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省過,去尼姑庵萬善寺不是極好?”劉蕙下意識的不對勁。
趙熙行沒有迴話。隻是行禮辭去,臨前還故意大聲吩咐龍驤衛:“速速擒來罪人花氏,鎖進教化堂!”
日光之下,緗袍男子微微迴頭,勾唇。
狡黠的精光在他唇角一溜,日光就碎成了金。
劉蕙忽的就覺得,休說什麼聖人,裏麵“黑漆漆”的心子,不還是當年那個乘風郎麼。
教化堂。確實是懲戒失儀的禁地。堂內置幾十塊刻印三綱五常的石碑,罪人居於其中,抬頭不見低頭見,旨在明教化省己過也。
據說關進去的人整天除了教條,連半點鬼影都沒有,飯食從馬牆小洞遞進來,放出來後除了背誦綱常,話都不會說了。
從這點來看,東宮的懲戒是妥當的。囂張的人關進去後別說削氣焰了,腦袋都得削一截。
但重點是,教化堂在宮內。
哪有紅牆外的庶民為了一個省過,還專門“搬家”搬進宮裏的理兒。
這哪裏是懲戒,簡直是妾隨郎來,打得一手好算盤。
於是,五月。程英嚶拉了一車行禮,站在教化堂森冷的園子裏時,還兀自迴不過神來。
“花二姑娘,左邊廂房您隨便選吧。東西都齊全的。飯食每天都有人從小洞裏送進來。換洗衣物放到小洞口,宮女會取的。”豆喜話音剛落,迴聲就在園子裏撞。
程英嚶打了個寒噤。好冷。
她縱曆兩朝繁華,卻從不知帝宮,有這麼一處隔絕人世的地方。不過前朝她哪怕貪玩闖進來,周哀帝也能把她擰出去,是以今朝第一次見著此地全貌,她還是覺得心肝震徹。
都說帝宮是匯聚了天下所有繁華和熱鬧的地方,教化堂卻像與這“所有”背道而行的“一無所有”。
且不說堂內陳設如何簡陋,便是周邊以橫街與主宮隔絕,重兵把守,安靜到頭發絲兒落到地上都聽得見,日光被掐斷在陰森森的青苔牆後,幾十麵刻印著教條的石碑鬼影幢幢,瞪得人心驚。
“被關到這兒還不如下獄。至少有人溫,有獄卒吆喝。”程英嚶抱緊了雙臂,“失儀,就這麼兩個字,值得遭罪至此?”
豆喜在旁邊幫著女子卸行禮,笑:“帝宮是何等地方。三綱五常仁義禮智,看得比命還重。老百姓講臉,他們就講禮。罪過還不大?”
程英嚶癟癟嘴,加了句:“……唐氏醒了?”
豆喜眉梢一揚:“禦醫都派去了,聽說人已經清醒了。姑娘擔心她作甚,她自己嘴裏不積德。”
程英嚶異樣的瞧了豆喜一眼,她總覺得這個內侍處處護她,遂疑:“豆喜,我們之前在哪裏見過?”
“……若是有,一定是老天爺給善人結的緣吧。姑娘信麼?有些您自己都記不住的恩,會在最後,還給您最想要的答案呢。”豆喜輕輕一笑,打了個千兒,便退了出去。
程英嚶一愣。愈發不解。
轟。鐵門鎖上,鎖泛冷光,堂內死寂到隻能聽見自己的唿吸,陰氣從遍布青苔的地磚浸上來。
程英嚶頓時上牙齒打下牙齒哆嗦。
她立馬披了件褙子,正要著手拾掇廂房,忽見得鐵門打開,一抹緗袍身影走了進來。
然後兩人大眼瞪小眼,緗袍男子撩起寬大雍容的袍角,神一般的裏麵竟藏了把書案。
他瞅了個合適地放下書案,撫了撫袍腳上的衣褶,近乎炫耀的瞧了程英嚶一眼,抬腳就要走。
程英嚶緩過神來了。這人是怎麼做到頂著一張風平浪靜的臉,穿著清華高貴的皇太子宮袍,卻在袍子裏藏了張案帶過來的?
“趙沉晏,你作甚?”程英嚶眨巴眨巴眼。m.Ъimilou
“無他。路過。”趙熙行淡淡道,然後就匆匆出門去,從門縫裏程英嚶瞧見候著的玉輦,還真的就是路過。
可哪有路過夾帶了張案進來的?
程英嚶看不穿男子的招數,但也未做多想,忙活起來拾掇廂房,森冷的教化堂終於有了點人氣。
接下來這陣子就要這麼過了,至於二十幾張省過的石碑,上麵直接晾了一串的醬菜。
筎娘特意叮囑,一定要曬在碑上,才入味。
然而翌日。程英嚶被木板榻硌得渾身疼,正揉著肩膀睜開睡眼,就見得鐵門被從外打開,那緗袍男子又走了進來。
他今兒穿的宮袍也是異常寬大,一撩,又神一般的從袍腳裏拉出一把花梨木椅,放到合適的地兒上,拍拍手上的灰,轉身就走。
程英嚶砰一聲推開窗:“趙沉晏,你到底在作甚?”
“路過。”趙熙行淡淡應,旋即鐵門打開,坐上外麵候著的玉輦而去,還真就是路過。
也依然的,路過夾帶了把椅進來。
當天晚些,程英嚶再次看見了趙熙行,男子居然在五月披了一件狐裘,腫得跟球似的,撩起裘衣,裏麵拽出一床軟墊,狐裘就立馬癟了下去。
女子依然問,男子依然答路過,也就依然的,路過夾帶了床墊進來。
終於,在趙熙行正氣凜然離開的時候,程英嚶衝到他麵前:“趙沉晏!給本姑娘說明白了!你難不成要在這兒安家麼?!”
“噓。小聲點。”趙熙行神色緊張,警惕的瞧了眼堂外候著的宮人,“教化堂省過之人,是不能與外人接近的。本殿已經犯了規矩,要是傳出去就麻煩了。”
程英嚶眉梢一挑:“所以,您老路過?”
趙熙行從狐裘裏扯出張清單,被裘衣捂得冒汗的臉兒,盯著那單子滿意:“本殿瞧瞧,今兒晚些再路過一次,帶件繡墩進來,明早路過一次,穿大號的氅衣,可以帶兩個倚枕……”
程英嚶算是明白了。
眼前這廝,以路過為借口,每次在寬大的宮袍裏夾帶家什,螞蟻搬家瞞天過海,把整個起居都往教化堂裏搬。
賊,賊得心子黑不溜秋了。
虧天下百姓還讚如何聖人賢明,不計私情公正處罰,實則這聖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小算盤打得是麵不改心不跳。
“所以,您老這是真要搬進來了?”程英嚶哭笑不得,唇角卻禁不住的上翹。
“待本殿隔日穿身最大的冬衣,能帶床褥子進來,就齊了。”趙熙行眼睛發光。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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