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芝顯然沒想到, 自己牽腸掛肚多年的女兒會冷漠成這個樣子, 最開始見麵時候的崩潰還可以理解為震驚, 但現(xiàn)在冷靜之後的二次通話卻仍然如此, 她已經(jīng)不能再用相同的理由來安慰自己了。
王華芝有些失望, 還有些難以言表的傷心，頓了頓, 才說：“她已經(jīng)離開這兒了。”
“離開這兒了？這是什麼意思？”周嘉嘉語氣緊迫起來, 逼問道：“說的具體點！”
王華芝心知自己跟女兒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周嘉嘉要是沒了周家女兒的身份, 她這個藏在背後的生母也討不到好，是以心裏雖然不痛快，卻也沒有隱瞞，把之前發(fā)生在袁思思身上的事情講了, 這才繼續(xù)道：“那件事之後，她就消失了，高中都沒讀完，我偷偷去她班主任住的小區(qū)打聽過, 好像是想換個心情，到別的地方去了……”
“原來是這樣。”周嘉嘉鬆了口氣，想起袁思思的遭遇, 甚至於還有些幸災(zāi)樂禍：“她運氣可真不好。”
王華芝聽她語氣輕快起來，臉上不覺也露出個笑，聲音放柔，央求道：“嘉嘉, 媽媽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找你的，家裏邊已經(jīng)沒錢了，你弟弟在外邊胡鬧，又欠了債，簡直要活不下去了……”
“這跟我有什麼關(guān)係？”周嘉嘉語氣厭惡，道：“我最後再說一遍，我隻有一個媽媽，她叫沐蘭筠，是華夏研究所的副所長，我也沒有什麼弟弟，你少亂攀關(guān)係。”
王華芝見她這樣冷漠，不禁心頭悶痛，頓了頓，才說：“嘉嘉，不是媽媽想為難你，媽媽也不想破壞你現(xiàn)在的生活，但是現(xiàn)在，我真的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周嘉嘉想起那個形容邋遢的老女人正在電話的另一邊溫柔款款的跟自己說話，就惡心的想吐，隻是在這時候跟她翻臉，鬧到最後，吃虧的也隻會是自己。
她強忍著反胃的衝動，說：“把你的銀行卡賬號發(fā)過來，我會給你打一筆錢，在這之後，你跟我再也不要見麵，也不要聯(lián)係了！”
王華芝沒有工作，更沒有收入，已經(jīng)將這個女兒視為後半生的依靠，哪裏會答應(yīng)她。
她畢竟是個成年人，察覺到女兒對自己心有抵觸，也沒硬來，隻委婉的勸道：“嘉嘉，不是媽媽想纏著你，而是媽媽放心不下你啊。這世界就這麼大，誰知道袁思思還會不會迴來？萬一有一天，她遇見了你的家人，那……”
周嘉嘉想起那副畫麵，就情不自禁的打個冷戰(zhàn)，遲疑一會兒，說：“你把袁思思被強/暴的那個案子弄清楚，匯總出來之後發(fā)給我，以後說不定會用到，別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丈夫和兒子——你應(yīng)該也明白，知道的人越多，泄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王華芝聽她這麼說，就知道她已經(jīng)被拿捏住了，心下得意，語氣柔和道：“好，你放心吧。”
事到如今，周嘉嘉再傻，也知道自己這個身份八成有問題，隻是沒得到確認之前，她又不肯相信。
萬一是那個賤女人誆她的呢？
萬一是那個賤女人誆她的就好了！
我是周家的女兒，我生下來就是要享受人間最美好的一切！
她心裏這麼期盼著，又不敢找人去查證這件事，畢竟她年紀還小，人脈關(guān)係都來自於周家，萬一露出去一點風聲，一切就都完了。
較之一個高中都沒畢業(yè)的人，周家的人查起這件事來，可就容易的多了！
