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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三進院落,其實占地極大,形製和規格堪比藩邸,建有鴟尾的廡殿頂,鋪碧綠色琉璃瓦,正堂官廳麵闊七間。


    進了國師府,到了第三進院子東廂房那邊用以議事待客的偏廳,陳平安移動兩條椅子,分別坐下,相對而視。


    他們互換主客身份。當年青峽島難登,陳平安終於是上島了。如今國師府難進,劉老成仍然是落座了。


    劉老成已經施展障眼法,臨時罩了一件備用法袍,用以隱藏觸目驚心的傷勢,還要運轉水法,遮掩滿身的鮮血氣。


    不可謂不狼狽,自從躋身上五境之後,就再沒有如此遭罪了。


    謝狗跟著進了屋子,她也不搬椅子坐下,去了頂天立地的書架那邊抽出本書籍,裝模作樣翻閱起來。


    陳平安用眼神示意她不必留在這邊。謝狗一本正經說道:“若是這廝心懷恨意,暴起殺人,我也好為國師護駕。”


    劉老成眼皮子輕輕抽搐幾下。


    陳平安揮揮手,謝狗隻好將那部書籍收入袖中,好像是大驪京城欽天監的秘本,是有錢都買不著的珍貴孤本。陳平安瞪眼,謝狗隻好將書放迴原位。


    等到的謝狗走出屋子,陳平安抖了抖青衫長褂,翹起二郎腿,說道:“劉島主隨意些,我們可以閑聊一刻鍾。”


    劉老成默不作聲,伸手捂住心口處,被那貂帽少女從背後攮了幾劍,雖是“外傷”,不致命,卻也傷及了陰神和陽神,再多一劍,恐怕就要影響到大道根本了,就會有跌境之憂,而且絕不會是隻跌一境。


    由此看來,這個能夠站在十四境小陌身後的落魄山次席供奉,謝狗,比劉老成預期的飛升境巔峰劍修,道力還要再高一點。


    先是跟劉蛻的陽神身外身鬥法一場,再被劉蛻真身追殺,又被謝狗,劉老成躋身仙人境之後辛苦積攢下來的那份道行,都打了水漂,一些個用來保命和搏命的壓箱底手段,都差點用光了,說不心疼就有鬼了,何況現在的劉老成,還是字麵意思的心疼。


    其實在逃亡路上,劉老成就已經想明白了,此次設局伏殺自己,是雲窟福地薑氏家主的擅作主張,跟陳平安沒有關係。


    劉老成說道:“不要跟高冕惡了關係。”


    陳平安說道:“當然。”


    劉老成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癱靠著椅背,劫後餘生,恍若隔世。


    陳平安沒有要殺他的意思,薑尚真也可能是故意敲打他,才好壓價,得到他心目中最大的利益。但是天謠鄉劉蛻那條瘋狗,是真的想殺他劉老成。如果說在花神廟附近私宅那邊,劉蛻還有掂量掂量他劉老成道行高低的意思,等到在京畿之地,真身露麵,雙方算是徹底結下死仇了。


    劉蛻確實不俗,在京畿之地鬥法期間,這位扶搖洲的過江龍,渾身散發著一種極為冷酷極殘忍的道氣,全無譜牒修士瞻前顧後、權衡利弊的做派,絕不講究什麼一洲道主的臉麵、風範。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我今天就是要搞死你!


    等於是先後被劉老成戲耍了兩次,劉蛻絕不會善罷甘休。劉老成對此倒是沒什麼怨懟和憤懣,既會不怕了劉蛻,從此戰戰兢兢過活,也不恨薑尚真,反正自己也不是什麼好鳥。


    薑尚真本就是個性格難測的多麵人。落魄山首席供奉周肥,玉圭宗上任宗主,雲林薑氏家主,不同的身份,薑尚真就會說不同的話,做不同的事。


    至於謝狗的出手,大概就像百姓人家裏邊的稚童,生悶氣了,就踢一下桌凳而已?


