筎娘和容巍起身,掩上門扇,屋內頓時安靜無比,能聽見玉漏滴答和加快的心跳。
“大晚上的審我?”蕭展心下明了三分,似笑非笑,“嗬,有些事不能隨便猜,若沒有實質證據,我可是有權叫冤的。”
“三哥兒,關上門了都是一家人,你還不說實話?”筎娘心急,顫抖著聲音道,“你和以前沒法比了,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你告訴婆婆一聲,你到底在忙什麼?”
蕭展聳聳肩:“我一個弱冠的大男人了,難道不能有點自己的去處?找鐵匠鋪的張三喝酒,去勾欄裏玩姑娘,便是上梁山混綠林去……”
“阿巍!”程英嚶猛地打斷,大喝,旋即銀光閃過,容巍的刀刃就架在了蕭展脖子上。
蕭展一愣,古怪的笑愈濃:“要……殺我?”
“信芝,你現在做的,就是刀劍逼喉的蠢事。”程英嚶擰眉開口,竟是喚了蕭展從前的稱唿,他的字,“我不知道你被誰蠱惑,但你不能再犯糊塗了,否則終有一日,你的頭顱就會這樣被刀刃砍下。”
蕭展沒有說話,他低著頭,被風雪刮亂的墨發垂下來,看不清他是甚表情。
筎娘撫著胸口,急得心肝都疼:“皇太子殿下,就算沒有實質證據,我們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就算您否認,我們也能察覺出端倪,因為您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總是陰沉沉的,明顯是發生了事兒啊。”
容巍也在旁附和:“是,殿下您真的像變了一個人,不是臣認識的皇太子,更不是吉祥鋪的三公子。”
“大好河山,家國安定,何必再起波瀾。再說了,先帝不讓你參與變法之事,也是不想毀了你過早的人生,你莫要負他的心意。”程英嚶端了憫德皇後的架子,威嚴又認真,“信芝,你若還生得半分人心,就不要再執迷不悟。”
蕭展抬頭,看向程英嚶,一笑:“嗬,我現在是應該喚你母後麼?”
“你!”程英嚶色變,她是愈發覺得蕭展陌生了。
蕭展推開脖子邊的刀刃,隨手拿過一張擦桌的帕子,拭著血跡,慢悠悠道:“嘖嘖,還真是好警告……小丫頭,你什麼都不知道,都不懂,哪裏還有資格,來擺出一副諄諄教導的樣子?”
小丫頭,這是從前東周的他,對她的稱唿。
當然他從來不敢當麵這麼喚她,唯一能說出口的,隻有那句重複了幾百遍的話,每早,每天,每月,每年。m.Ъimilou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蕭展!”程英嚶心火上竄,又急又氣,“既然你顧左而言他,那我們就攤開了說!花木庭,我去過,還在那裏看見過陳粟。說,你是不是經常去花木庭?是不是陳粟攛掇你什麼?你是不是和南邊叛黨攪到了一起?”
連串質問很是直白了。容巍和筎娘駭得連忙起身,再三確認門窗都掩好了,不會有半個字流出去。
沒想到蕭展毫不變色,甚至有些好笑,挑眉:“既然你們懷疑花木庭,那就去搜啊,一定叫上府衙的人,盡管去搜。那就是前朝的舊宅子,被陳粟拿來喝花酒玩姑娘的,有時招待一些舊友,你們若能搜出除此之外的事……”
蕭展朝容巍的大刀努努嘴:“嗬,我現在就能把腦袋撂這兒。”
程英嚶等人怔住,瞧蕭展滿臉自信的樣子,別說怕報官了,還恨不得衙役就去搜,反而證明他們不過是聚著尋樂子的,因為盛京城這種“花宅”也不在少數。
能放話放到這個份上,必然是南邊黨人做了充分的偽裝,以至於這些年明目張膽在天子腳下,帝宮裏兩個聖人連尾巴都抓不到。
於是,又豈是吉祥鋪三人能揪出證據的。
程英嚶從頭到腳都發涼,胸口像是被堵了棉花,又痛,又無力,竟是半個字也吐不出,她憤而起身,摔了堂門就往後院去了。
容巍和筎娘對視一眼,還欲再勸些什麼,蕭展卻沒理他們,追著那抹倩影而去。
因為天色晚了,再迴賈府也不妥當,程英嚶今晚就在吉祥鋪歇,此刻她迴了屋,抓起茶水往嘴裏灌,心裏亂成麻。
心裏有光,手裏有刀,她曾經贈予白玉刀的少年,終究是離她越來越遠了。
吱呀,廂房門又被打開,程英嚶迴頭看清來人,一凜:“信芝?出去!大晚上進女子閨房,成何體統!”
蕭展恍若未聞,咯噔,鎖上門,燈火掩映下的眉眼昏暗,連樣子都模糊起來。
程英嚶生起警戒,一字一頓:“你要作甚?我十二歲就認識你了,不要讓我覺得我看錯了你。”
蕭展沒有立馬過來,立在窗邊,看向中天一輪明月,是冬天的雪月,朦朦朧的:“……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程英嚶想起舊事,正色:“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當時我年紀小,很多事不懂,或許誤了你一些心意,抱歉。但當時我就算懂了,也不會迴應你,當年不會,現在不會,將來更不會。”
話說得刻薄,聽得蕭展眉心猛蹙,似乎頓時心絞得厲害,讓他臉色發青,發白起來。
但程英嚶覺得都到這個份上了,說得狠些斷了蕭展念想,對他對自己都是功大於過的好事,是以她沒有寬勸,反而加了句。
“夢做久了就會成魘,不要困在魘裏了,信芝。”
蕭展渾身一抖,惘惘的迴頭來:“為什麼……明明是我,一遍遍重複著心意……從十四歲那年就是了,一遍又一遍……”
程英嚶轉過頭去:“……桂葉子是很好的。”
沒頭沒尾的話,蕭展懂了,這句卻比方才那句更傷人,豈止是心絞,幾乎是小刀嗖嗖的,全往他心上紮。
程英嚶不想多理論,繞過男子去開門:“時候不早了,你且出去,筎娘和阿巍那邊或許還有話……你!”
話頭湮沒在驚唿裏。
女子伸出開門的手被抓住,然後就是一陣天暈地轉,茶壺被拂到地上碎裂的聲音,程英嚶背部碰到了桌板,被摔上去的,痛得她眼冒金花。
蕭展撐在上方看著她,眸底夜色翻湧,晃動的燭火在他臉上明暗交雜,如同鬼魅。
程英嚶驚怒,想掙紮起來,手腕卻被錮得死死的,她以一種很尷尬的姿勢躺在桌板上,翻倒的茶水淌開來,濕透她的後背裙衫,然後濕透心。
涼到刻骨鑽心。
“我好像,還未來得及恭賀你與東宮圓房,正式成為他的女人。”蕭展開口,語調沙啞,從喉嚨裏磨出來,“……開心麼?”
程英嚶直視他,冷笑:“當然開心,我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一塊兒的。”
蕭展低笑了一聲:“小丫頭,你不覺得你,你們,還有這個世道,都太過分了麼?奪走了我那麼多東西,如今最後一個你,也要全部奪走了,如今誰還有立場來怪我過分?嗬,幹脆都毀了……”
言罷,男子緩緩俯身下來,漆黑的眸底似乎點亮了火,熾熱,連同他錮住女子的手,也滾燙起來。
程英嚶已通男女事,立馬懂了大半,拚命掙紮起來,可惜蕭展像是中了魔怔,絲毫不憐香惜玉的鎖住她,氣息和身軀壓下,迫近了女子玉頸。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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