或許是因為心裏有事，這晚周嘉嘉沒怎麼睡著，第二天起床下樓，就見二哥周致遠正在餐桌前吃早餐。
周家有兩個兒子，老大像父親，老二像母親，周致遠那雙清冷銳利的丹鳳眼，正跟沐蘭筠如出一轍，淡淡在臉上掃過時，叫人心頭也跟著一陣發(fā)冷。
周嘉嘉忽然覺得有點怕他，她下意識摸了摸手臂，站在樓梯口頓了頓，才走下去，沉默著坐到了餐桌前。
周致遠拿餐巾紙擦了擦嘴角，說：“怎麼，被嚇到了？”
周嘉嘉原本還沒什麼，一聽這話，情不自禁的打個哆嗦，臉色也有點不對勁兒了。
周致遠看的奇怪，伸手去摸了摸她額頭，覺得不熱，就把手放下去了：“我聽你的經(jīng)紀人說了，昨天晚上遇上個怪女人？沒事兒了，我多找?guī)讉�人跟著你，別怕。”
聽他提起王華芝，周嘉嘉心跳猛地就加快了，勉強笑了一下，低著頭沒敢吭聲。
“怎麼，我那天說了幾句重話，你還在生氣？”周致遠碰了她的手一下，皺眉道：“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周嘉嘉不安的壓低了聲音：“我，我好像有點感冒了……”
周致遠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跟一邊的保姆說：“給陳醫(yī)生打個電話，叫他來看一下。”
周嘉嘉胡亂吃了幾口飯，就說胃口不好，躲到樓上去了。
周致遠托著腮坐在一邊，聽見她房間的門關(guān)了，這才打電話給秘書：“查一下嘉嘉昨天遇到的那個女人。”
……
燕瑯進入普林斯頓高等研究所沒多久，就成為希爾伯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更通過卓越的成果，向所有人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在普林斯頓浩瀚如海的資料和數(shù)據(jù)庫裏，她像一塊海綿那樣，瘋狂的吸收水分。
周嘉嘉渡過人生當中最黑的夜晚時，她正在不見天日的實驗室裏調(diào)配儀器，凝眉深思時，忽然聽係統(tǒng)說：“王華芝跟周嘉嘉見麵了。”
“哦？哦！”燕瑯反應(yīng)過來，略帶嘲諷的說：“母女相見，那場麵一定十分感人吧？”
“唉，感人死了，”係統(tǒng)說：“王華芝還激動的摔了個屁股蹲兒。”
燕瑯忍不住笑了，笑完才正色道：“與其把希望寄托在周家，倒不如指望自己，周家願意幫忙，這當然好，但若是不想，也沒必要覺得失望，本來就沒有感情，誰離了誰活不了？”
她出了實驗室，把身上的白大褂脫掉，接了杯咖啡，坐在長椅上慢慢喝，再抬起頭來時，就見頭發(fā)花白的希爾伯特教授已經(jīng)來到她身邊，正含笑看著她。
燕瑯忙站起身來：“您怎麼來了？”
希爾伯特和煦的點了點頭：“我聽說，你有意組織一個藥物研究組？這就涉及到生物領(lǐng)域了……”
燕瑯言簡意賅道：“的確有這個打算。”
希爾伯特似乎有些感慨，提醒她說：“你要知道，每一款藥物的問世，都需要無數(shù)次的實驗，從藥物靶點的確認到化合物的生成與篩選、評估、製劑，後邊還有一期二期三期的臨床實驗，而fda那一關(guān)，也不是那麼好過的。”
“再則，”他語重心長道：“比起純粹的物理學(xué)者，這種工業(yè)化的研究者，實在是有些……”
“我明白您的意思，”燕瑯謝過他的好意，又坦然道：“但是我需要錢。”
她言簡意賅道：“我最近正在跟阿斯利康談合作條款。”
“好吧，你一直都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希爾伯特歎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說：“如果需要的話，可以聯(lián)係我。”
