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失神地佇立原地,看看手掌,又看看被砸得快裂開的門,半晌,腦子裏都空白一片。
這時,一杯熱茶端到了她麵前,婆婆拍了拍她的肩:“娘娘,不要怪殿下,他是個火爆性子,發出來就好了。”
娘娘。殿下。竟都是當年的稱唿,如從時間深處而來,帶了分不真實。
花二看向那慈眉善目的老婦人,一剎恍惚:“筎娘。你說,我該怎麼辦呢,是我,執迷不悟麼。”
老婦人一笑,看向了簷下茫茫的大雪,仿佛又看到了那一襲明黃衫子的男子,將那雙小手兒交到她手中,對她說。
筎娘,花兒就交給你了。朕命你,待她若家人,不是主仆,因為終有一天,你們會是家人,朕命你,一輩子追隨她。
風雨飄搖,大廈將傾。病入膏肓的男子,已經料到了一切。
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最後以帝王的名義,為他還什麼都不知道的花兒,安排好一切,歸宿,餘生,家人,好好活下去。
卻恐怕獨獨忘了,他最應該安排的,是“鑰匙”,讓她走出他溫柔牢籠的鑰匙。
“娘娘,老奴是陛下原配皇後的家生奴才,陪著元後娘娘出嫁,看著她從太子妃到皇後,看著她誕育小殿下。後來,元後病逝,老奴照料了殿下一陣兒,最後您進宮,老奴便被撥來伺候您。”
喚筎娘的婆婆頓了頓,輕歎一聲:“大半輩子都耗在那道紅銅門後了,什麼沒見過。老奴覺著吧,這宮裏最難得的,是兩心相知四字。”
“兩心相知?”花二一愣。
筎娘點點頭,兩鬢霜的歲月在她眸底沉澱,沉澱為一片柔和:“娘娘,不論年齡或是衝喜的謬論,您是被八臺大轎抬近帝宮正門的,燙金的合婚庚帖,正紅的喜字合巹的酒,全天下為您慶賀。您在十二歲那年,不就已經是陛下,名正言順的妻了麼?”ъimiioμ
妻。
是了,在十二歲那年,她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妻了。
而他,也是她拜過大周列祖列宗的夫。
“所以啊,娘娘,您和陛下,兩心相知,不是很正常麼?”筎娘笑了。
花二看向簷下的飛雪,目光又恍惚起來,除去他從沒碰過她這點,他是真真切切寵她如妻,把全天下的好都捧到了她麵前。
……
那一天。帝,迎娶繼後,舉國同慶。
她身著太過繁複的鳳冠霞帔,搖搖晃晃地走進坤寧宮時,鋪天蓋地的紅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幽幽深宮,層層簾幕,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她的視線躲在蓋頭後,嚇得渾身哆嗦。
然後,蓋頭被揭開,她看見他蹲下身來,與她平視,對她笑。
是個三十出頭,身形清臒的男子,容顏雖普通,卻幹淨磊落,臉色雖蒼白,卻溫柔如同星光璀璨。
“花兒,朕叫你花兒好不好?”他的聲音竭力放得輕,很怕嚇著她。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為什麼呀?我不姓花。”
“因為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整個帝宮,是朕,最珍貴的花兒啊……噓,這是朕和你的秘密,不許告訴其他人哦。”
他豎起根食指,對她眨眨眼,像個半大少年似的。
她噗嗤一聲笑了,也豎起根食指,湊近他:“好,花兒,我叫花兒……若誰告訴了旁人,誰就是小狗!”
他鄭重的點點頭,伸出手去,與她拉鉤,旋即手掌一翻,掌心驀地就多了顆糖。
“哇!戲法呢!”
她歡喜地拍著小短手,去剝那顆糖,又若有所思,“不過……今晚陛下睡這兒麼?他們說,當皇後,就是和陛下睡一張榻?”
“朕,在暖閣另置。以後都這樣。這張大榻就給花兒睡……花兒不會怕吧?”他佯裝得意,摸了摸鼻子,“朕以前,可都是自己睡這張榻的!”
“不怕!當然不怕!花兒長大了,可以一個人睡!”她立馬挺起胸脯,雄赳赳,氣昂昂。
頓了頓,她目露不安,扭著衣角道:“以後……我都要和陛下住在這裏麼?”
“嗯,是呢。花兒喜歡這裏麼?”他意外的有了一分緊張。
她咬著唇,低頭,囁嚅道:“不……喜歡。太大了,老是迷路,重重疊疊的,像是有大蟲藏在黑暗裏,奴才們總是笑的,可我覺得,他們在背後又是哭的,所有人都在跪拜,看不到他們的眼,到處都是人,但又感覺,就隻有我一個人……”
“花兒。”他輕聲道,語調雖不重,卻字字如重如千鈞,“當皇後的意思是……萬事有朕。”
萬事有朕。
簡單的四個字,讓她心底最後的害怕和不安,煙消雲散。
她記得他當時的眸,異常的認真,仿佛從那時就決定了,許她一個隻有笑和歡喜的幻想鄉。
沒有暗夜,沒有風雨,隻有天真無邪的花兒,肆意的綻放。
“所以。”他下意識的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小腦門,又似顧忌什麼,眸色一暗,手無力地垂下去了。
“所以,花兒別怕啊。”
……
“筎娘,謝謝你。”思緒迴到現實,花二看向婆婆,感激的點點頭。
旁觀者清。歲月太長,她都快忘了,說出“萬事有朕”的他,怎麼會狠心到,將她困在他時間的牢籠裏。
“所以娘娘,不要迷失在答案裏。你要相信。”筎娘笑了,笑得眸底都有了淚花,跨越生死的羈絆,未老。
“相信陛下的溫柔,也請相信,你自己的勇氣,相信陛下一定在世間某個角落,留下了給你的答案。”
花二心裏一動。
她惘惘看向盛京城,漫天風雪中,有一個清臒身影向她走來,大冬天的,他眸底卻有太陽。
“花兒別怕啊……”
他對她笑。
於是,女子也一笑,紅了眼眶。
好,花兒不怕。
帝宮。大雪壓金闕。
在年的爆竹一天比一天響的日子,卻因為蘭陵出現了烏鴉排成“蕭”字的異相,帝宮的氣氛一天比一天壓抑。
宮人再沒了喜氣洋洋的臉色,屏聲息氣,惴惴不安地看向金鑾殿。
皇帝趙胤剛下了朝議,召集文武百官,商討了應對烏鴉排蕭的事兒,決定雖此事乃有心人為之,但也必須慎重應對。
帝旨:新歲那天,令皇子皇孫前往東郊祭祖。並且有意在來年春,南下江南,威懾南邊的叛黨。
但因為南下江南耗資太盛,不符新朝休養生息的主旨,所以百官意見不一,暫時擱置下來。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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