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京郊安遠鎮重新熱鬧了起來。
因為前時搬走的吉祥鋪又搬迴來了。一家人隻說出去溜了圈兒,還是感念自家鎮子好,舍不得眾鄉親們,於是當晚就重新掛起了幌子,宴請街坊鄰居,流水宴擺了半條街,笑聲快掀了小鎮的夜。
桂葉子尤其高興。像攢了半輩子勁兒似的,逼著蕭展鬥了十幾個來迴,筎娘和容巍忙著拿陶罐請眾街坊下注,誰贏誰輸,於是小賺了一筆。
好似人生那麼多事,兜兜轉轉又迴來了。
程英嚶自然也是開心的,難得的喝了個微醺,被孫櫓老爺子笑,說他的缺心眼藥都起效了。
唯獨蕭展有些不對勁。打迴來後,變得沉默寡言了許多,總是坐在一旁,磨著雪亮的長劍,也不知在想什麼。
於是在這一番春和景明油鹽醬醋中,程英嚶過完了十九歲的生辰。
半個鎮子的熱鬧自不必細說。反正容巍蕭展都喝得大醉,開心到耍酒拳,筎娘勉強保持著清醒,翻出藏在壇子底下的老本,說八字都合了,下一步就該準備嫁妝了。
惹得程英嚶的臉紅了三天。桂葉子見了就好奇,什麼病能燒那麼久。
“……下一個就輪到你!”孫櫓老爺子在旁邊戳了桂葉子一額頭。
然而,十九歲的好日子還沒過兩天,帝宮裏的一個消息,就讓程英嚶的臉迅速垮下來。
平昌侯沈圭上了折子,說膝下嫡女今年二十,也不小了,平昌侯府與天家早就默認的親事也該辦了。
聖人趙胤當朝允了。說趁著煦日融光,便讓欽天監擇個好日子,之子於歸九州同慶。
天下都覺得這樁姻緣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實在妙得很,於是各州敲鑼打鼓,各縣呈文恭賀,不是自家娶媳婦,卻弄得像自家娶媳婦一般熱鬧。
除了安遠鎮,吉祥鋪,陰雲在上空繞了幾天都沒散。
“丫頭啊,別瞧了,東宮今兒不會來的!惫T娘容巍和蕭展小心翼翼的擠在門口,勸那個搬了條凳坐在大門口,向官道張望的女子。
“誰說我在等東宮了?”程英嚶冷冷的瞪過來,“我隻是……見著街頭一株桃花兒開得好,多看幾眼罷了。”
筎娘歎了口氣,勸了一天也沒用,隻得將鋪門口休沐打烊的木牌又掛了上去。
蕭展看向門神一般杵定了的程英嚶,眸色陰鬱:‘你在等他來給你給解釋麼?可笑。這陣子恭賀的官民,將東宮的門檻都要踏破了,拜謁的折子成堆的賀禮流水般往那個人跟前送,他哪裏還顧念得宮外一個你!’
頓了頓,蕭展又加重了語調:“再說了,這樁禦婚幾年前就定下了。別管你和他私心如何,朝野內外早就認了這門親,再兼聖旨已下,言出法隨!要背對天下人而行……嗬,你和他,都辦不到!”
砰一聲。是條凳被撞翻,倒在石磚地上的悶響。
程英嚶噌一聲站起來,瞪著男子的眸發紅,又發白:“閉嘴!你什麼都不知道。∽骱我f,戕我的心來。。
蕭展一聲冷笑,也不辯解什麼,就驀地拂袖而去,發沉的腳步咚咚的砸在程英嚶心頭。
她揉了揉眼睛,視線裏的進京官道,一直通向帝宮皇城,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卻獨沒有那個名喚晏沉的兒郎,布衣快馬向她而來。
蕭展的話翻來覆去的在她腦海裏吵。
平昌侯府與天家聯姻。九州最熱鬧的恭喜都湊上了東宮去,那個著緗的聖人被眾星拱月的簇著,百年好合的吉祥話估計都吵得他耳塞,他望向宮外的視線,都能被早早準備起來的紅紗燈籠給擠滿了。
又哪裏能向她而來。
穿過世間人的高山,和恭賀聲的湖海。
程英嚶打了個寒噤。心裏突然有一處地方就陷了下去,然後空蕩蕩的,東南西北都瞧不分明了。
於是當晚,吉祥鋪開飯,筎娘長籲短歎,白發又多了幾根,容巍忙著盛了一碗菜,放到東廂房的窗臺上,蕭展則青著臉,眉間都是冰渣子。
隻因程英嚶水米不進,將自己鎖在了房內,沒人知道她在幹什麼,也沒什麼動靜傳出來,好像從這世間抹去了她所有的存在。
外麵如何歌舞笙簫的熱鬧,房內就有如何漆黑無燈的死寂。
於是這一幕落入趙熙行眼底時,他的心又懸了兩分:“豆喜,她房間怎麼沒點燈?是不是出什麼意外了,她病了麼,還是歇了?”
豆喜看了眼天兒色:“哪有這麼早歇的。二姑娘應該在房內,殿下快點去,估計姑娘在考驗您,故意沒點燈呢!
“此話何解?”趙熙行一愣。
豆喜唇角一勾,笑得有些賊:“殿下沒聽說過民間,什麼才子佳人夜半相會,不點燈正好方便做事啊!”
“做事?”趙熙行愈發不解了。但他很相信豆喜這些民間經驗,於是腿腳上更帶勁兒了。
“殿下您小心!”豆喜咬牙切齒,肩頭用力得骨頭咯咯響。
原來他的肩頭站著趙熙行,他正雙手抓著後者的腿,奮力把他往牆頭上推。
而堂堂東宮,灰頭土臉的攀住牆磚,有點不協調地挑起一條腿,想越過那牆頭去。
翻牆。是了,尊貴完美的聖人,竟然在大晚上,翻人家後院的牆。
別說是登徒子,就是梁上君子,也沒帶這麼笨手笨腳臉皮厚來。
“豆喜……有點翻不過去……”趙熙行跟壁虎般的抓著牆,牆灰磚屑簌簌的往頭頂灑,昔日明月般的容顏已經被染成個煤球了。
雖然他也有想過用輕功,但若輕輕鬆鬆幹幹淨淨的進去了,彼時見到心上人兒,就沒了證據,凸顯自己來得多麼辛苦。
是啊,證據得留著,心上人兒一心疼,他就有福氣了。
“殿下再加把勁……二姑娘沒點燈,便是有戲!千萬不能錯過大好機會!”豆喜額暴青筋,拚了命的把他家殿下往牆那邊送。
可行不踏泥坐不沾塵的西周東宮,於翻牆這種事,實在太過生疏,別說以前做過了,便是夢怕也沒夢過。
於是此刻,什麼體統儀態都拋腦後了,趙熙行拿出了千軍萬馬陣前的決心,山川河海坐鎮的膽量,大義凜然舍我其誰的誓要翻過去。
“殿下就算不用輕功,也從大門進吧,別翻了!倍瓜部囔陡鲑\似的,過了個路人他都不敢抬頭。
“不行!賜婚的聖旨天下皆知,估計筎娘他們已有微辭!壁w熙行緊咬牙關,手腳並用往牆頭爬。
豆喜唇角一抽:“……殿下您不就是怕被罵麼?!”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绷制咭拐J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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