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史書上都不用記住的後宮女子的名字,皇後居然記得如此清楚。”了心師太似笑非笑,“既如此,就更不該忘了,自己身負三大罪。”
頓了頓,了心迸出冷笑:“……這樣的你,還有什麼資格是他的妻?”
“八抬大轎,普天同慶,如若我不是他名正言順的妻……皇貴妃你是?”
程英嚶眉梢一挑,毫不示弱。但藏於布衫衣袂裏的指尖攥緊了。
攥得發白起來。
她亦有自己的悔,與不堪迴首,但這都是她與他之間的事,如何都輪不到第二個女人。
十二歲韶華雖是豆蔻青稚,但人間有情,也是不動聲色的紮了根。
“天啟七年至九年,變法失敗後的歲月裏,民生凋敝山河破,右相趙胤權傾朝野,陛下沉淪在無盡的痛苦和失意中,隻能從紙醉金迷中求一點安慰。但是皇後您,身為帝妻,不盡勸諫之責,還和他一起歌舞笙簫,路有凍死骨,帝宮不夜天,致使他被萬民唾罵,被史書記為昏君。”
了心一步步逼近程英嚶,青衫衣袍再無半分佛前慈光,燃起了業火,將女子的眼眶燒得通紅。
程英嚶沉默,沒有反駁,也沒有退縮,隻是直視了心,眸光沉沉。
春風局。
十二歲的她不懂風雨晦暗,隻識人間富貴,都是他捧到她麵前的天下。
他笑,她笑。僅此而已。
她記得問過一個宮人,“路有凍死骨”是什麼意思,然後第二天,那宮人就再沒出現在帝宮,隻有淡淡的血腥味縈繞。
花兒不需要知道這些。
他笑,一如既往的從容和溫柔。於是她也笑,哪怕前方是地獄,她也拍著小手歡喜。
了心捕捉到程英嚶神色的變化,麵露得意,愈發忿忿,拂塵一甩指著女子鼻尖,怒喝。
“失皇後勸諫之責,其罪一!”
程英嚶深吸一口氣,淡淡:“本宮……認。”
“你還有臉自稱本宮?有罪之人,哪裏配得上做他的妻?”了心臉色驟然陰鬱,憤憤斥道,“天啟九年以後,陛下的身子就不好了。而皇後您,還整天鬥草蒔花遊湖騁馬,可有一天盡過煎藥掖被噓寒問暖?沒有,一刻,半刻都沒有!甚至他最後的時間裏,您又在幹什麼?在鬧著學煎茶玩!”
質問斬釘截鐵,字字如小刀,紮在程英嚶心尖上,讓她有片刻身子不穩,一晃。
“……認。”
她給出一個迴答,如何去否認呢,她自己都沒饒過自己的愚蠢。
皇後娘娘,陛下忙著批折子,恐無暇見娘娘呢。
她無數次聽到的,是這樣一句話,阻她於寢宮之外。
那上空彌漫的難聞氣味又是什麼呢?
她瞥見金簷下一溜煙的藥灶,小小的腦袋滿是不解。
是……陛下最近新好的茶,苦茶哩!
她捏著鼻子,蹙了細細的眉眼,於是想為他學煎茶,同樣難聞的苦茶。
彼時他一定不會再忙著“批折子”,一定會見她,噙著蒼白又溫柔的笑。
花兒!
“疏為妻侍夫之責,其罪二!”了心瞪著發紅的眼,狀若癲狂的怒斥程英嚶。
“這一條,本宮也認。”程英嚶應得果斷,卻無悔。
“還有你身為東周最後的皇後,卻在亡國之後,安享新朝太平!你口口聲聲說是他的妻,但你又為他做過什麼!他的駕崩,間接由了趙胤,你卻在跪拜後者麼!”了心咬牙切齒,大喝道,“薛高雁尚且事南邊黨人,縱是螳螂亦在一搏!我自知女子微弱,也斬斷塵緣不做趙家臣!你程英嚶,愧為東周國母,其罪三!”
了心麵紅耳赤,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撫著胸口,重重喘了口氣,才顫抖著發白的臉,吐出最後一句話。
“三罪滔天的你,有什麼資格稱他的妻!有什麼資格,百年之後與他合葬!”
擲地有聲。
吉祥鋪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唿唿的春風刮,教人心涼遍。
日光落入程英嚶的眸底,晃動,南柯一夢都成空,她仿佛又見他拂柳而來,一襲明黃色的衫子,落滿四月的溫柔。
地獄,朕一個人去,花兒不許來哦。
他遠遠的向她招手,對她這麼道。
四年了,永夜的地方無所謂年歲,他卻在她的心裏,墨發飄了雪。
程英嚶惘惘,如同她當年拖著長長的鳳袍走進帝宮,他挑起紅蓋頭。
她看見了他。
於是一生的孽和歡喜,都因此而起。
“皇貴妃,你錯了。他會是我這一生,名正言順的第一個夫君,我也會永遠心生歡喜,是我,陪他在最後的時光裏。”
程英嚶伸手向窗外的日光,燦爛的,鮮活的,無罪的。
落滿了她掌心。
“地獄,我不會去。因為,我會帶著我的罪,和他的無奈與痛苦,一起,向著光而去。”
程英嚶笑了。
永夜的黑暗和冰冷麼,地獄裏不會有她。
也將在某一天,不會有他。
救贖,和這人間的四月,她會帶去。
……
“地獄,朕一個人去,花兒不許跟來。”
“花兒聽話。所以,陛下也要聽話哦。”
……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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