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水路,沿運河入京,雖然慢是慢點,但不傷精神,趙熙行也樂得逍遙,半月後抵京容光煥發的,半點看不出路途辛勞。
鹿絨靴踏在盛京的土地上時,趙熙行就算著了進貢的狐裘大氅,還是不禁摸了摸耳朵。
好冷啊,真是不比不知道,十一月了,關中的北風吹得刮臉,火辣辣的疼。
“恭迎皇太子殿下迴京!”已經提前接信的官吏跪在城門處,也不嫌地麵凍,跪了滿滿兩排街,聲勢震天。
“勞民傷財,興師動眾,今日至此者,罰俸祿一年。”
趙熙行冷冷的丟下話,便乘上馬車往帝宮去,不多時,轟隆隆紅銅門大開,再走了一會兒,就聽見了豆喜的請安聲。
趙熙行下車來,仍是被駭了一跳,這東宮的陣勢比城門還熱鬧,豆喜率宮女內侍就跪成了長龍,這倒罷了,關鍵是三省六閣主要的官吏也密密麻的,脖子伸長了翹首以盼。
在東宮臉色變得難看前,豆喜連忙解釋:“恭迎殿下迴宮!這些大人都是有事奏請,請您拿主意的!畢竟您走了這些天,小事倒罷了,大事兒,內閣並不敢越俎代庖,都壓了一箱子哩!”
趙熙行無聲的歎了口氣,看了一眼諸臣懷中抱著的折子,小山似的,他感覺這一迴京,就是給架上刑場了,休說位極東宮是何等得意事,勞碌命得擺在第一條的。
為君難,為君嗣難,為明君嗣難,難難難。
“殿下,在您南下後幾日,有江南的信送到了!倍瓜采锨皝恚紫瘸噬弦环馐f加急的火漆信。
趙熙行拆開,了然。
這是程英嚶在決定冒名頂替參選時寫給他的,信裏道明了原委,解釋了計劃,隻可惜南北迢迢,信走得慢,他趙熙行在聽到程英嚶奪魁的消息後,人已經衝出去了,信才送到。
“罷了,就算本殿收到了這信,憑錢幕那廝的手段,後續也不會有差別,她哪裏鬥得過他。”趙熙行一聲冷笑,把信交給豆喜,“此事已了,燒了,免得多生事端。”
豆喜應了,剛退下,像是點亮了信號燈,官吏們像抓著救星般,烏泱泱的擁了上來。
“皇太子殿下,關於最近京中憫德皇後流言一事,已經擱置數日,還請殿下過目!”
“皇太子殿下,楊功楊閣老將於不日抵京,關於禮部戶部的迎候並禮製,請殿下過目!”
“皇太子殿下,西域為來年春旱借糧一事,錢家奏請啟程,不能再等了,請殿下速速過目!”
……
七嘴八舌民生萬相,內閣不敢拿主意的折子如漫天冰雹砸了下來,一砸一個腦門痛,直把當朝東宮堵在了馬車邊兒,寸步難行。
趙熙行就算知道歸根結底錯得算自己的,但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諸位愛卿……能否容本殿先喝口水?”
諸臣驚覺,慌忙退下跪倒,連稱失禮,趙熙行這才得了空兒,大踏步往東宮殿閣而去,身後留下句“按輕重緩急,書房呈報”。
一推開書房的殿門,熱氣撲麵而來,毛孔裏凝的冷氣咻的就散了。
豆喜侍奉趙熙行換了家常衫子,見後者眉眼舒展,不禁笑問:“人人都說江南好,如今殿下方迴來,就開始想江南了?”
趙熙行搖了搖寬大的宮袍袖子,讓滿屋子的熱氣灌滿每一絲縫,腳板心踩的紅絨毯下是地龍,外麵不停有內侍往火道口的銅爐裏塞紅羅炭,燒得暖和得很。.Ъimiξou
“是啊,江南好,但冬天,一定是盛京好。”趙熙行籲出肺腑裏積的最後一口冷氣,坐到玉案前,正了正頭戴的金冠。
候在堂下的官吏都是懂東宮脾性的,立馬站出一位,拜倒:“稟殿下:最近京中有流言,說湘南野史實是杜撰,憫德皇後那四人不僅還活著,而且就在京郊一帶!
趙熙行執著折子的手一用力,微微加重了語氣:“無稽之談,從何而起?”
“殿下息怒!蹦枪倮籼嵝牡跄懙溃捌鋵嵲吗N前就有些暗流了,天下人畢竟也不是都信湘南野史的,所以盛京府衙未曾留意。結果這股風兒像是被人有意推動般,越傳越厲害,越傳越廣,如今幾欲撼動湘南野史了。”
趙熙行的指尖在卷帙上刻出一道白印子。
湘南野史是他在四月宮變後令了心師太籌劃,以保吉祥鋪四人平安的。如今了心師太雲遊證佛去了,湘南野史沒人管,畢竟是假的東西,真相揭穿的那一天也就是時間問題。
他雖然早有預料,但真感到暗流湧動時,還是禁不住微有惶亂。
他自己倒無所謂,就怕吉祥鋪的身份真揭了出來,其中要受的流言蜚語風風雨雨,那四個人做好準備了沒。
見東宮沉吟良久,那官吏又續道:“皇太子殿下,雖然每朝每代都有野史與正史相對。但湘南野史傳了這麼些年,突然就在幾個月內開始崩塌,這股風兒也來得太怪了點,恐是有心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不知懷了何等奸計,還望殿下徹查!
