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倒春寒後,盛京各種春意趕趟似的湧出來。
京郊安遠鎮中有處鋪子,後院住家,門口兩株辛夷樹,碗大的紫色花朵開得熱鬧。
鋪子門麵板上陳列各式刺繡花樣兒,門前吉祥鋪的幌子半舊,鋪內一名玄衣男子張羅著,駐足者熙熙攘攘,生意很是不錯。
花二趕了騾車從後院出來,騾車上坐了名半百婦人,壓得軲轆吱呀響。
玄衣男子見狀,立馬停了手裏活計招唿:“二姑娘,婆婆,這就走了?”
花二點點頭,笑道:“阿巍,我和婆婆進宮期間,鋪子就拜托了。還有我那個阿弟,也麻煩你上心了。”
騾車上的老婦人慈眉善目的樂嗬:“阿巍,辛苦了。老身的花樣兒一定保那位開心,彼時贏了大大的賞錢迴來,咱們就換個新幌子!”
眾人也擁上來,親切地打著招唿:“花婆婆,這次你家走大運了!能讓那位瞧上你的花樣兒,彼時飛黃騰達,可別忘了鄉親們!”
“多謝吉言!多謝!不過話別說早了,隻是那位聽聞老身畫得好這才召去。能不能入他法眼,還未定哩!”花婆婆雖擺手著,卻笑得白發皺紋一起顫。
經營鋪子的花氏一家雖搬來不久,但和善可親,手藝又過硬,素來得鄰裏敬重,此時街坊鄰居都真心為花婆婆開心,聚上來恭喜的人不斷。
“二妹妹家的花樣子遠近聞名,定能馬到成功。”
這時,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一名錦衣男子眾星拱月般走來,踱到花二麵前,他二十出頭,墨發玉冠,金線繡麒麟朱紅袍子鮮妍無比,為他那唇紅齒白的俊臉兒更添一分美相。
“小侯爺。”眾人立馬噤聲,彎腰下拜。
花二不動聲色道:“你來作甚?我和婆婆馬上就要啟程了。”
“來送送你呀,不然你這一去雞犬升天,迴來不認小爺我了怎麼辦。”紅衫男子蹭一下打開一柄折扇,扇得姿態萬千。
花二別過臉去,淡淡道:“沈鈺,平昌侯世子。放心,奴忘了自家姓什麼,也不敢忘了你。”
沈鈺笑了,露出兩行大白牙,折扇一飄:“好!來人!鑼鼓響起來!祝我家二妹妹此去順利,賺得盆滿鍋滿!”
頓時,沈鈺不知何時帶來的樂師,笙簫齊奏,鼓樂震天,花二掏了掏耳窩子,向阿巍和鄉親們唱了個喏,便拉著騾車,載著花婆婆遠去。
盛京,大周都城。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百尺遊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遊蜂戲蝶千門側,碧樹銀臺萬種色。複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鳳翼。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雲外直(注1)。
花二她們住在京郊,此行要先進城,進城後上麵有專人來接她們。
然而還沒走出京郊,花二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官道寂靜到詭異,風聲鶴唳刀光隱匿。
花二駐足,攥住騾車韁繩的指尖用力,發白起來。
“住手,急了就不好玩了。”一名蒙麵男子和一個仆從打扮的人,從道旁灌木叢裏走出來,蒙臉黑布後一雙眼睛壓著不懷好意的笑。
花二警戒地後退,臉色無辜:“這?民女和婆婆隻是做花樣子的百姓,平日好生好過,不知如何招惹到了貴人?”
蒙麵男子眼珠子滴溜溜在花二臉上轉,挑眉:“招惹?不敢不敢,不過想問一句姑娘名諱?”
“花二。”花二抬眸,天真無邪。
蒙麵男子微微瞇了眼,側頭向那個仆從低道:“如何,這張臉可有印象?”
“老奴實在……年輕人都如地頭筍,骨相未定,一天一個樣,長得極快。老奴雖以前見過……但三年了,確實不好辨認。”那仆從聲音尖細,竟然是宮中內侍。
頓了頓,仆從又愁眉苦臉道:“再說了,有湘南野史流傳,說那四人隱居湘南,事農桑,閑雲野鶴。又怎會出現在盛京,看這車旅,還是經商的,也太不符合了吧。”
“沒用!就你們這些蠢才信湘南野史!”蒙麵男子眸底騰起一股戾氣,猛地拔出身側佩劍,銀光一閃,再一瞧,那內侍腦袋就滾在了地上。
“嗬,姑娘的籍冊是三年前新作的。搬來此地也是三年前。還打算不見棺材,不說實話麼?”男子陰陰地盯緊了花二,劍尖鮮血直淌。
花二衣袂中的指尖暗暗攥緊了,臉色卻還是如昔:“大人說話愈發糊塗了,娘生爹養,民女就叫花二。還有,大人是不是也該說實話?您暗中埋了那麼多將士,先禮後兵,還是先兵後禮?”
男子笑意逐漸扭曲:“既然無法為我所用,就隻能殺了……可惜。”
最後一個字落下,埋伏在灌木叢的將士忽的殺將了出來。
殺機鋪天蓋地而來,刀劍出鞘,春風肅殺,寒光見血封喉。
“婆婆小心!”花二狠狠咬了咬牙,第一反應是去確認婆婆安危,一邊躲避著刀劍,拚命將騾車往城門處拉。
隻要靠近城門,人來人往,必能發現這一場不見光的屠殺,然而力量對比太過懸殊,還沒跑出兩步,劍光就斬到了後腦勺。
“阿姐帶婆婆往城門跑!此地交給我!賊人休得猖狂!”
