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劍在頸,血珠滲出。
所有人都嚇得麵如土灰,唿吸都掐在了嗓子尖,隻聞冷汗蹭蹭往下滾。
上書房內(nèi)死寂到可怕。本就是十二月的天,頓時凍得人魂魄出體。
然而,趙熙行隻是靜靜的直視趙胤,聲音有些顫抖。
“兒臣不孝。無法再侍奉雙親膝下,兒罪該萬死。隻願兒去後,父皇保重龍體,天涼添衣,三餐食香,兒會在黃泉為父皇禱祝,祈父皇歲歲康健!
一番話懇切無比,直擊心腸。
那東宮眼眸發(fā)紅,竟是突然像個孩子般啜泣起來,膝行到趙胤跟前,拉著明黃的衫子襟帶,依戀又內(nèi)疚的撫淚。
滿殿嗚咽,聞者心酸。
趙胤的心突然就顫了一下,他很久都沒見過趙熙行這般哭過了,在他被天下稱為聖人後,永遠板著的那副端方臉,好似不識人間悲喜的神仙。
是以他有良久的訝異和恍惚,看著哭得肝腸寸斷的東宮,覺得陌生,又覺得歡欣,絲絲的,往他心上纏,漸漸的就暖了為父心。
噌一聲,尚方寶劍收了迴去。
是了,曾經(jīng)那個看見就讓他心裏堵的聖人,如今泫然淚下,說著讓他珍重的話,做迴了他熟悉的兒子。
他到底是稀罕的,二十歲的初為人父,要不是這小子心思難琢磨,他這個父親連重話都舍不得說。
“罷了。這種糊塗話,不許有第二次!壁w胤長歎一聲,“是了,以前僅次於和氏璧的無價之寶,隨侯珠啊,匠人怕犯上,不敢雕六出花,你竟說,那就扔了。沒半點猶豫的。想來從那時起,你就認定了吧!
趙熙行再拜,默認。
趙胤看著男子山海無悔的樣兒,胸口又悶痛起來,良久,才下了決斷。
“程英嚶的事,帝宮中就我等三人知曉。好在湘南野史盛行,說他們居湘南,事農(nóng)桑,天下很猜到吉祥鋪幾個經(jīng)商的身上去,也不是太難瞞。”
趙熙行眼眸一亮。
劉蕙也鬆了口氣,應下。
“但是,多的事,朕不同意!壁w胤話鋒一轉(zhuǎn),帶了不容置疑,“輩分上,她大你整一輩。朕與周哀帝是同窗,你還得尊她聲義叔母!
趙熙行才亮起的眸瞬時暗了下去,匆匆膝行幾步,拉住趙胤的衣角,連連叩首。
“父皇三思!”
趙胤有片刻遲疑,但還是搖搖頭:“其他的都由你,但人倫,總不能亂了吧。我堂堂天家,不能出這種醜事。”
趙熙行一顆心咕咚往下沉,還要勸什麼,就被劉蕙拉住。
“殿下少說兩句吧,陛下的考量也在理。她畢竟是名正言順嫁過周哀帝的,若你要了她,你讓陛下,讓本宮,又該如何稱她?”
趙熙行渾身一抖,頭忽的就垂下去了,低低的跪在那兒,神情恍惚。
趙胤心有不忍,親自上前扶男子起來,拍拍他的肩膀。
“你是朕的長子,是西周的嗣君,豈可因一個女子拴住翅膀。最近蘭陵那邊不安分,出了烏鴉的事後,兵部迴報,有一股叛黨在那邊活動。你便帶三千龍驤衛(wèi),去坐鎮(zhèn)蘭陵,肅清餘孽吧!
“兒臣……遵旨!
趙熙行應了下來。聲音很是沙啞,一雙眸暗淡無光,魂兒都丟了。
“跪安吧。”趙胤擺擺手,又加了句,“蘭陵在東,離海近,風大……記得多帶兩件厚大氅。”
趙熙行也應了,低頭轉(zhuǎn)身離去,背影有些踉蹌,被風雪湮沒。
新年,終於來了。
梁苑春歸,章街雪霽,柳梢華萼初萌。非煙非霧,新歲樂升平。
京兆雍容報政,金狨過、九陌塵輕。朝迴處,青霄路穩(wěn),黃色起天庭(注1)。
正月。
又一年。
安遠鎮(zhèn)的吉祥鋪卻沒什麼過年的喜慶,倒是湯藥味和歎氣聲繞著房梁轉(zhuǎn)。
花二姑娘病了。蔫懨懨的臥床不起,嗓子還傷著了,不歇個十天半月,說不出話來。
蕭展倚在房門上,守著陶罐裏咕嚕嚕冒泡的藥,看向榻上蜷在被裏的女子。
“孫老爺子說了,你是心思鬱結(jié),肝氣昏昧,才昏過去的。倒也不打緊,養(yǎng)月餘也能緩過來。關(guān)鍵是你的嗓子!
