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自然很好。因為母家卑微,我打小不受父皇重視,所以母親當娘又當爹,立身處事,全學自她罷了。”趙熙衍頓了頓,輕道,“那麼蘇家姐姐呢,這次‘順路’來瞧我,是有什麼話問?”ъimiioμ
程英嚶收迴心緒,正色,行了一禮:“因那日聽你提過,林姨是在你十多歲時去的,所以很多事你都還記得清楚。但我就不一樣了,我三歲歸程府,我母親沒跟來,留在了秦淮,沒兩年,她染上不幹淨的病,也就去了。”
程英嚶眼眸微涼。就算沒有什麼記憶,但血脈相連,還是讓她胸塞得喘不過氣來:“關於母親,關於母親的秦淮,我是任何記憶都沒的。本就是被鎖住的難堪,我那個當大將軍的父親,總不可能親口給我說這些。所以這次來,是想請教林家弟弟……”
“蘇仙,藝名,臨江仙,花魁雙生之一,秦淮十豔之首。”
趙熙衍似乎猜到程英嚶來意,很自然的接了話,達官顯貴視作洪水猛獸的豔事,被他以一如既往平靜謙和的語調,娓娓道來。
“你母親喚臨江仙,我母親喚雨霖鈴。都是秦淮河上麗人館的掌館姑娘。東周末年民生艱難,若不是百姓家真過不下去了,誰願意來做這個行當。但也因為二人名頭太大,可不接普通人,也尚算自由。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說的便是那般吧。”
“名頭很大?”程英嚶才低落下去的心,陡的精神起來。
“秦淮河上多美人,風雨無邊銷金窩。若說盛京的極樂地在平康坊,那麼天下的極樂地就在秦淮河。那時候啊,聽母親說,河水被鴛鴦燈映亮,胭脂染紅了水草,一棟接一棟的秦樓楚館,放眼望去不見頭。上到京城來的權臣,下到南洋來的富商,來了秦淮都是普通男人,千金買一笑,芙蓉帳底暖。”
趙熙衍啜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這些普通人聽了都要紅臉的軼聞,他也是講得從容靜好,好似這些軼聞,不過是母親為哄孩童入睡,而在搖籃邊語調溫軟的呢喃。
“謝謝,林家弟弟。”不知為何,程英嚶脫口而出。
“就算天下人都鄙棄這些豔事,我也絕不會。因為你我本是同命的人。”趙熙衍淡淡的笑,放下茶盞,再次道來。
“秦淮十豔。便是每年秦樓楚館編排的花冊,上榜人都是遠近聞名豔中翹楚的姑娘,榜首的也是俗稱的花魁。而蘇姨,便是常年坐鎮榜首之人,秦淮河十裏八鄉的娘子嬤嬤達官顯貴,誰見著蘇姨不是臉紅忘步顛南倒北?她行過青石板路的轎子,身後跟了一串隻為聞聞她遺留氣息的尋芳客,她從瓊花樹掩映的繡閣彈下的胭脂沫子,窗下擠了成堆的慕名郎舉著金盤去接。嗬,秦淮十豔之首,不可不謂,豔絕人間。”
“豔絕人間?”程英嚶心緒複雜,這些已經泛黃的往事,卻仍然從少年口中說出時,她還能感受到那時夭穠風月,依然鮮活。
程英嚶籲出口濁氣:“這般大的名頭啊,卻在盛京被人鄙夷。我打小被鎖在別邸,父親連提起母親,都能難堪到臉青。更別說程府其他親眷,或者帝宮任何宮人,臨江仙,這三個字過口都要飲茶的。”
“嗬,那些白眼妓生骯髒的,那些滿口貞潔正道的,私下怕都是秦淮河的熟客。迴京換張嘴臉,搖身一變,就成了衛道士罷了。”趙熙衍罕有的一聲冷笑,“生活所迫,何分貴賤。來了秦淮都是男人,管你鑲金還是鍍銀的。”
“林家弟弟似乎很珍惜這種出身?”程英嚶略疑。
“我母親教導我最多的話,就是但凡靠自己掙生活的,都有資格把頭抬起來。”趙熙衍淡淡道,“我趙孝青不過是厭盛京虛偽,還不如秦淮大膽赤誠。”
少年語調不大,卻如有千鈞之力,泰山之重,砸得這帝都哐當響。
程英嚶起身,向趙熙衍行禮,後者看著大三歲的女子向他折腰,臉上不禁浮起了十六歲的不好意思。
“蘇家姐姐不必如此……剛才說到哪兒了?對對對,花魁雙生。”趙熙衍撓撓頭,微紅著臉道,“蘇姨常年坐鎮榜首,而我母親雨霖鈴,就常年占據榜眼。其她八豔每年都在變,出出進進,上上下下,唯獨這榜首榜眼生了根似的。所以秦淮稱奇,花間並尊,就一起得了個‘花魁雙生’的諢號。”
“千年第一,千年老二?”程英嚶好笑,“這種孽緣,難得沒打起來,還關係那麼好。不過既如此,為什麼各自珠胎暗結後,我母親選擇留在了秦淮,而林姨,選擇了北上做趙府妾室呢?”
“因為一個生的女兒一個生的兒子,所以選擇被逼得不同罷……”
趙熙衍的話沒說完,兩個人錯愕的目光就轉了過去,原來通報的宮人闖了進來,伏在柚木地板上請罪。
“我不是屏退了所有宮人麼?”趙熙衍眉梢一挑。
“六殿下恕罪!實在是來客名頭太大,奴才們不敢攔!”宮人磕頭如搗蒜,叫苦,“是,是……江南那位家主!”
程英嚶手一抖,捧的茶盅差點摔下來。
趙熙衍看了程英嚶一眼,示問。
“無妨。請他進來吧。”程英嚶放下茶盅,對趙熙衍點點頭。
殿門打開,六月的日光傾瀉進來,碎金蕩了一地,曳地的紫衫分開這金瀾,淌進了殿裏。
殿門又關上,來客長身玉立,先是對趙熙衍行了臣禮,又看向程英嚶,淡綠色的瞳仁在幽深的殿影裏凝成翡翠。
趙熙衍的目光在程英嚶和男子之間一溜,輕咳兩聲:“我書房那邊還有點事,先,先告辭……”
“不用!!!”
程英嚶猛地喝道。
這一吼實在石破天驚,唬得趙熙衍腳步一踉,差點沒摔倒。
“抱歉,六殿下,請您就呆在這兒。”程英嚶看向趙熙衍,咬牙,一字一頓,“就,在,這,兒。”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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