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嚶眸色發狠,盯著陳粟:“不光是我,連陛下……你犯下的罪,還自以為居功至偉麼!如今又有什麼臉,裝一臉東周的忠臣!”
陳粟唇角一翹,斜眼瞧女子,像看個笑話似的:“娘娘和陛下予臣官位,予臣權柄,對臣言聽計從,若說有罪,您們難道不該一起被釘在審判臺上麼?”
程英嚶臉一僵。是了,她亦是罪孽滔天,又何曾逃脫於宿命之外。
她是,他是,眼前這男子也是。
這樣一個一腳就能被踩死的賤籍,因為某次意外,得內侍長李忠賞識,遂引薦給周哀帝,從此平步青雲,步步高升,壓過了無數寒窗學子,蓋過了幾多名門子弟,一舉成為天子身邊,最受倚重的權臣。
不理政,不治民,大字不識幾個。這樣一位尚書卿,換來富貴功名的本事就兩個字:會玩。
在洛氏大案結束後的兩年裏,著明黃衫子的男子迅速的墮落進了地獄,成了天下唾罵的昏君,而打開地獄之門的,便是這狐尚書。
“陛下,聽說承露臺可以上達神明,臣以為當在各縣修築,昭顯天賜天子,讓那些不安分的人斷了心思。”
然後,大興土木,重徭役,無數下民的屍骨埋在了百丈的承露臺下,家家戶戶隻聞女兒哭,不見男兒活。
“陛下,聽說禁軍軍中精銳,臂力驚人,數十斤的大鼎都能舉起來,臣以為,殿下身為主子,怎能錯過這眼福。”
然後,守衛帝宮的北郊禁軍,就被當成了雜耍班子,穿得油頭粉麵博君一笑,隔三差五為天家表演舉鼎。
“陛下,京城進了好些災民,都餓得不行,糧車經過漏點碎穀子都能搶成猴兒,可有意思了。”
然後,災民們翹首期盼官府放糧,卻隻等來天家從城門上扔下一把米,看他們搶得頭破血流,逗得咯咯笑。
……
從天啟七年到九年,變法結束後的兩年裏,東周的國庫迅速被掏空,民生凋敝,人間地獄,紅牆內卻是奢靡荒唐,將那最後一位君王迅速的送去地獄,也將趙家的右相迅速的,送上了民心的巔峰。
趙代蕭興趙家王,如洪流之勢,勢不可擋,才有後來輕而易舉的四月宮變,半日即逼宮成功,天下歸心。
……
良久,程英嚶籲出一口濁氣:“陳粟,好,當年誰都不清白。所以你今日是來興師問罪,還是來故人相見呢?”
陳粟總是掛著淺笑的,可不帶一點溫度,又帶著股難以捉摸的戾氣,如同當年他在周哀帝麵前,官居三品了都還自稱奴才,轉眼出了宮,就能讓百姓跪下當他的上馬凳。
“這個,就看娘娘怎麼選擇了。臣如今追隨禦史大人,哦不,行首大人。東周三百年國祚,娘娘就一點沒……”
“話盡於此,不必多言了。”陳英嚶僵硬的打斷話頭,冷聲道,“看在昔日你我同罪的份上,這一次,我可以不向官府報你。但下一次,你我便不是同路人。”
陳粟眉梢一挑,還想說什麼,卻看到一隻蝴蝶飛過來,跟著一名拿扇子撲著它的女子。笑聲驚起了滿園麻雀。
“唉,要撲著了!在那兒!”
原是鶯奴。正小臉通紅掛著汗珠,興致勃勃的撲著蝴蝶,想來陳粟在這邊說話,她等得閑了,就自己尋了樂子。
念頭剛落,女子的倩影就跑到了陳粟三步外,對於主子正在與人秘談,這樣的闖入明顯是唐突的。
“呀,大人您在……奴失禮!奴什麼也沒聽到!奴這就走!”鶯奴緩過神來,紅撲撲的小臉立馬帶了驚恐。
風月女子皆被訓練得察言觀色,七巧玲瓏心,做事周全滴水不漏如念奴嬌者。
程英嚶雖有下意識的忌諱,怕鶯奴聽去了什麼,但見女子眸色單純,笑都還沒來得及縮迴去,又帶了不忍,佯怒:“罷了,跟你家娘子好好學學!快去吧,事不過三!”
然而,三字剛落下,一道寒光閃過,鶯奴的腦袋就滾到了地麵上。
花影扶疏,日光璀璨,女子的眼睛都還沒閉上,蝴蝶就棲在了血泊裏。
死寂。園子在那一刻變得死寂。
雖是三月春好,程英嚶卻瞬間手腳俱涼。
她看向那個緩緩把劍收迴鞘的始作俑者,幾乎不能想象這個男子上一刻還和她平平和和的說著話,下一刻就平平和和的取人命。
“陳粟,你瘋了麼?!鶯奴天真爛漫,年小無知,無意中闖入罪不至死!”程英嚶顫抖著聲音低吼。
想到這個幾日前還對她噓寒問暖,整晚守在她榻前為她換冰帕子的少女,如今鮮血滾滾的頭顱就滾在了她腳邊。
她渾身一抖,惡寒。
陳粟眸底的戾氣迅速掩去,天衣無縫,又換上那副謙和的樣子,道:“萬一被她聽去……事關重大,哪怕有一丁點可能,都要斬草除根……咦?”
程英嚶剛想說什麼。就看到陳粟蹲下來,從血泊裏撿起了一顆蜜餞。
原是他剛才隨手抓的蜜餞,出劍時手一揚,掉在了地上,被血泡脹了。
然後,陳粟臉色毫無異樣的,擦了擦灰,就把那血浸的蜜餞塞進了嘴裏,吧唧幾下,甜膩得微瞇了眼。
“西域金桃曬的蜜餞,寸兩寸金,甜。”
程英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瞳孔:“死人的東西……你……”
這男子兩幅麵具,這男子殺人如麻眨眼間,這男人血泡的東西也覺得甜,他明明站在絢爛的春光裏,卻如地獄深處來的惡鬼。
“死人的東西?進宮前是程家女,進宮後是母儀天下,過慣了富貴日子的娘娘您,看不上是吧?”
陳粟砸吧砸吧嘴,古怪的看向程英嚶,傾城日光裏的眸,卻晦暗得看不見底。
“皇後娘娘,從死人手裏搶東西啊……這種日子都沒過過的您,有什麼資格,嗬,東周那些人又有什麼資格,罵我陳粟?”
一句反問,冰冷刺骨,連同那男子被業火映亮的眸,和程英嚶一瞬收縮的瞳孔,烙印在了人間三月天裏。
而在距此地百裏外的帝宮裏,趙熙徹身處這般的三月天兒,卻臉色鐵青,如臨大敵的看著牆角下一溜煙的禁軍。
“讓開!都讓開!不許告訴父皇和母後!”西周的小賢王坐在牆頭上,煞有介事的威脅道。
禁軍們卻麵露尷尬:“……殿下,臣們都看見您的,還敢不上報麼?臣等不瞎,總不能裝沒看見……”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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