千鈞一發之際,隨著一聲大喝,一抹人影從騾車上的雜物中騰空而起,同時劍出鞘,迎了上去。
金鐵相撞之聲,喊殺聲震天,刀過處鮮血飛濺,但見一抹銀白俊影與數十將士對戰,身輕如燕,劍圈散開,絲毫不落下風。
不過半盞茶,官道上便屍陳一路,鮮血浸紅了灌木叢,場中就剩下了一名白衣少年,墨發獵獵飛舞,鮮血染了個滿臉花,唯獨手中一柄劍,寒光攝人。
他四下張望,發現不見了蒙麵男子身影,左右尋找不得,麵露憤憤,但他轉念想到自己刺了他一劍,劍傷應不淺,加之擔憂花二她們,遂不多耽擱,速速追騾車而去。
花二聽到騾車後的動靜,是熟悉的走路都要上天的腳步聲,重重鬆了口氣,卻似想到什麼,又立馬板起臉:“好小子!你什麼時候藏到騾車上的?”
白衣少年跟上騾車,先確認了二人都安好,又見花二罵得精神,大花臉由憂轉笑:“阿姐,我護了你和婆婆,你倒來罵我?”
花二錘了他一拳,見得少年並無大傷,到底沒板住臉,憋住笑,拿了絹帕為他擦著滿臉血。
“嚇死我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不是不知道,此行要去覲見那位,我是擔心你……哎,才不讓你跟去,讓你和阿巍守鋪子。你倒好,賊機靈跟來了。”
絹帕溫柔地擦淨血跡,少年定定看著埋怨的女子,笑得很開心:“好,隻此一次,下次絕對聽阿姐話,阿姐別趕我迴去好不好?”
“算了,你說得好聽,哪有下次聽了的?若不讓你跟去,怕你迴去把我鋪子燒了。”花二沒好氣地瞪了他眼,卻掩不住眼角眉梢的親切。
花婆婆也在旁邊幫腔道:“算了,三哥兒長大了。成天把他拘在鋪子裏也不可能。他身手好,一路多個照應。”
花二歎了口氣,眼前的少年比她高了半個頭,身形如山,讓人無由地安心。
“罷了,跟去可,但小心為上。”花二終於點頭,指了指臉。
少年眼眸一亮,會意地拿出一個瓷瓶,往掌心倒出幾顆丹藥,咽了下去,不到片刻,他白淨的臉上就長出了紅疹子。
花二再三確認這張臉已經判若兩人,才把擦血的帕子扔到路邊,放心道:“進了城中不許惹事!不許找人比武!”
“花三得令!”花二話音還沒落,少年就一陣風般往城門奔去了。
騾車吱呀,官道上劃出兩道軌跡,春風十裏,燕子不時掠過頭頂。
一行三人趕了半日,便到了城門,驗過籍冊,金吾衛恭敬揖手:“花二姑娘,那邊的人已經等候多時了,請隨末將來。”
金吾衛將一行人領到角樓下,一行宮裝打扮的人向他們看來。
“民女花二攜婆婆,家弟,見過貴人。”花二垂下眼簾,斂裙下拜。
為首的男子著青色官袍,官居九品,一時也沒叫花二起來,隻靜靜地掃了個眼過去。
女子年紀不大,估摸著十八,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眉眼雖算不上絕美,但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別樣的韻致。
單看一眼,太過清疏,比不過盛京姹紫嫣紅,但再一眼,就恨不得三眼四眼都停在她身上。
身上一襲粗布藕粉衫子,雲鬟鴉鬢中一枝碧玉釵,渾身清清簡簡,利利落落,無端就讓人生起好感。
至於隨行的兩個人,一名白衣少年,除去滿臉疹子不敢恭維,雙目炯炯有神,是個練家子,一名老婦人麵目慈和,便是畫花樣子的好手,花婆婆了。
男子點了點頭:“不必多禮。在下主簿,李郴。奉上命,在此接應諸位進宮。”
“有勞李大人。”花二再一拜。
於是一行三人在李郴諸人帶領下穿過盛京,一路所見繁華盛景,瞧得諸人目不暇接。
李郴麵露傲然,道:“哪怕住在京郊,也無法體悟京城太平氣象。唯有居國之中央,才能感念當今聖人之治,如何賢德。”
說說笑笑間,至延禧門,紅銅宮門高若天闕,守城金吾衛威風凜凜。
諸人深吸一口氣,立馬噤聲,李郴出示了令牌,宮門打開的剎那,空氣頓時變得莊嚴肅穆。
三宮六院琉璃紅瓦,昭示著天子所居的尊貴和威嚴,諸人不禁麵露緊張,亦步亦趨地跟在李郴後麵,但凡眼珠子亂動了一下,都有跟來宮侍嗬斥。
不一會兒,來到某處宮殿群落前,李郴駐足,似乎在通報什麼。
花二鬼使神差地抬頭,看到了頭頂鎏金牌匾,上麵兩個大篆,筆鋒如龍似虎。
東宮。
注釋
1.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全詩出自《長安古意》,作者唐代盧照鄰。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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