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件中衣,一男一女,布料花色一模一樣,除了衣襟上的刺繡,雙雙成對對。
是一套鴛鴦衣。
是民間勾欄風月場,小郎君小娘子會耍的花招,心思恨不得攤到大街上,南來北往瞧個清楚,就差吆喝一句都來瞧了。
卻在稍微有點頭臉的人家眼裏,這些個花招就太過張狂,捂著眼睛避都是輕的,重的直接栽上綱常教條,得關進宗祠裏學學廉恥。
更別說在森嚴禁宮,這些花招一耍出來,就得耍掉個腦袋。
程英嚶臉紅得似滴血,咬牙切齒的對上趙熙行:“皇太子殿下,您這是從哪兒學的?”
“書裏。懷陽從宮外帶來的那批話本裏學的。”趙熙行絲毫不覺有異,容光煥發,“本殿覺得……甚好。”
好字落下的瞬間,程英嚶一把將衣衫砸去,連攆帶請的將男子往外推:“好個賊廝!好的不學,盡學不要臉的東西!走,出去!教化堂容不下您這尊神佛!”
“鴛鴛,你先試試,試試……我倆都穿上……鴛鴛!”趙熙行得意的笑僵住,還想最後嘴硬幾句,卻被女子一股腦的往外趕,跟趕個蟑螂似的。
趙熙行踉蹌著跌出來,還兀自沒緩過神,積極道:“你先試試,保準你歡喜……誒?!”
話音沒落,布包又整個被砸了出來,趙熙行躲也躲不及,砰一聲,門窗摔上,傳來女子咬牙一句:“還不快走?真要本姑娘動用笤帚?!休得再提此事!”
哐當。旋即就是門扇從裏上鎖的聲音,風嗚嗚蟲啾啾,任由趙熙行怎麼好說好勸求開門,裏麵直接放棄了笤帚改抄鐵鏟了。
趙熙行終於意識到,熱臉貼了冷屁股。
雖然他不明白女子的怒火從何而起,但本著話本在手天下我有的自信,他決定水滴石穿鐵杵磨針憑著這張臉就沒有拿不下的人。
何況還是他命裏鴛鴦。
趙熙行的喪氣一掃而光,雄赳赳,氣昂昂,正要拾起砸地上的布包,卻忽的一滯。
缺了一件。那件繡雌鴛鴦的女子中衣。
趙熙行仿佛明白了什麼。抬頭看向緊閉的門窗,眼眸重新發光起來。
森嚴禁宮長夜冷,不為人知處,卻綿綿風月濃。
翌日。五月初夏,風雨驟。
清晨還是金紅的朝霞,幾朵雲一閃,豆大的雨滴就淅淅瀝瀝傾了下來,將盛京湮在白蒙蒙的水霧裏。
唐府。唐嵐嵐倚在榻上,瞪著窗外琉璃瓦發呆,簷下雨滴珍珠般的掉,叮叮咚的。
於是她榻前的女子就有些不耐煩了,一推她胳膊:“妹妹你是病了一場,不僅受了驚,還丟了魂兒不成?”
唐嵐嵐飄忽的看過來,淡淡道:“曹姐姐說的都對。是我作踐自己,活該。”
這般直白的承認,倒教曹惜姑索然寡味,癟癟嘴:“姐姐也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你好歹是大將軍府千金,卻被那庶民花氏擺了這麼一道,誰撞見了都說虧。”
“虧不虧的,東宮已經揭了篇,誰再揪著都沒用。”唐嵐嵐勾勾唇角,神情依舊是寡淡的,也不知聽進去了沒。
曹惜姑心存異樣。要是以前,最是不認輸字的大將軍嫡女,怎麼都還能搏上一搏,哪能如此番,變了個人似的。
“妹妹打算放過那賤民了?雖說她已被關進教化堂省過,但沒缺胳膊少腿的,懲戒還是輕了!妹妹應該讓唐將軍給東宮上道折子……”曹惜姑不死心的又攛掇。
“好了姐姐,這事就到此為止吧。”唐嵐嵐猝然打斷話頭,輕笑,“以賤犯尊的事既往不咎,我唐府和東宮也有緣無分吧。”
曹惜姑一愣。盯進榻上女子的眸底,兩汪水霧不似有偽,於是越發覺得不對勁。
這哪裏還是她認識的唐嵐嵐,改名叫唐菩薩算了,大病一場換了個腦子不成。
唐嵐嵐卻不做解釋。隻是篤定了此事作罷,隔日親自向皇後謝罪,其餘的半個字也不想多提。
她當然還是大將軍府千金,卻唯獨在馬蹄揚起的剎那,那庶民臉上綻放的焰光,喚醒了她蒙塵的記憶。
她想起來了。
憫德皇後,程英嚶。
在趙胤的右相黨和蕭億為首的帝黨,虎兕相爭正酣時,唐興還隻是趙胤臂膀王老將軍的一名副將,某日哀帝做東打馬球,唐興也奉詔出席。
當然了,這是場男人的盛宴,女子是沒有資格參與的。
那時還梳著雙丫髻的她,爭了句“巾幗不讓須眉何如”,便趁唐興不注意,偷溜進了馬球場。
而這份初生牛犢不怕虎,很快就被發現了。陳粟帶頭的權貴們哄笑,命她代替風流眼,讓曲柄棍下的球都朝她打。
這一個耍招,不丟命也要斷筋骨。她被綁在網架下,麵如土灰。
唐興頭都磕爛了。但小小的她,儼然成了右相黨和帝黨博弈的棋子。
皇帝要赦,右相不赦,不出意外的後者贏了,趾高氣揚的命令馬球重新開始。
命懸一線之際,一匹尚是幼齡的小馬飛馳而來,馬蹄高揚烈烈生風,以驚豔的掌控踏碎了一半網架。
她掙脫,仰頭,見得馬上鳳袍少女,臉上綻放的恣意,明爛得如燃起了火。
將曾經她的驕傲,和如今她的膽量,都一塊燃為灰燼了。
於是唐嵐嵐抬眸,在曹惜姑不解又鄙夷的目光中,解脫般笑了:“……畏這個字,是我獻給她的敬意……”
五月,夏雨淅瀝。滿城繁華都籠在白紗簾後,看不清晰了。
曹惜姑出了唐府,撐開油紙傘,繡鞋踏著潺潺的雨水,走近了街角停著的一輛馬車。
“家主,唐嵐嵐確實是這般說了。”曹惜姑壓低語調,弓著腰,對車中的人畢恭畢敬得,如麵對金鑾殿上的君王。
車中一時沒有應話。
曹惜姑也不急。鼻尖近乎貪戀的,深吸了幾口車裏飄出的熏香,眸底暈開女兒家的羞紅,仿佛能近他如斯,便已很是魘足。
“趙熙行身邊的人,倒不乏有趣的。”
忽的,車中輕輕一句,是男子的聲音,水潤的,如噙了霧的雨。
旋即,車軲轆轉動,分開雨簾,曹惜姑微怔:“雨下得這般大。家主去往何處?”
雨簾重新闔上,唯聞雨聲。
曹惜姑忽然認出馬車的方向,是京郊,吉祥鋪。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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