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三月春。
湘南野史崩潰,天下輿論囂囂。
自打楊功朝堂命諫,儒生們便如義軍一般向京城匯集,大有勠力同心剿匪之勢。
於是這天,楊功在儒林中的地位有多高,湧到賈府門口的儒生就有多多,賈府眾人如臨大敵,門外被圍得水泄不通。
“怎的那麼多書生?叫什麼呢?我們吉祥鋪殺了人不成?”程英嚶透過門縫瞧外麵的人海,烏泱泱的。
筎娘手持剪刀,抵在大門前,忿忿:“楊功,儒林之首,學問巨擘,他的一句話在讀書人中間,有時比聖旨還有用。這樣的人物都帶了白綾上殿了,鬧得死誌已決的樣子,天下儒生還不得瘋了般,把賬算在吉祥鋪頭上?”
容巍也撫刀憤慨:“都是一群讀書讀傻了的,黑白都分不清了,跟為虎作倀有甚分別!”
賈府外聲討如潮,氣勢震天,就算隔了朱戶紅牆,還能聽見那些難聽話,句句都是戳脊梁骨,什麼窩藏大逆,禍亂國本,字字都是扣大帽子。
自從戰亂起,城中不太平,程英嚶就把筎娘二人接到賈府同住,互相有個照應,國公夫人也應了,反正賈府大,還少些冷清,沒想到儒生們吉祥鋪沒找到人,直接就上賈府了,國公的名頭也鎮不住,全跟瘋狗樣的亂咬人。
賈韋氏心驚膽戰的拉住程英嚶,沉聲:“丫頭,沉晏小子把該說的也給老身說了,包括湘南野史,這儒生們來得古怪啊!”
程英嚶也麵色凝重:“不錯,自打皇貴妃雲遊後,湘南野史的崩潰是遲早的事,我也就沒去管,想任它去。沒想到邊疆戰事起,南邊黨人帶著東周舊人,成了西周百姓的一根刺。這個點兒上煽動民心,趁勢起風,把我吉祥鋪拉下水……”
頓了頓,程英嚶碎米牙一咬:“這是衝著我的命來的!!”
眾人色變,戰爭能使一切變得異樣,尤其是民心還默認,突然爆發的戰爭與南邊黨人有關。
比如前腳為了穩定民心,沈圭這個平昌侯都能斬立決,後腳就爆出吉祥鋪身份,南邊黨人又拖著東周舊人如履薄冰,實在能預見以大局為重,上麵揮刀斷臂能做出什麼決斷來。
賈府外的喧囂越來越大,儒生們的氣勢越來越壯,已經有人開始強行砸門,還有搬了雲梯,直接試圖翻進來的。
群情激憤的人潮一旦湧進來,什麼道理身份都不好使,民怨會不分青紅皂白,殺人不眨眼。
刻不容緩。眾人都急了,玉漏滴答催人命,府內的丫鬟哭成一片,仿佛半隻腳都踏進地獄門了。
賈韋氏一連聲問旁邊:“給東宮送信的奴才迴來沒?”
“國公夫人莫去叨擾東宮了!”程英嚶打斷,壓下私心裏的委屈,“他政事繁雜,哪裏分得開身,就算分得開,莫非還能站到天下儒生的對立麵去?那我可就真成了紅顏禍水了!”