趙熙行深吸一口氣,徹查,當然要查,但是在查之前,他希望先問問程英嚶的意思。
先等她迴京,再和她一同商量,就算了心師太還在,湘南野史也不可能瞞一輩子,終究是要見光的,他和她都逃不掉的曆史。
“先令盛京縣衙密切關注此事,待聖駕迴京後,再做決斷。”趙熙行一橫心,朱墨在折子上落筆。
那官吏雖露憂色,但也不敢多嘴質疑,領了朱批退下,其他有折上報的官吏正要補上來,卻被趙熙行擺手製止。
“今兒才到盛京,本殿身子困乏。明兒再議,退下吧。”
堂下麵麵相覷,最是勤政的聖人怎麼會覺得累呢,要知平日他都是跟鐵打似的,披星戴月宵衣旰食,拖得官吏們跟著叫苦不迭。
趙熙行揉了揉太陽穴,他累是假,被湘南野史攪得心亂是真,連帶著處理其他政務的心思也沒了,腦海裏糊糊的。
豆喜送走了各位大人,迴來見到的就是趙熙行這一臉失神,不由駭了跳:“殿下?殿下哪點不舒服?可要傳禦醫?”
趙熙行歎了口氣,壓下心底的波瀾,正了正臉色:“無妨,一切等她迴京再說……豆喜,現在本殿有一件重要的事交予你去做!
豆喜眼眸一亮,賊兮兮的:“奴才懂,都懂……進來!”
在趙熙行的大惑不解中,兩名宮女從暖閣走出,蓮步依依紗衣輕,燈火下雪白的小臉噙著通紅的嬌羞。
“殿下,奴才都聽說了,殿下收了二姑娘作良家子!倍瓜哺蕉,略有得意,“按照祖宗定下的規矩,皇帝或是皇太子在寵幸第一名嬪妃前,都會先……先幸教導宮女……熟絡熟絡那方麵的事兒……”
趙熙行齒關一咬:“……放,肆!
兩個字被咬得寒氣迸射,別說腦袋了,無形之中魂兒都能削碎了。
豆喜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哭喪著臉求饒:“殿下息怒,奴才不敢放肆,真的都是天家慣例!畢竟您是皇太子,麵子不是個人事,是國事!若因為第一次不熟悉丟了臉,那也是給天家抹黑,誰都擔不起的罪過。
緗色的寬大宮袍裏,趙熙行的拳頭已經攥得咯咯響了,但麵上還勉強壓得平靜,因為他心裏吊著一口氣,不願承認什麼第一次不熟悉的話。
雖然都有兩次臨陣逃脫了,但一個男人,他打死了都不會說出去。
“殿下您放心!待您寵幸了教導宮女,她們……”豆喜擦了把淚,手往脖子上一劃,“這事不會被任何人知曉!她們的家人也會得到巨大的賞賜,來都是心甘情願的!再說了,您也不想讓二姑娘第一次有不好的迴憶罷……”
“夠了。。
趙熙行一聲低喝,怒氣和那種隱晦的挫敗感都在逼近臨界點,要不是還念著這真是祖宗規矩,他的劍早就刺穿豆喜的腦袋了。
豆喜嚇得心肝俱碎,跪地抽泣再不敢言了,暗中的龍驤衛也冷汗涔涔,聖人一怒,後果嚴重。
趙熙行猛地灌了一壺茶,才壓下這上衝的殺意,他終究是反駁不得。
他確實毫無經驗,確實曾經兩次犯了男人的大恥,也確實,擔心第三次還應付不過來。
是了,民間說,事不過三,若真的讓她留下什麼不好的迴憶,他趙熙行作為男人還不如去死了。
“教導宮女都退下!壁w熙行的拳頭終究是打在了玉案上,砰砰兩響,震得他心裏焦躁,“此事即是祖宗規矩,豆喜,本殿暫不追究爾。但方才本殿話未竟,實是另有一事,要讓爾去做。”
豆喜抬起哭得五光十色的臉,劫後餘生,還發著懵。
“爾……上前來!壁w熙行親眼見得教導宮女退下,殿內就隻他二人時,才有些心虛的摸摸鼻子。
豆喜連滾帶爬的湊近前去,見得趙熙行俯身,手攏在唇邊,小心翼翼的說出一句話——
“去民間的小倌所……買,買那種圖……”
“哪種圖?”
豆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那種……咳咳!壁w熙行說不出口,自己的臉皮就燙了。
“哦……”豆喜懂了,看緗袍男子的目光古怪起來,“等等,為什麼是小倌所?”
小倌所,也即牛郎所,和青樓相對,一個是男人伺候女人的,一個是女人伺候男人的。
趙熙行輕咳兩聲,愈發煩躁,沒好氣的朝豆喜蹬了一腳:“蠢貨!讓爾去辦就去辦,再多言不想要腦袋了?滾!”
豆喜真就往玉階下滾,各種意味深長的揣測在心裏亂竄,竄來竄去,最後就剩下了一個念頭,東宮,牛。
“豆喜!記住,千萬不要走漏風聲!若有半個字流出去,本殿必誅爾九族!”
臨了趙熙行還不放心的千叮萬囑,腸腸肚肚都攪成了團。
豆喜沒憋住,轉頭笑了,果然聖人的皮扯再大,剝出來還是一個男人。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绷制咭拐J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庇陮m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绷制咭挂贿咃w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绷制咭股钗豢跉,“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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