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戎,你小子啊,膽大包天。”趙胤放下一盞河燈,聲音顫抖,“我沒護住宇文保,是我錯。這麼多年你留給我的心魔,後勁兒大哩。你說的對,趙大郎,本就是這樣的人,有權欲,有殘暴,有野心,我骨子裏就是個能翻天的奸臣。但是啊。”
趙胤頓了頓,看向紅牆角的鍾樓,一箭龍吟弓,那日宇文保的血綻成了石榴花。
“但是你有一點沒說對。這奸臣遇上了一位夫子,一位同窗,於是啊,他不打算作奸臣了,他打算,作一位開國之君。那位同窗未盡的賭局,他想幫他贏。”
羅霞在旁默默的看著,一如洛家見證者的選擇,懷裏的江山如畫刀滾燙,從未冷卻。
“先帝,您贏了。您荒蕪的歲月裏,贏過一次呢。”羅霞看向被河燈點亮的漆黑渠水,故人魂兮歸來,那個麵容蒼白又溫柔的男子,在看著的吧。
如果沒有先帝,趙大郎會成為一個奸雄。但如果有了先帝,趙大郎會成為一位開國之君。
——當年她父親洛夫子的這句話,她一直記得,那個君王以命飼虎的江山賭局,他終究是贏了。
趙胤揉著酸痛難耐的胳膊,臉色發黑,本就尚在疾中的他,親手放上萬盞河燈,他覺得一口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陛下,別放了,奴婢代您放!孫郎中囑了您切勿勞心費力,您還!這不是眼睜睜耗自己身子麼!”羅霞連忙扶住他,又急又痛心。
趙胤輕輕一笑。年少的他想過千萬遍,一個推翻亂世開立國都的英雄應該是怎樣的結局,青史流芳麼,後人唾罵麼,叛黨推翻麼,或者如今,隻是如普通的老者,病死在風燭殘年。
英雄遲暮,他不後悔。
“四年了,休養生息勿擾民生。我一直在等,等每一個糧倉都米脂流香,每一家戶門都兒孫滿堂,每一個行商都賺得盆滿鍋滿,每一份記憶都洗去東周的苦澀,每一個《無名錄》的字我都研讀透了……等這片土地準備好了,我會再次開始變法。我一直在等著那一天。”.Ъimiξou
趙胤滯住。看向漆黑的渠水蜿蜒流出宮牆,流向白山黑水山海無垠。
那個君王啊,會踏著橘黃的河燈歸來,帶著再不曾老去的笑吧。
趙胤惘惘的伸出手,想去抓住他:“到那時候……是如你所願的盛世啊。我這副身子是不行了,但我的兒子,我兒子的兒子……總有一天,我們不會輸了。”
等待,是為了再次開始。隻是這一次,帶著你用命換來的經驗,和賭上一個朝代的慎重準備,後人們會向著光而去。
嗯,我們,不會輸了。
“為什麼一定要變法呢?”羅霞顫抖著語調,發問。
“我推翻蕭周,但延續了蕭製。別看現在天下太平,但骨子裏沒換,總有一天,蕭周的問題還會浮現,或許要的時間更短,幾年,十幾年,我趙周會成為另一個亂世。”趙胤斬釘截鐵。
“唯有變,必須變,隻有變,才能國祚萬年,盛世開來。”
三個變字,砸落在天地間,山海迴響。
羅霞抹了抹眼角的淚:“您的野心可真大呢。做一朝天子不夠,還要想著百年後的事兒。”
趙胤伸手向無盡的天空,江山多嬌啊,不朽的英魂見證,一萬三千六十七,他們都在。
趙胤笑了。
“我趙大郎,從來不是篡位者,是繼任者啊。”
……
京郊吉祥鋪。程英嚶點亮了一盞河燈,放入護城河中,燭火映亮燈麵二字:陛下。
某處山野小觀。暫時歇腳於此的了心師太點亮了一盞河燈,放入溪水中,燭火映亮燈麵二字:陛下。
玉山花木庭。薛高雁徹夜未眠,點亮一盞河燈,放入渭水中,燭火映亮燈麵二字:陛下。
四方館。錢幕攏了攏紫衫,點亮一盞河燈,放入繞城渠中,燭火映亮燈麵二字:陛下。
宮牆內奴才所。豆喜溜出來,點亮一盞河燈,放入禦水溝中,燭火映亮燈麵二字:陛下。
還有很多很多不知道姓名,不知輾轉何處的人兒,都在這一晚點亮了河燈,山川千裏被燭火映亮,燈麵二字:陛下。
指代不清的兩個字,心照不宣的,都懂。
鬼門開,故人歸。引路的燈,都給您點上了。
……
沒有人忘卻過。
你,你們,譜就的英雄歌。
……
中元節過,帝宮開始籌備入秋南巡的事兒。雖然皇帝趙胤是微服私訪,但涉及諸多南北官場,足夠天家忙月餘了。
其中一條,就是江南主錢幕返程,提前一步迴去準備接駕。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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