    否則她真想出劍殺人,劉老成再不認命也得認命了。


    劉老成從袖中摸出一隻瓷瓶,倒出幾顆仙家丹藥,往嘴裏一丟,大嚼起來。


    對於他這種性格的野修而言,今日風波,老子都能沒死,毫不氣餒,反覺痛快,想要獨自豪飲!


    陳平安對花神廟附近宅子的情況,可謂了如指掌,不僅僅已是飛升境,有宋雲間坐鎮國師府,京城風貌一覽無餘,比任何掌觀山河神通都要管用。但是也沒攔著劉蛻的出手,隻會在關鍵時刻才會讓小陌或是謝狗出手。書簡湖是你劉老成的書簡湖,大驪京城便不是我的大驪京城了?


    劉老成默默運轉氣機,以秘法縫補人身山河和治療肉身,兩件法袍底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筋血翻動,白骨生肉。


    陳平安見劉老成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主動說道:“一座書簡湖,不光是真境宗要換掉,現任湖君也要換人。不過薑尚真做事情,急了點。”


    若說薑尚真是放浪行事,那就還真是冤枉了他。薑尚真是想要一鼓作氣,緣於當下的新飛升陳平安,身上還帶有一股寶瓶洲的氣運。那麼現在做出的決定,對於大驪朝廷或是落魄山,隻要是與陳平安牽連越深的,就越容易事半功倍。這等千載難逢的良機,過時不候。一旦錯過了,哪怕是明天做出同樣的決定,也不是不能成事,但是有可能事倍功半。薑尚真是個生意人,怎麼花錢是很隨心所欲的事情,但是具體怎麼賺錢,薑尚真有自己的執念。


    凡俗覺知不到虛無縹緲的國運氣數,大修士卻是冥冥之中自有體悟的。


    劉老成盡可能快速恢複道力,主動趕來國師府,將劉蛻攔在京城大陣之外,劉老成隻是得了一張暫時的保命符。今天等他出了國師府,是什麼光景,能不能走出大驪京城都還兩說。


    陳平安笑道:“你的脾氣也燥了點,好歹聽薑尚真把話說完,聽聽看他打算將你貶謫到哪裏去趴窩。”


    “這好像不是你的一貫風格。”


    “對了,光天化日之下,疑神疑鬼,總是做賊心虛。心裏邊沒有鬼,何必怕天黑。”


    聽到這裏,劉老成猶豫了一下,大略解釋道:“我以仿儒家本命字的旁門手段,祭出那兩尊文武廟神靈,其實支撐不了太久,而我見到薑尚真的第一眼,就已經施展這份神通了。既沒心情,也不敢陪著薑尚真一直說廢話。我就怕他既知曉內幕,又清楚我的脾氣,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陳平安點點頭,也沒有就“本命字”去刨根問底,轉移話題問道:“冒昧問一句,那些仿冒張鎖劍符的根腳由來?”


    劉老成說道:“我有個徒弟,是雲林薑氏庶出,叫薑韞,國師肯定還記得他。他有一張於老真人的鎖劍符真跡,我悉心鑽研數十年之久,才勉強能夠仿造出來。”


    陳平安說道:“劉島主在符籙一道的造詣,稱不上絕頂。”


    劉老成扯了扯嘴角,沉默片刻,“就不問問看,我是如何能夠仿出本命字神通的?不是我自視過高,任你旁觀得再仔細,想要偷學去,終究是徒勞。”


    陳平安說道:“那我就真是羞辱你了。”


    停頓片刻,陳平安笑著補了一句,“我也不與你做這樁買賣。”


    在國師府,我強取豪奪,白拿你劉老成一份殺手鐧,是羞辱昔年書簡湖的湖主。但要說你肯主動拿出這份道法,從我這邊換取一張護身符,也是休想。


    劉老成轉頭望向外邊院子的一樹桃花和金冠道人,輕聲道:“不管你信不信,門外最後那句話,是我的真心話。”


    遙想當年,青峽島的年輕賬房先生,身懷一塊篆刻有“吾善養浩然氣的”玉牌,才能登島,才能活著離開宮柳島。


    陳平安點頭道:“我相信。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們都難辭其咎。”


    劉老成嗤笑一聲,城府再深,機緣再好,破境再快,到底是書生本色。


    容魚站在書房門口,輕聲道:“國師,竹籃堂蕭樸到了。”


    陳平安點頭道:“讓她稍等片刻。”


    劉老成說道:“給句準話,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陳平安說道:“先迴你的書簡湖繼續待著就是了。”


    劉老成皺眉道:“這也算準話?”