燕瑯由衷道：“多謝您。”
理想是豐滿而遠大的，但現(xiàn)實卻是將其束縛住的無形枷鎖，沒有錢寸步難行。
燕瑯在某次實驗中合成了一種從未出現(xiàn)過的輔酶x，對於肺部胸膜具有強效的保護作用，初步試驗之後的結(jié)果異常喜人，新出現(xiàn)的輔酶x之於肺部，正如輔酶q10之於心髒。
阿斯利康聞風而來，雙方經(jīng)過幾次協(xié)談，燕瑯以技術(shù)入股，最終敲定了500萬美元的現(xiàn)款和20%的分紅額度。
以輔酶x所顯現(xiàn)出的醫(yī)藥前景來看，即便她從此什麼都不做，也可以數(shù)一輩子錢。
錢是不會生錢的，但隻要利用得當，它可以源源不斷的產(chǎn)生利潤。
燕瑯曾經(jīng)暢遊古代世界，也曾到了星際時代，相較於這個世界的人而言，她的眼光無疑是非常具有前瞻性的，可行性也是高的嚇人，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長處。
有了第一筆資金之後，她無疑要輕鬆很多，但課業(yè)與研究所的工作，再加上藥物研究組的事務(wù)，肩頭的重擔卻遠比從前重。
好在這個人是燕瑯，永遠不懼挑戰(zhàn)的燕瑯。
……
周致遠吩咐過秘書的第三天，就收到了迴複。
秘書隻當王華芝是周家小姐偶然遇上的，並沒有深查，簡單的說：“那個女人叫王華芝，是個上了政府黑名單的老賴，因為一場車禍成了殘疾，工作當然也丟了，在那之後，她的情緒就有點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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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致遠正在花房侍弄那幾盆嬌貴的蘭花，聞言頓了一下，才迴頭說：“她住哪兒？”
秘書說了個地址。
周致遠在水盆裏洗了手，扯過毛巾來擦幹，他說：“一個生活狀況極差、沒有收入，且行動不便的女人，無緣無故的，繞那麼遠的路去電視臺做什麼？”
秘書為之一怔，結(jié)結(jié)巴巴道：“這個，也許是知道那個節(jié)目火爆，她很感興趣？”
“嘉嘉下場的時候，節(jié)目才錄製到一半，如果這個王華芝真的是這檔節(jié)目的粉絲，為什麼要跑到衛(wèi)生間裏邊去蹲守？嘉嘉不是什麼膽小的人，發(fā)脾氣也不會忍著，見了那個女人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也太奇怪了。”
周致遠淡淡的看著他，道：“我叫你去查，是因為我覺得這個女人不對勁，希望你把她的祖宗十八代刨一遍，如果你不想做，又或者是做不好，現(xiàn)在就可以去辦離職了。”
秘書冷汗涔涔，道：“對不起，先生，我這就去辦。”
周致遠點點頭，道：“去吧，詳盡一點。”
……
袁寬沒了工作之後，也曾經(jīng)到別的公司去麵試過，隻是他這個人本事沒有多少，學(xué)曆也不出眾，正經(jīng)公司不願意要，那些小公司要麼待遇差，要麼工資低，袁寬壓根就看不上，一來二去的，也就頹廢下去，整天遊手好閑，渾渾噩噩的度日了。
人一旦開始無賴，膽子也就漸漸大了，從前在王華芝麵前唯唯諾諾的袁寬，現(xiàn)在已經(jīng)敢拍著桌子跟她對罵了。
這天早晨，他一大走就爬起來了，去煮了點麵條，就跟不約而同早起了的袁明守在餐桌前，靜靜的等候著最後一個人的到來。
王華芝剛剛見了失散多年的女兒，隻是那場景卻不是她想象中的美好溫馨，這叫她大受打擊，好在錢最終還是要到了，總算是有一點安慰。
