫,仙尉好奇問道:“大風(fēng)兄弟,那位陸道友,不會是中土陸氏的那個陸吧?”


    仙尉道長到底不是陳靈均那個小傻子,鄭大風(fēng)點頭笑道:“天邊,神,這麼大的道號,這麼大的名字,總該配個大一點的姓氏才合理,才可以壓得住。陸神不光是姓陸,他還管著整個家族,所有姓陸的人。嗯,掛在牆上的不算,畢竟陸神尚未十四境。況且就算哪天合了道,好像仍然管不著我們那位擺攤算命的陸老弟。”


    也就是仙尉來得晚了些,不然鄭大風(fēng)非要拉著他每天去給陸沉稽首,這種熱鬧不看白不看。


    陸氏家主,飛升境?!仙尉嘖嘖稱奇,“見著大人物了。”


    鄭大風(fēng)笑嗬嗬道:“是見著大人物了。”


    仙尉感慨道:“貧道在這邊落定,真是漲了好多見識。”


    鄭大風(fēng)揉著下巴,抬頭望向天幕,笑瞇瞇道:“天發(fā)殺機,龍蛇起陸。人發(fā)殺機,天地反覆。”


    仙尉耐心等著小米粒燒水,隨口道:“我倒是覺得風(fēng)雲(yún)自天,君子敬止。龍蛇起陸,豪傑輩出,生機盎然。”


    鄭大風(fēng)雙臂環(huán)胸,低了低視線,望向院子,“你說得對,借你吉言。我就是個耍拳腳把式的武夫,你卻是一本正經(jīng)的學(xué)道之人,你說話總比我牢靠些。”


    三教祖師的散道,之於整座人間,就是一場四水歸堂,那麼落魄山也不會例外。


    仙尉一笑置之。大風(fēng)兄弟總喜歡說些不著調(diào)的怪話,自己到底皮薄臉嫩,不好意思坦然消受。


    鄭大風(fēng)歎了口氣。


    照理說,中土陸氏原本是有機會跟落魄山合作的。


    就怕明明是一件可以相互得利的好事,隻是具體的經(jīng)手之人,卻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庸人,喜歡自作聰明。


    包袱齋的吳瘦,在寶瓶洲崔瀺和桐葉洲陳平安那邊,就都碰過壁,還是祖師張直親自現(xiàn)身斡旋,才收拾了爛攤子。


    在驪珠洞天謀劃已久的陸尾之於陰陽家陸氏,或者說家主陸神,也是差不多的情形。陸神要麼亡羊補牢,要麼狗尾續(xù)貂?


    老天爺打瞌睡的時候。有些訪客直不隆冬敲門,有人曉得在門外駐足靜候。


    雲(yún)林薑氏就很穩(wěn)重,哪怕有所察覺天機變化,依舊耐得住性子,不敢輕舉妄動。


    至多就是拐彎抹角讓庶出的薑韞來這邊,尋求機緣,借機探探深淺,絕不會將全副身家性命押注在此。


    何況還有設(shè)置了一道“屏風(fēng)”,搬出書簡湖劉老成來擋災(zāi)。不管怎麼說,寶瓶洲近千年之內(nèi)的第一位上五境野修,肯定身負(fù)氣運,劉老成與薑韞的那層師徒關(guān)係,就如同山下家宅的那堵影壁,能夠替雲(yún)林薑氏“擋煞”。


    雖說在大驪皇宮內(nèi),陸尾是有跟陳平安提出合作的。但是當(dāng)時陸尾的提議,顯得太沒有誠意,簡直就是把陳平安當(dāng)傻子。


    陳平安一語道破天機,揭穿了陸氏的謀劃,通過地鏡篇,選好一處與落魄山對應(yīng)的山頭,用以勘察三元九運、六甲值符等經(jīng)緯脈絡(luò)。


    既能勘驗地理,又可以觀天象。大概這就是陸神的破局之法,試圖打破鄒子設(shè)置的無形藩籬,“法天象地”,最終合道十四境。


    先前鄭清嘉來落魄山這邊找小陌“認(rèn)祖歸宗”,鄭大風(fēng)迴答過她虛心請教一些問題,但是後者畢竟學(xué)識淺陋,沒有聽出鄭大風(fēng)的言外之意,她更無法借機推敲出更多的驚人內(nèi)幕。例如三魂七魄,掛鉤生死,陽間活人,魂魄渾然,形神和合,所以人死之後,魂升歸天,魄形落地,各得其所。因此便衍生出一係列的祭祀禮儀和香火門道,求的就是廟棲神、墳藏魄,分別受祀接香火。遠古天庭舊址,神位長存,萬年以來,始終不以天道崩塌而缺其位,周密登天,成為神主。


    楊老頭,或者說是十二高位神靈之一的青童天君,他手握一座飛升臺是瞞天過海的障眼法,真龍隕落之地還是用以攪亂天機的障眼法,甚至就連橋底懸掛的老劍條,依舊是障眼法,楊老頭真正想要遮掩的真相,是恢複神道,塑造出人間的半個一,“他”或者說“她”,總歸都會入主西邊的那座落魄山,最終與那座高懸無數(shù)個萬年的遠古天庭舊址,天與地,遙相唿應(yīng)。


    所以楊老頭當(dāng)年才會詢問陳平安一事,為何會選中那座“鳥不拉屎”的落魄山。


    沉默片刻,鄭大風(fēng)突然問道:“仙尉,每當(dāng)夜深人靜,合上書卷,獨自思量,迴顧人生,會不會偶爾覺得落魄山居心不良,其實是將你當(dāng)成了一件待價而沽的寶貝?”