    陳平安說道:“那就換個說法,明天戌時之前,劉老成必須趕到宮柳島,聽候發落。準不準話?”


    劉老成一時語噎。


    陳平安說道:“我目前也隻是想了個大概,耐心等著吧,放心,你們都不會等太久。”


    劉老成歎了口氣。難以想象,等到眼前男人再次踏足書簡湖,會是怎樣的光景了。


    陳平安轉頭望向院內的景象,淡然道:“各照隅隙,鮮觀衢路。”


    陳平安站起身,劉老成隻好跟著起身,哪怕陳平安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透徹。


    陳平安笑道:“劉島主就不擔心迴去的路上?”


    言外之意,你劉老成真不服軟低個頭,請我陪著你一起走到國師府門口,甚至是幹脆拉著我一起走迴花神廟那邊?


    比如一離開京城就被歸攏了陰神陽神的劉蛻,給堵住去路。又比如不敢出城麵對劉蛻,卻先被崔東山和薑尚真逮住,逼問家底。


    劉老成笑罵道:“真他娘的記仇。”


    陳平安率先跨過門檻,劉老成跟著走出屋外,拱手作別,陳平安雙手籠袖點點頭。


    劉老成大步走下臺階,卻被一巴掌打在後腦勺上邊,劉老成一個踉蹌。


    劉老成愕然轉頭,隨即恍然,好家夥,這才叫真正的記仇!


    原來當年劉老成就曾一巴掌拍在陳平安腦袋上。


    在那之後,天地茫茫,水波浩淼,一葉扁舟,兩粒芥子。兩頰凹陷、身穿棉衣的年輕人,負責撐蒿劃船,劉老成乘船遊覽湖光山色,由著前者狐假虎威。期間小船停在湖心,一起垂釣,各自拿出跑江湖的家夥什,一起燉了那五條巴掌大小的冬鯽。前一刻還是生死相向的雙方,在舟中一起飲酒笑談。


    陳平安說道:“迴頭等我去了書簡湖,還給劉島主一尾冬鯽。”


    劉老成心中大定,“薑尚真和崔東山那邊?”


    陳平安微笑道:“我說了算。”


    劉老成繼續問道:“劉蛻呢?”


    陳平安說道:“還是我說了算。”


    走迴屋子,容魚很快帶著木簪布裙如同市井婦人的蕭樸來到這邊。


    洗冤人三脈,除了總堂,西山劍隱一脈,以劉桃枝為首。櫻桃青衣一脈的刺客,魁梧空懸多年,其中掌管竹籃堂的蕭樸一直未能補缺。鋦碗人,不明。


    蕭樸說道:“名冊已經交給容魚了。”


    陳平安看似玩笑道:“不會有遺漏吧?”


    蕭樸本想保證什麼,猶豫了下,還是改口道:“那我再跟總堂聯係一次,對一下秘檔,免得有什麼誤會。”


    陳平安開門見山道:“我允許你們進入寶瓶洲,但是有兩個條件。”


    蕭樸精神一震,說道:“國師但說無妨。”


    陳平安說道:“第一,你們必須是在大瀆以南秘密活動。第二,要跟大驪刑部保持溝通,比如三年一次的密談。”


    蕭樸呲牙,思量片刻,說道:“剛好兩件事一起跟總堂匯報了。國師等我消息?”


    陳平安點頭道:“蕭堂主,能否在酉時之前,給我個確切的答複?”


    蕭樸說道:“可以!”


    陳平安笑問道:“迴報呢?”


    蕭樸反問道:“國師的第二個條件,難道不是一種迴報?”


    陳平安點頭道:“當然是迴報。然後呢?”