她起的有些晚，到客廳裏一看，就見丈夫和兒子正巴巴的守在那兒，碗裏邊的麵都坨了，看她過去，忙抬起頭，滿臉希冀的去看。
王華芝喜歡這種主宰別人的感覺，她哼了一聲，想象著自己是個高高在上的女王，慢慢坐到沙發(fā)上，說：“錢取出來了，咱們先把那點銀行欠款和阿明欠的債購銷掉，再給兒子付個首付。”
袁寬聽得心頭一鬆，說：“你不是說現(xiàn)在首付都貴的不得了，幾十萬根本就是打個水漂嗎？”
王華芝的指甲差點戳到他眼珠子裏邊去，她洋洋得意道：“要不怎麼說你沒用，是個廢物，一出事，沒一個朋友肯幫忙！我那個朋友幫我做了一筆投資，一反手就賺了幾十萬塊，是你能比的嗎？！”
袁寬忍著心頭的不快，追問道：“真的又賺了幾十萬塊？！”
“騙你有什麼好處？”王華芝冷笑了一聲，看向袁明時，臉色才柔和了點：“房子有了，可要好好學(xué)習，將來找個好工作，娶個好媳婦孝順我……”
袁明早就被這喜訊驚住了，連聲說：“媽，你怎麼這麼厲害？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
……
這個冬天，《我最閃耀》進行的如火如荼，捧紅了無數(shù)少男少女，周嘉嘉赫然在列，而燕瑯也憑借發(fā)現(xiàn)輔酶x的顯目成績，在阿斯利康的推動下，成為艾薩克獎的候選人之一。
這是個相對小眾的獎項，但在生理醫(yī)學(xué)界的地位很高，其餘幾名入選者最年輕的也有二十八歲，十八歲的燕瑯參與其中，自然十分引人注目。
媒體很快安排了采訪，卻被燕瑯婉拒，現(xiàn)在的她隻是嶄露頭角，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沒必要追求曝光度，耽誤自己的主業(yè)。
再則，對於獲獎這件事，她也沒抱有太大的希望，畢竟她還太年輕，西方世界裏又有著不可言說的亞裔輕視。
對於這個獎項花落誰家，艾薩克獎的評委會進行過許多次的爭論，有資深委員提議由來自英國的恩利克，因為他對於人體先天免疫機製的研究有了突破性的成就，還有人提議來自日本的竹下誠也，因為他對於神經(jīng)係統(tǒng)的信號傳導(dǎo)做出了卓越研究。
也有人提及來自普林斯頓的袁思思：“我們不能因為自己的偏見和對年齡的思量，而否定一個優(yōu)秀的研究成果，正如同法官的判決，不應(yīng)當依靠法律之外的事情來進行一樣……”
三方角逐的非常厲害，幾次匿名投票，都沒有得到結(jié)果，往往都是有兩人票數(shù)相同，另外一人緊隨其後。
投票進行到第四次的時候，終於有了最終的結(jié)果，袁思思六票，恩利克與竹下誠也五票，其餘參選人的票數(shù)更少，理事長在最終確定的名單上簽字，秘書們一邊將這個消息告知獲獎?wù)弑救耍硪贿呎酵▓竺襟w。
燕瑯接到電話的時候，短暫的愣了一秒，係統(tǒng)則開心的大叫起來：“好厲害！”
燕瑯笑著搖頭：“不知道阿斯利康在中間發(fā)揮了什麼作用。”
參與評定的評委們會簽署保密協(xié)議，五十年之內(nèi)，不會有外人知道事情的內(nèi)幕與真相，對於頂級的醫(yī)藥公司而言，可以有所影響的地方太多了。
不管怎麼說，獲獎終究是一件好事，研究所的其餘人紛紛向燕瑯表示祝賀，燕瑯笑著謝過他們，又說今晚請客。
媒體原本已經(jīng)按部就班的寫好了新聞稿，再得知獲獎?wù)呤莻�來自東方的十八歲女性時，就像嗅到鮮血的鯊魚一樣興奮起來。
艾薩克獎的獲獎?wù)呙磕甓加校@麼年輕的卻是第一次，尤其她來自東方，又是女性，參考到近期西方熱切異常的女權(quán)運動，或許會是個不錯的爆點。
與此同時，消息傳迴國內(nèi)，毫無疑問的引起了主流媒體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