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熙行終於有了反應,看了眼一個內侍:“平昌侯府什麼消息。”
內侍叫苦不迭。這話,東宮問過無數遍,他也迴答過無數遍了。怎麼還問?
他生怕自己哪點沒說對,犯了規矩什麼的,不然東宮的臉,怎麼一直都不好看。
“稟殿下,花二姑娘親手做了幾樣小菜,去探望小侯爺。不過沒坐一會兒,也就出來了。”內侍重複了又重複。
李郴眼珠子一轉,想到花二離宮前,趙熙行那番挽留,不由湊上前去,壓低了聲音:“殿下,您放心。二人不過說了幾句話,就被康寧帝姬攪乎了。您也知道,帝姬對小侯爺的心思,不會讓旁人插空的……”
趙熙行看了李郴一眼。
若是平時,這一眼,李郴鐵定得冒冷汗,但這次,他竟有如沐春風之感。
趙熙行開口了:“玉質是不是提過,本殿那尊暹羅進貢的犀角筆洗好看?”
李郴點點頭:“帝姬是提過。但帝姬那個性子,估計是拿來養泥鰍的……如意價值連城,又是聖人賞給您的,您不是當場就拒了帝姬麼。”
“不必。賞給她。”趙熙行意外的果斷。
李郴一連聲囑內侍把筆洗送去帝姬宮。
趙熙行目光又投到案上琳瑯滿目的小菜,若有所思:“那幾樣小菜……是什麼?”
李郴眉梢一挑。有些東西,他算是猜明白了。果然男人的心思,一個茶壺裏倒不出湯圓的,得要條肚子裏的蛔蟲解讀。
“糖蒸酥酪,蓮葉羹,菱角糕灑桂花。”李郴應道,加了句,“小侯爺就吃了幾口糖蒸酥酪。”
趙熙行修長的指尖摩挲著玉碗,不動聲色道:“讓禦膳房做二十碗酥酪,給沈鈺送去。你親自盯著他吃完……不準歇,一口氣。”
糖蒸酥酪本就膩。二十碗,還得一囫圇吞,不得腸子都齁出來。李郴暗自為沈鈺叫苦。但也立馬傳命到禦膳房,躬身道:“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趙熙行看了他一眼:“你也跟本殿好幾年了,當年科舉第十三名,如今官居七品,是可以升升了。”
李郴大喜。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臣,願為殿下肝腦塗地!”
趙熙行點點頭:“傳令各宮,晉七品主簿李郴,為正六品詹事丞。”
李郴又是一番跪謝天恩,學而優則仕,他是進士出身,對升官自然是歡喜的。
“起來吧。往後願君憂民生,憫農事,不負本殿期望。還有。”趙熙行頓了頓,“嘉爾數年忠心,賜爾府邸一座。”
李郴被歡喜砸暈了。
趙熙行清咳一聲:“就……賜在安遠鎮……本殿自己出資賜你。無需耗費國庫。”
李郴眨巴眨巴眼,怎麼,好像有點其他意圖?安遠鎮,不就是吉祥鋪的所在麼?還有,東宮自己掏錢,這裏麵不見公的意味就更重了。
李郴探尋地看向趙熙行,後者卻蹭一聲站起來,拂袖就走,腳步有些慌。
“恭送殿下!”宮人齊刷刷跪倒。
那緗色背影臨到門口,又頓住,看向琉璃瓦簷尖,一溜煙麻雀棲在那兒,叫得歡兒,嘰嘰喳喳的吵。
“殿下息怒!臣立馬命人趕了去,擾了東宮清淨,臣該死!”李郴熟悉趙熙行的性子,立馬便要使人去。
沒想到趙熙行轉迴來,指尖捏了一角糕點,又走到簷下。
咻咻。瑩指一彈,糕點屑飛上去,麻雀兒們熱鬧的搶起來。
闔宮內外看得咂舌。東宮是在幹什麼?素來冷靜持禮,紋絲不亂的男子,居然逗鳥玩兒?
是心情很好的意思……麼?
李郴揉了揉眼睛,那緗色背影已消失在門外,隻有漫天撲騰的麻雀,提醒著他並非眼花。
當天下午。二十碗糖蒸酥酪就被送到了平昌侯府。李郴親自瞪著沈鈺吃下去,後者吃是吃完了,轉過頭就吐到腿發軟。
此後月餘,聽聞這小侯爺看見甜食就跟見閻王似的,躲著叫“滾!”
八月。安遠鎮新起了幢宅子。據說是新晉的詹事丞李大人安家於此,就在吉祥鋪隔壁,去李宅都得經過吉祥鋪。
九月,宅子建好。諸鄉親拜謁恭賀,鎮子熱鬧了好一陣。
幾場秋雨後,大雁南歸,玉山的楓葉都紅了。
這日一大早,花二攜了一大包什物,向花三他們告辭。
“阿姐,才下過雨,山路泥滑……還是要去?”花三並沒意外,每年這個時候,花二都要去玉山的。
阿巍依舊不放心,提刀道:“二姑娘,你一個人去周全麼?不然阿巍陪您?”
婆婆忙著給花二塞幹糧:“別呆久了。被人發現要惹麻煩的。哎,勸你不是一年了,就你死心眼。”
花二掩了掩頭頂一氈白羅帷帽,笑:“無妨。這三年不都這麼過來的麼?此乃我個人故交,你們不用費心。”
“阿姐這什麼話!你總什麼都一人扛,阿弟我已經弱冠了!”花三蹭一下站起來,佯怒,“不行,今年我一定陪你去!”
“你今兒逞哪門子英雄……”花二話還沒說完,就感到花三一道目光壓過來。
凜冽的精光,竟在那一瞬,有不容人抗拒的威壓。不再是那個半大少年了。
花三深深地看著花二,一字一頓:“阿姐,聽好,我弱冠了。以後每年,我,陪你去。”
阿巍和婆婆也在旁幫腔。花二眸色閃了閃,隻得允了。於是二人出門,踩著清晨漫山的落葉,至玉山,衣衫都凝了層霜。
這是一處人跡罕至的山頭。沒有菊花燦,沒有紅葉緋,隻有鬆柏。一眼望去,巍巍蒼青,聳立著像一座座墳頭。
這便是長青嶺了,也是宮裏默認的亂葬崗。
大罪之人,是沒有資格屍骨還鄉的,隻會被草草運到長青嶺,就地掩埋。
而從宮裏出來的大罪之人,往往曾居高官厚祿,哪怕是死了也自矜身份,屍骨不能和下民同穴,所以亡人不會埋入下民的亂葬崗,而是長眠在這片鬆柏地。
於是成了宮裏公開的秘密。曆朝曆代,幾百年下來,鬆柏下萬骨塚,少說也有十萬具。
花二很熟悉地在柏林裏穿行,到了某處,跪下來,掀起了帷帽。
花三從包裹裏取出一壺酒,靜靜地澆在地上一痕。
一壺酒,敬故人。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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