    蕭樸無奈道:“這麼快就需要跟總堂匯報三件事了。”


    陳平安說道:“看來你們不太習慣跟人談買賣。”


    蕭樸覺得自己一直被牽著鼻子,便有些氣悶。


    陳平安緩緩道:“事先說好,你們隻有一次開價的機會,談得攏,這件事就算敲定了。我們雙方既能在大體上,保持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同時也能互通有無,有利則聚,無利則散,清清爽爽的,既不談什麼道義,也不用談什麼家國天下的情懷。可如果我對你們開的價格不滿意,那你們就別再找我談了。”


    “你們很忙,我也不是閑人。”


    “你們對我已經再熟悉不過了,但是我對你們其實還是霧裏看花。洗冤人如果覺得我開價太高了,談不攏,就認為可以繞過大驪王朝去南邊落腳,大驪王朝管不了南邊的事務,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你們偏要偷摸伸手到寶瓶洲南部,到時候起了糾紛,洗冤人總堂認為這場架,可以吵到中土文廟去都不理虧,那我們就……試試看?”


    蕭樸苦笑道:“早知就讓劉師兄來跟你談買賣了,他更會說話,臉皮也更厚。”


    陳平安揉了揉額頭。也?又來?你們一個個的,早就商量好的。


    蕭樸試探性問道:“真不能給我們第二次開價的機會?”


    陳平安說道:“能。別說第二次,你們到時候可以在寶瓶洲海邊,開一兩百次價,試試看哪裏風水更好。”


    蕭樸非但不覺得是一種威脅或是什麼,她隻覺得這話說得有趣,大笑起來,豎起大拇指,“爽利人!”


    陳平安輕輕合掌,笑問道:“玉宣國京城道觀那邊,需不需要大驪幫忙護道一場?大忙幫不上,小忙還是可以的。”


    蕭樸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一句,你們大驪王朝,尤其是你這位年輕隱官,大忙怎就幫不上了。


    竹籃堂蕭樸要去跟總堂溝通,她很快就告辭離開國師府。鳳仙花神也單獨登門做客了,給那位飲食起居作風樸素的年輕國師帶來了一份禮物。


    她也沒有想到齊花主會將這種重任交給自己,先前走在肅穆莊重的千步廊街道上,吳睬緊張得手心冒汗。


    畢竟大驪王朝能夠擋住蠻荒妖族,就是靠這些衙門裏邊文武官員的出謀劃策啊。


    大驪宋氏曾經一國即一洲,浩然曆史上從未有過的壯舉。


    到了國師府,吳睬跟著那個叫容魚的漂亮姐姐,一進一進院子走過,少女花神眼睛裏充滿了好奇,這就是陳劍仙當官的地方啊。


    一件花簪樣式的方寸物裏邊,裝著整整十二套的十二月青花五彩花神杯。還有三套最為珍貴的百花杯。


    吳睬壓低嗓音說道:“陳劍仙,才記起來,花主好像也沒說這件方寸物要不要帶迴去,你覺得呢。”


    陳平安玩道:“我怎麼記得吳花神這趟登門就沒帶方寸物呢,大包小包扛著,累得氣喘籲籲,國師府覺得誠意很足。”


    吳睬一愣,豎起大拇指。門口貂帽少女那邊笑著接話一句,頂呱呱。


    謝狗自告奮勇從容魚姐姐那邊討來一份活計,負責送客,一聽說吳睬是七品三命的花神,震驚道這麼高?吳睬,啊,高嗎?


