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喜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自然,自然,掌管東周帝宮所有花圃的雲福姑娘,這手藝是掙日子用的。所以小的才感激,這些年你說到就到,從來也不問小的要半個子兒!
“喲,奴戲說一句,你還當真了?”雲福眉梢一挑,在豆喜麵前,她臉上多了分故人間的親和與隨意,戲謔裏都是笑意。
“你掌著這一大片花兒,你個內侍又不懂蒔弄,若無奴幫你,你早就養死了。彼時辜負了陛下重托,奴還得有愧了。”
豆喜連連點頭稱是:“那是,那是,雖然不懂陛下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小的,但小的一旦接了,哪怕小的是個閹人,也懂一諾千金!
雲福眸底氳起了惘然,漫過時間的縫隙,將迴憶泅得泛黃。
“是啊,陛下把那麼多答案都跟他一起帶走了,包括這片花兒。四年了,解謎之人又在哪兒呢……”
兩人都不說話了。默默看向眼前這一爿空地,日光碎影,密林幽深,帶了分與現世隔絕的不真實感。
花兒。
這片空地上種滿了花兒。四月荼蘼,正攢朵兒的開得熱鬧。
雲福看向豆喜:“你到底要把花兒養到幾時?陛下駕崩前有提過麼?”
豆喜深吸一口氣,仿佛又看到那著明黃衫子的男子,在最後的那一天裏,躺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嘔血,宮外右相攻破城門的哭喊,已經傳了進來。
豆喜。
那是男子第一次喚他的名字,一個太過微賤而闔宮無人記得的名字。
他惶恐的匍匐到榻前,淚流滿麵。
然後那男子就將一袋花籽交到了他手中,沉甸甸的,鄭重的。
陛下這是何意?他疑惑,能看清隻是普通的花籽,隴間地頭都能見的,至於叫什麼名字,他自己都沒留意過。
臉色蒼白又溫柔的男子,忽的有這世間最美的光,在他眸底點燃。
花兒。
男子沉沉吐出兩字,旋即又是一陣劇烈嘔血,仿佛這兩字,就耗盡了他剩餘不多的命。
是……花兒?他瞧著袋裏的花籽,不解。
然而榻上的男子已經什麼都迴答不出了。隻聽見他痛苦的嘔血聲,前門的趙相已經攻破了朱雀門,侍奉的宮人和診治的太醫,早就跑得一個都不剩了。
寂寞冰冷的宮殿裏,就剩下他一人。
曾經高高在上眾星拱月的君王,幹裂的唇囁嚅了半晌,想討一口水喝,都已經沒人來理他了。
陛下,奴才把皇後請來吧?聽聞娘娘在後殿學煎茶玩,還以為前殿的戰火聲,是宮人們放炮仗哩!
他小心翼翼的試探。為榻上的男子擦拭血跡,溫熱的血漫了半張榻,一連數天都凝塊兒了,也沒人及時來為他清理。
東周的君王,在最後的時間裏,就這樣泡在自己的血裏,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黃泉。
可是豆喜在餘生的歲月想起來,也不明白那時的他,為什麼還露出了溫柔幹淨的淺笑。
不用,告訴花兒,朕……忙著批折子。
無數個日夜,他被病痛折磨得在榻上手足弓起時,傳到後宮的禦令都是這麼一條。
哪怕到最後了,也帶著一如既往好像什麼也沒發生的從容。
……
他堪破了自己的命,卻沒有堪破盡頭的歲月裏,有了一個她。
……
思緒迴到現實,豆喜看著眼前一片花海,紅了眼眶:“雲福姑娘,你信麼,我這個沒讀過幾本書的閹人卻很明白,這片花兒要養到幾時,那個答案又該何時交出。”
雲福無聲一歎:“你用了四年時間,去懂陛下未竟的話麼?”.Ъimiξou
“是,陛下留給她的答案,和那袋花籽一起。”花海荼蘼落入豆喜眸底,又恍見那年四月。
戰火紛天,成王敗寇。獨那人溫柔又幹淨的笑。
花兒。
他交出花籽,眸底有了光。
豆喜笑了,笑得淚簌簌往下滾。
“花兒,是,是陛下的花兒啊!
又是一年四月,草長鶯飛,生死兩茫茫。
玉山的春色漫山遍野,卻有一處孤零零的墳頭,寥落的香燭,淩亂的雜草蓋了一層。
薛高雁擺好香臺瓜果,伸手將墳頭上的雜草拂去,然後點燃了一根香,深深拜倒:“學生,薛高雁,問夫子安!
墳頭冷寂,無人相應,隻有蝴蝶般的紙灰漫天飛。
春草萋萋埋枯骨,沒有任何牌位顯示墳塋的主人,薛高雁的目光在繚繚煙灰中迷惘起來。
四年了,又是一年春草碧,故人泉下兩鬢白。
“這是賈章賈公的……衣冠塚?”一個女聲傳來,旋即素手撚香,向那墳前一拜。
薛高雁猛地迴頭,眸底映出陌生又熟悉的倩影,瞳孔有瞬時收縮,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別來無恙。”沈銀輕輕開口,語調亦有些不穩,“薛高雁!
薛高雁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兀地劇烈起來。然而卻任何話都說不出,手到腳都冰涼一片。
沈銀咽下湧到鼻尖的酸澀,一笑:“你若想就那日推我下水道歉……大可不必。你我互相都太懂,說出來倒多事了!
薛高雁眸色一閃,確實是多事,他的罪,她飲鴆止渴,他的孽,她也踵跡相隨。
而他,又何嚐不是。
當年她摸黑溜到他草廬裏,要他一句臨行前的明白話,他便告訴她不如若有相負,便有君無妾,有妾無君。
彼此都沒留一點後路。
薛高雁壓下翻湧的心緒,沉聲道:“堂堂千金怎會找到這兒來?也不怕傳出去害了侯府的麵子,惹來滿城風雨。何況你就要嫁入天家,行事更該謹慎!
沈銀拂了拂布衣沾上的飛灰,噙了淡淡的嘲諷:“我是應該感謝你麼?這般為我著想,滿口麵子閨範,真是新鮮。要知道當年我來恭賀你及第,你卻打了盆水洗腳,拿狀元袍來擦腳的!
薛高雁垂下眼瞼,沉默。隻有指尖在袍衫裏握緊,攥得發白。
沈銀扭過頭去,給墓主供上瓜果,轉了話題:“文賈武程,東周位極人臣的煊赫。卻因誓死拱衛蕭皇,為右相黨人所不容。貶斥的貶斥,流放的流放,大廈一傾分崩離析,賈章賈公憂慮積鬱,不久病逝。但他畢竟是今上元後的母族,當今東宮的外祖,所以依然被葬入賈氏陵園……那這處衣冠塚,又是為何而建呢?”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绷制咭拐J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庇陮m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绷制咭挂贿咃w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绷制咭股钗豢跉猓拔覀儽仨氁J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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