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除草,施肥,蒔花也。
於是豆喜瞧著雲(yún)福一雙巧手,蝴蝶般的在花圃間飛,訝異:“奴才還以為這花兒放一邊,有土有水的,自己就能長了,沒想到這麼費事。”
雲(yún)福執(zhí)了花鋤,笑:“你若養(yǎng)野花,自然不費勁。可這花能一樣麼?它們是先帝留給你的遺詔,你敢不悉心照料來!”
豆喜連忙雙手合十,請罪:“陛下在天之靈,多多恕罪!奴才一定把花兒養(yǎng)好了,直到交到皇後手上!”
頓了頓,豆喜又試探的瞅了眼女子神色:“不過,雲(yún)福姑娘今兒,好像心裏壓著事?”
雲(yún)福一愣,下意識的抹了把眼眶下兩圈黑,嘴硬:“有,有麼?”
“你自己都摸著了,喏,幾晚沒睡好了吧。”豆喜立馬揭穿,噙了擔憂,“你若心裏不痛快,今兒又何必來幫奴才弄花,好好待著歇才是。”
“……並不想迴那座宅子去呢。”雲(yún)福眼神一恍。
豆喜朝她那纏著布條的手努努嘴:“手有無大礙?可是那邊有人欺負你?你給奴才說,奴才雖沒本事,打架還是能充個數(shù)的!”
雲(yún)福忍不住笑,揶揄道:“就憑你?去了花木庭化成灰迴來的!罷了,是奴自己愚笨,倒不願叨擾你。”
豆喜奪了她手裏的花鋤,佯怒:“你這樣就別幫奴才了!帶著滿腔煩憂蒔弄陛下的花兒,也是大不敬呢!快去歇著!”
雲(yún)福眸色一閃。提到那個“陛下”,她就想到總跟在“陛下”身後,被天下罵作狐尚書的男子。
她是知道的。蠱惑帝後沉迷聲色,攛掇加賦增稅的奸臣,無論是昨日,還是今朝,她比誰都知道,每晚自己枕邊的,是日光,還是罪孽。
然而,半輩子麵對無情草木,練就了她一顆無色心,生來就像是旁觀者般,黑白無染,翻覆無瀾。
“為什麼啊,喉嚨裏還是像插了根魚刺……”雲(yún)福坐在田壟上,攪著手指出神,“皇貴妃說過,淨琉璃世,難道也該倒映出地獄或者西天麼。”
“皇貴妃?了心師太?”豆喜本來聽得稀裏糊塗,突然來了精神。
“因為枕邊藏地獄,實不知如何是好,本來一顆無色心,如今卻風雨難安。皇貴妃說,此心,乃淨琉璃世,映出的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應該是救贖。可要一己之力,救一獄之孽,該怎麼做呢,又真的是可以做到的麼。”
雲(yún)福難得吐豆子般說了很多話,心裏突然就倒空了,泛著輕鬆的茫然,跟浮在雲(yún)上似的,找不到方向。
豆喜聽得雲(yún)裏霧裏,想了半天找了個詞:“不如你再琢磨琢磨?了心師太常說,時候到時自有妙解。一切皆有應法,隻是時候未到呢。”
雲(yún)福點點頭,又搖搖頭,心裏辨不出滋味,辭了豆喜,腳步飄飄的迴了花木庭,甫一進門,看見陳粟正在煎茶,似乎是午睡才起,懶懶的,眸色氤氳。
“迴來了?”男子抬眸,輕輕的笑,日光映照下的瞳仁泛著琥珀色。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
往昔教得女兒笑的畫卷,如今卻讓雲(yún)福霎時僵住,心尖陡地上躥下跳。
“公子。”雲(yún)福垂頭拜倒,本能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很不符時宜的冒。
“來,我煎了茶,你嚐嚐。”陳粟舀了一盅茶,遞給女子,白色的熱氣後,日光在他眸底忽明忽暗。
雲(yún)福接了,一飲而盡,上翹的唇角有些發(fā)抖:“公子的手藝愈發(fā)好了,奴多謝公子……啊!”
話語湮沒在驚唿裏。因為滾燙的血,就從她兩股間流了出來,是兩股間,一盅瞬間令她肝腸寸斷的茶。
“公,公子……這是……”雲(yún)福癱軟在地,不可置信的瞪著陳粟,痛和真相,讓她渾身抖成了篩子。
陳粟依舊不慌不忙的煎著茶,滿地的血淌到了他腳邊,他也渾然不覺,淡淡道:“雲(yún)福好像最近不安分呢,探聽本公子的計劃,聽得開心麼?為薛高雁說話,胳膊往外拐?還有私下去見什麼皇貴妃,見那個內(nèi)侍,你以為本公子不知道?”
雲(yún)福腦海裏嗡嗡一片,慘白的小臉拚命搖:“奴,奴不敢……奴一時鬼迷心竅,公子饒了……”
陳粟臉上毫無動容,無論是憐憫還是心疼,都沒有,仿佛坐在血泊裏的,隻是一隻豢養(yǎng)的玩物:“本公子收了你,是因為你無心。無心好啊,聽話。可是你呢,最近這顆心又長出來了?”
頓了頓,陳粟眸底氤起發(fā)黑的戾氣,笑卻仍然壓得清淺:“你到底跟他們一般,心裏倒映出了多餘的東西,黑的,白的……嗬,無趣。”
最後兩個字落下,堂中響起了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
因為一塊模糊的血肉,從她兩股間滾了出來,小小的,脆弱的,泡在了血泊裏。
雲(yún)福雙目一癡,徹底傻了,呆呆的坐在血裏,徒勞的用雙手去捧那團血肉,血紅的淚從她眼角滾落。:筆瞇樓
女人的本性,讓她瞬間懂了這場屠殺。
親眼見證的,屠殺。
“本公子前幾天趁你睡著,讓郎中偷偷給你把過脈。你有了一個月的身孕,隻是如今……可惜了。你若是乖一點,本公子不介意當?shù)摹!标愃陲L輕雲(yún)淡,像是在講述著一場事不關己的遊戲。
女子渾身被染成了血紅,青絲披散下來,通紅的眼睛噙了火,厲鬼般瞪著煎茶的男子,慣來溫馴沉默的她,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從肺腑裏榨出一聲尖叫。
“這也是你的孩子!!!”
陳粟掏了掏耳朵,嫌聲音太吵,不舒服的蹙了眉:“嗬,不是跟你說過麼,都是走獨木橋的亡命徒,除了眸底映出的那個東西,其他的,什麼都可以賭。”
是了,這是一場亡命徒的瘋狂。
“陳粟!為了權(quán)麼,是那個字麼!!你竟然!!!”
雲(yún)福的理智已經(jīng)崩潰了。說甚麼無心還是無情,女人的本能,或者是一個剛剛得知真相的母親的本能,讓她癲了般的朝男子撲去。
“……啊咧,翻了我的茶。”
陳粟輕輕一揮手,就將女子打落在血泊裏,他反而心疼被打翻的茶爐,伸手去撿茶盅時,順勢一腳,就將那團血肉踢到了一邊。
然後第二天,花木庭就少了個叫雲(yún)福的女子。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fā),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wèi)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yōu)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wèi)冬,“這些東西的數(shù)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wèi)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wèi)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nèi)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jié)。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jīng)]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jié)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wèi)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wǎng),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huán)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wèi)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shù)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zhàn)鬥之力。
而衛(wèi)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huán)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shù)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shù)隻妖魔。
“臥槽!”
衛(wèi)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nèi)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wèi)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fā)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jīng)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jīng)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huán)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衛(wèi)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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