    貂帽少女豎起兩根大拇指,必須高啊,好強的。吳睬赧顏,隻是讓那個自稱狗子的同齡人,收迴一根大拇指,說自己一般強。


    陳平安笑著走迴屋內,讓容魚搬來一些關於長春宮的檔案,看完一大摞秘錄,巳正三刻了。


    慶典一結束,宋雨燒他們就離開京城了。約莫是老人這輩子喝了很多種酒水,唯獨喝不來一壇“麻煩別人”的酒。


    北俱蘆洲那邊,除了清涼宗的賀小涼師徒一行人,其實還有一撥同樣出身宗字頭的“觀禮”修士。


    他們顯然不缺錢,下榻於大驪京城那座近些年最為著名的仙家客棧,不是最大的,但肯定是最有“口碑”的。外鄉修士,往往都會慕名而來,若說敗興而歸也不至於。這座據說掌櫃和二掌櫃都是女子的客棧,在大驪王朝的風評還湊合,說不好的,是覺得價格高得離譜,簡直就是殺豬,好的,至少是明碼標價,而且不坑自己人,隻坑外地的土財主。客棧那邊會翻看關牒,若是大驪本土修士,便要悄悄提醒一句客人,住咱們這兒,開銷不小,別誤會啊,真不是瞧不起客官們,就是自己人總要替自己人省錢……再加上她們又是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嗓音軟糯,眼神誠摯。反而激起了某些男子的深唿吸,住過之後,離開客棧,便要由衷感慨一句,真他娘的貴!


    由於是北俱蘆洲來的修士,客棧也是當作自己人的,偏偏對方根本不領情。


    由於對方譜牒有浮萍劍湖,她們就找到了三掌櫃商量價格,迴了之後,她們說可以打五折,不曾想那撥客人依舊說不用。


    這一行人,便是浮萍劍湖宗主酈采的一撥嫡傳,首徒榮暢,隋景澄,陳李,高幼清。再加上唯一的外人,鬼斧宮杜俞。


    榮暢還擔心會不會白跑一趟。


    於是挨了酈采一頓訓,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大驪宋氏又不是傻子,不挑隱官當國師,挑你榮劍仙當嗎?


    榮暢當然不敢還嘴。隻是見師父沒有一起出門的意思。榮暢便問為何不一起去大驪京城。酈采說如果萬一不是隱官當國師,老娘就等於給個外人捧場了,豈不是晦氣倒灶?


    榮暢依舊不敢說什麼,隻能連連說有道理。


    不虛此行,確實沒花冤枉錢。客棧臨時設置了幾座高樓,也難怪外界都猜這家客棧關係通天,否則豈敢如此“僭越”作為?


    客棧也與所有花錢登樓的客人明說了,隻要典禮一結束,就會立即撤掉術法。想要登高望遠,將那場典禮盡收眼底,當然得額外掏一筆錢啊,反正咱們客棧又沒拿刀逼著誰一定要掏錢。你們可不許隨便跟官府告刁狀啊,客棧一向清清白白賺錢,從不做坑蒙拐騙的勾當,咱們跟吏部那位曹侍郎可是半點不沾親帶故的……


    一來二去,久而久之,京城這邊就有了些說頭。


    以至於有次曹氏家族內部的書房議事,曹耕心他爹劈頭蓋臉問他一句,“你就這麼缺錢花?!”


    曹耕心被問得有點懵,關鍵是他也確實心虛。畢竟曹侍郎是敢飛劍傳信到落魄山、給陳山主寄去茶莊分紅的人物。


    今天,一個不修邊幅邋裏邋遢的漢子,無聊得很,離開了董半城開的那家客棧,就又來這邊的客棧高樓賞景。


    趕巧又有一位即將趕赴桐葉洲、隻是路過大驪京城的劍修,一早就下榻於這座客棧,於是他們在同一層高樓碰上了。


    道士高劍符,神誥宗的宗主候補人選之一。劍修徐鉉,飛升境劍修白裳的唯一親傳弟子。


    雙方見了麵,俱是神色複雜,都不知道該是同病相憐,還是惺惺相惜。


    徐鉉率先開口道:“懦夫。”


    高劍符冷笑道:“莽夫!”


    他們也不是看那場國師慶典的,等到遠遠瞧見一撥女冠的婀娜身影離開外城,他們也就各自下樓了。


    當時隔壁一棟高樓的頂樓,榮暢笑道:“這般盛況,我們都算耳聞目見了。能不能見著大驪新任國師,就看我們當中,誰的麵子更大了?”


    反正他記得第一次見到陳平安,還是在那家鄉海邊的一座客棧裏邊,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根筋?


    高幼清神采奕奕,脫口而出一句,“隱官真威風!”