“……孩子,苦了你了!辟Z韋氏紅了眼,良久才歎出氣。
“缺了他就辦不成事了?本宮憫德皇後,天下何人敢阻!”程英嚶暗自給自己打氣,擠出一絲輕鬆的笑,“我早該想到有這麼一天的……”
言罷,程英嚶就要開門,自己出去擔,卻沒想玄衣身影擋在她麵前。
“皇後娘娘,臣曾跪在陛下麵前,獻上了刀,和一輩子的忠誠!比菸蜗ス虻,是武將的禮。
時光一剎那在他身上迴溯,迴到東周的羽林衛上將軍,意氣風發,刀鋒如雪,在那著明黃衫子的男子麵前演練刀法,以為天下的事都很簡單,一柄刀都能解決。
“你看,最鋒利的刀,還不一定能敵過最柔軟的花瓣呢。”男子搖落漫天桃瓣,笑得溫柔又蒼白。
他從此刀道頓悟,創出了驚豔世間的桃花斬,也從此有了身為武將的第一份誓言,關於忠誠,和平生不悔。
“容將軍……”程英嚶喚出泛黃的稱唿,她能看見蒙塵的刀光,重新在男子眸底鮮亮起來。
容巍將佩刀往旁邊的石階上砸,外麵的金玉殼子脫落,露出裏麵的本來麵目,一把曾經在東周人擋殺人,神擋弒神的名刀,破軍天刀。
“陛下的恩,今日,臣便還了!蹦袃河袦I不輕彈,此刻的容巍卻也語調有咽。
程英嚶初是微驚,但轉念想到某個胡攪蠻纏的少年,似乎明白了什麼,她點點頭,以憫德皇後的身份:“本宮,準。今日若太平歸來,以後,便請容將軍隨自己的心意去吧。”
容巍向程英嚶再拜,然後毅然決然的推門,走了出去。
沸水般的儒生們見得有人出來,吵嚷的更猖狂了,卻又懼那刀光,腳步不由自主的打哆嗦,仿佛是來自本能般的,見得黃泉鬼神來。
是,容巍握緊了重見天日的破軍天刀,歲月並沒使刀光暗淡,氣勢在他身上攀升,屬於上將軍的威嚴和殺氣,曆滄桑而愈發璀璨。
“在下,東周羽林衛上將軍,容巍。當年奉先帝遺詔,護憫德皇後,貞明太子,筎娘姑姑逃出宮變。然,顛簸流離,擔驚受怕,宮中的貴人們不堪承受。憫德皇後等人相繼薨歿,在下便孤身一人,尋至盛京吉祥鋪,靠著給花氏一家看家護院,掙口飯吃。如今所謂東周舊人,隻在下一人,爾等莫牽連無辜!
容巍橫刀立於賈府門前,朗聲赫赫,身若天將。
“胡言亂語!我看你就是被推出來頂罪的!虛張聲勢嚇誰呢!”一個嚷得最厲害的儒生冷笑,打頭就衝上去動手。
沒想到時間在那一刻靜止。
所有人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因為近乎於道的武,在那一刻就留下了刀光殘影,於天地間不散。
儒生倒了下去,聲兒都沒來得及吱,脖子上細小的血痕,一點紅,若桃花。
人群有片刻的死寂。
然後有從肺腑榨出的驚恐尖叫,撕裂空氣。
“桃花斬!是他,沒錯,容巍上將軍。∧前训妒瞧栖娞斓叮。。
桃花斬,詩情畫意的三字,卻如地獄鍾聲響,騷亂,如點燃油庫的火星子,轟隆一聲爆炸開來。
“原來吉祥鋪窩藏的大逆是你!定是爾與南邊黨人勾結!莫非今日還想仗勢欺人,草菅人命麼!大家不要怕,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了?就任得他一介武夫放肆麼!”
“容巍!四月宮變爾斬殺我西周兒郎無數!血仇,這是和我整個西周的血仇啊!爾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為我西周英靈償命,血債血償!”
儒生們看著同伴的屍體,聲淚俱下,那種維護正道的熱情,讓眾人仿佛期待死亡般,以成全舍身取義的美名,如此追隨先賢而去也。
足矣,流芳百世。
恐懼和憤怒到了頂點後,就轉變為近乎愚蠢的膽量,儒生們全部紅了眼,腦子都漿糊了,反而拚命般全衝了上去。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绷制咭挂贿咃w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绷制咭股钗豢跉,“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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