    年輕道士神采奕奕,完全是言由心生,脫口而出道:“求之不得!”


    如何都想不到是這麼個答案,鄭大風(fēng)竟是給說懵了,忍不住追問道:“為何?”


    仙尉大笑不已,朝一直豎起耳朵的落魄山小耳報神抬了抬下巴,示意咱們大風(fēng)兄弟好不開竅,小米粒你幫忙解答疑惑。


    小米粒與仙尉道長聊多了,最是明白這位看門人的思路,“得先是個值錢寶貝,才能讓人待價而沽,道理淺顯,通俗易懂!”


    仙尉朝小米粒豎起大拇指,笑道:“而且我相信你們。”


    鄭大風(fēng)問道:“不是相信陳平安麼?”


    仙尉灑然說道:“山主如何厚道待我,我不敢全信,走江湖有些年頭了,著實是讓人不敢輕易信任誰,總要時日一久見真心。但是這麼多年下來,山主是如何待你們的,你們又是如何看待山主的,我都看在眼裏,既然心裏有數(shù),就沒什麼好不放心的。隻管踏實睡覺,勤懇看門,本分掙錢,認(rèn)真修道。”


    鄭大風(fēng)笑道:“是不是餓慣了,窮怕了,就會怕到老才曉得個真相,原來自己一輩子都是那匣缽的苦賤命。不提那些被敲碎丟在了老瓷山的,有些瓷器,去了山上,去了帝王家,公侯將相的富貴門庭,總歸都是登堂入室。何況即便是老瓷山的碎片,起先也是禦製官窯的好底子。”


    仙尉欲言又止。


    鄭大風(fēng)問道:“有不同見解?”


    仙尉輕聲笑道:“貧道總覺得天地一匣缽,我們誰都是匣缽。至於所謂的精美瓷器,可以是人心向善,滿眼青山,綠水縈繞。可以是孩子的無憂無慮,老人的壽終正寢,有情人終成眷屬。”


    鄭大風(fēng)一時間不知如何反駁。


    小米粒迷糊道:“那位仙長,出身中土陸氏?那可是頂天的大姓嘞。還是家主?瞧著倒是不如何富貴逼人哈,挺和氣的。”


    鄭大風(fēng)迴過神,懶洋洋說道:“換個地方,看他陸神一身氣勢重不重,都能嚇?biāo)廊恕R簿褪窃蹅兟淦巧剑巳髓F骨錚錚,不計較這個。”


    仙尉倒是有些後悔,輕聲道:“若是早些知曉他的身份,我就不報道號了。”


    桌子那邊都沒用上心聲,鄭大風(fēng)聽得真切,隨口道:“聽說有個比喻,中土陸氏家族,就是文廟和浩然天下的欽天監(jiān)。”


    “從中土神洲搬遷到寶瓶洲的雲(yún)林薑氏,家族曾經(jīng)世襲儒教大祝一職。中土陸氏先祖則是同為上古文廟六官之一的太卜。”


    “打個不太恰當(dāng)?shù)谋确剑?yún)林薑氏大祝就是專門跟老天爺說好話的,陸氏太卜負(fù)責(zé)揣摩老天爺每句話的意思,解釋,轉(zhuǎn)述。”


    聽到這裏,小米粒疑惑道:“老天爺會說話麼?啥口音嘞?”


    鄭大風(fēng)揉了揉下巴,小米粒的這種問題,可比先前清嘉仙子的問題,難迴答多了。


    仙尉忍俊不禁,隨便解釋道:“打雷下雨,風(fēng)動水流,都是老天爺在跟人間說話。”


    小米粒眼睛一亮,點頭道:“這麼一解釋,就好理解了!”


    鄭大風(fēng)有些無奈,難怪他們倆最能聊到一塊去。


    仙尉探性問道:“大風(fēng)兄弟,莫非我真是一位修道奇才?是咱們山主慧眼獨具,所以格外器重?!”


    撈不著一個人人豔羨的少年早發(fā)就算了,若能退而求其次,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賺個大器晚成,倒也不虧。


    仙尉頓時心思活泛起來,伸出手掌去,“大風(fēng)兄總說自己精通手相,不比貧道的坑們拐騙,給仔細(xì)瞧瞧,貧道有無開山立派的資質(zhì)?”


    鄭大風(fēng)收起心緒,斜眼一句,“怎的,早有打算,準(zhǔn)備撇開落魄山,拉幫結(jié)派,自立門戶?倒好了,擇日不如撞日,選址陸神的天都峰,我看就比較合適。”


    仙尉慌了,漲紅臉,羞愧難當(dāng),“哪能啊,隻是詢問一句有無地仙資質(zhì),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否成材,是最好,不是也無所謂,大風(fēng)兄弟千萬別誤會!”


    仙尉有自知之明,就不是那塊能夠開山立派的料,隻說修行一事,翻來覆去看那幾本道書,總是他認(rèn)得字,字不認(rèn)得他。


    鄭大風(fēng)岔開話題,沒來由說了一句,“仙尉道長,有無興趣自己編書?”


    道士笑嗬嗬道:“買書不如借書,寫書不如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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