    我們劍氣長城的隱官,好不容易迴到了家鄉,這樣才對,如此才好。


    陳李說道:“都是隱官該得的。”


    那是一種啞巴吃黃連吃出的人前無限風光。


    高幼清一直怕陳李,就不再說什麼話了。


    不比白玄老氣橫秋說話,有個“小隱官”綽號的陳李,說話做事,都很穩重。便是酈采這個當師父的,她遇到些不大不小的事了,都會讓陳李幫忙計謀計謀。


    啪一聲,極為清脆。原來是杜俞給了自己一耳光。


    榮暢明知故問,“杜道友這是?”


    杜俞笑容尷尬,悻悻然道:“我這不是怕做夢麼。”


    前些年浪蕩江湖,杜俞隨手買了本仿製粗劣的皕劍仙印譜,驚訝發現上邊拓有一方印章,底款是那“讓三招”。


    這等文字緣,曾經讓杜俞覺得世間的巧合真是妙不可言。


    當時他還樂嗬,猜想哪位了不起的大劍仙?豪傑宗師?竟然能夠讓那位隱官有此靈感?


    杜俞到頭來才發現,好家夥!原來就是我?!


    大街上,苻南華和蔡金簡,還有黃鍾侯,他們並肩而行,各懷心思。


    老龍城和雲霞山是典型的山上世交,否則當初苻南華和蔡金簡遊曆驪珠洞天,就不會結伴而行,一起走那趟泥瓶巷。他們兩位,離開那座小鎮之後,各有各的機緣造化。苻南華先是迎娶了雲林薑氏的一位嫡女,如今更是成為老龍城的城主。


    蔡金簡也已經是一位元嬰,綠檜峰的峰主。以至於耕雲峰的黃鍾侯,由於不過是金丹境,竟然捷足先登,當上了新任山主。在山外議論紛紛,都為蔡金簡打抱不平。其實黃鍾侯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先前思來想去,好像都要歸功於自己見著的那兩個家夥?一個油嘴滑舌、神神道道的年輕道士,一個更油嘴滑舌、沒半句真話的好酒之人?


    苻南華笑問道:“作何感想?”


    蔡金簡笑道:“還好吧。”


    她是在自家道場綠檜峰見過陳平安的。


    當年蠻荒妖族率先占據桐葉洲,跨海攻入寶瓶洲,戰事慘烈,硬生生將一座老龍城打沒了,而且還是字麵意思上的蕩然無存。結果等到戰事落幕,苻氏和幾大家族,沒跟大驪王朝討要半點人力財力,又硬生生靠砸錢複原了一座老龍城。


    位於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是公然,而不是私底下,至今還跟大驪朝廷、尤其是陪都洛京保持極其緊密的關係。


    其實大驪宋氏皇帝從未駐蹕巡幸過老龍城土地,隻有藩王宋睦在那邊但是一洲山上山下,都心知肚明,老龍城不是大驪王朝“行在”勝似“行在”。


    黃鍾侯帶了一壺耕雲峰的春困酒,想要送給那位幫忙牽紅線的月老,隻是雙方身份懸殊,未必能著見麵了。


    苻南華自言自語:“曾經壯舉,反成笑談。當年糗事,竟成美談。”


    如果說繡虎崔瀺,一直是在用最大的理性,去克製自己內心最大的憤怒。


    那麼作為接任者的陳平安,又是怎樣的真實道心?好像外人無從知曉了,天曉得。


    國師府,陳平安突然放下手邊事務,站在門口,看著對麵的屋子,大師兄崔瀺的書房。


    他從青冥天下返迴大驪京城,就一直在思考一個極為關鍵的問題。


    桃花下,宋雲間轉頭問道:“國師,想什麼大事呢。”


    沉默許久,陳平安舒展眉頭,抬起雙手嗬了口氣。


    既然事功,何為迴報?


    既然崔瀺開創的事功學問的第一根祇,便是絕不可以吝嗇迴報,甚至需要超乎預期。


    那麼大師兄必定留給自己一份迴報,必然存在。就像個謎題,卻需要他這個小師弟自己去解題,尋找謎底。


    可以肯定,隻要被陳平安找到了,那個答案,一定會很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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