蕭展頓了頓,看著那張蒼白又沉默的小臉,又心疼又埋怨。
“冰天雪地的,你到底唱了多少遍曲兒?能把嗓子唱出血來!如今好了,傷了,得當月餘的啞巴!你自己不愛惜就罷了,還不顧旁人怎麼念你!
最後一句話,讓程英嚶眸色微閃,看向男子的目光,帶了歉意。
也難為他了。
一個昔日長劍風流斬風雪的白衣郎,如今成天念叨著藥煮幾輪換幾道渣,學得自己能當半個大夫了。
蕭展迎上女子的目光,一愣,旋即噙了微怒:“阿姐,你是在道歉麼?我做的一切,你都要客客氣氣,說聲謝謝麼?”
程英嚶?lián)u搖頭,又點點頭,這個舉動讓蕭展目光又一沉。
“聽說皇陵那天,是趙熙行抱你迴來的。幾日不見,你和他都到了這種地步?嗬,他安排你去見我父皇,又擔心你,折迴來尋你!
蕭展頓了頓,拳頭在箭袖裏慢慢攥緊了,目光雪亮刺向程英嚶。
好像要把她看穿似的。
“這般好的郎君,阿姐你沒生心思麼?”
程英嚶轉(zhuǎn)過頭去。
如此直白的話,要說答案,她自己都不知,更遑論旁人問她。
不過,每逢看見他,她是歡喜的。這點,程英嚶很確定。
蕭展蹭蹭衝到女子麵前,俯下身,鎖定後者的眼睛,不容抗拒:“告訴我。是,點頭,不是,搖頭!
咫尺之間的壓迫感,讓程英嚶不舒服的皺眉。
遂幹脆在紙上把自己唯一確定的那點寫下來,給蕭展看。
白衣男子的眸底頓時夜色翻湧。
哐當。他竟是猛的拔出劍,將那張紙斬得粉碎,低著頭,墨發(fā)垂下來,壓抑著驚濤駭浪。
程英嚶一驚。下意識的往後一退,怔怔的瞪著他。
她不明白,為什麼扯到趙熙行,白衣幹淨的男子就能變了個人,怎麼說呢……
戾氣?傆X得,會生了戾氣。
“嗬,你還不知道,明明……那我又算什麼呢,阿弟?繼子?可笑……好,你很好,趙熙行!
最後吐出的那個名字,如從齒關(guān)迸出,一字一頓,寒意刺骨。筆蒾樓
程英嚶眉尖緊蹙。去拉蕭展的衣角,她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蕭展低頭看女子一眼,後者有些被嚇著了,才緩過來,一劃而過的歉意。
“抱歉。我……我出去冷靜下!
蕭展丟下一句,把爐子上的藥盛了,放到榻邊的案上,便奪門而出,消失在風雪裏。
男子也沒披氅,就這麼頂著正月的雪,直衝衝的,漫無目的的走著,借著寒冷讓腦子的火消下來。
忽的,臨到某個巷角,一抹黑衣身影從馬牆上跳下來,攔在他麵前。
倒頭就拜。是東周的臣禮。
“拜見皇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注釋
1.梁苑春歸,章街雪霽:全詩出自《滿庭芳》,作者宋代張元幹。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fā),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wèi)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yōu)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wèi)冬,“這些東西的數(shù)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wèi)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wèi)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nèi)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jīng)]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jié)果是正確的!庇陮m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绷制咭挂贿咃w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wèi)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wǎng),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huán)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wèi)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shù)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zhàn)鬥之力。
而衛(wèi)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huán)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shù)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shù)隻妖魔。
“臥槽!”
衛(wèi)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nèi)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wèi)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fā)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jīng)堪比會長了。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jīng)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huán)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衛(wèi)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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