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將軍。”贏無傷步入了關押,或者說是軟禁鍾麟的房間。要真的說起來,軟禁也算不上,鍾麟住的這間房根本沒有人看守,終ri在外麵守侯的隻有大離宮中的太醫和伺候鍾麟的小太監。
“贏公子。”鍾麟站了起來,朝贏無傷點頭致意,他在決戰之時受了重傷,左邊那一條膀子被贏無傷石破天驚的一刀給卸了下來,其餘大小傷不計其數,贏無傷戰後派人打掃戰場,鍾麟是從屍體堆裏被人抬出來的。知道鍾麟被俘虜之後,贏無傷特意將鍾麟接到紫辰宮中,下令太醫為鍾麟治病,替他好生調養。鍾麟自然知道贏無傷如此是有心招納,但是每迴不論是贏無傷親自前來,還是離國諸大臣,或者是說客前來遊說他投靠贏無傷,他總是那麼一句話:“求仁得仁,複有何憾亦。”鍾麟態度如此強硬,贏無傷還真拿他沒有辦法,十數天過去了,鍾麟也可從塌上起來,隨意走動了。但是他這一恢複,死亡,也隨之來到了。
“時候到了麼。”鍾麟淡淡一笑,隨意問著贏無傷,仿佛問的不是自己的死期,而是像什麼時候吃飯一般的輕鬆平常的問題。
“恩。”贏無傷點了點頭,冷酷決絕如他,此時眼中竟然有不忍之sè,搖了搖頭,他低低說道:“鍾將軍,你真的……”
“哈哈……”鍾麟一聲長笑,豪氣衝天:“贏無傷居然也會這麼婆婆媽媽,我鍾麟死之前也算開了一迴眼界了,我本來在戰場之上就應該死的,現在居然又茍延殘喘了這麼多天,浪費了不少白米飯,真是罪過,好不容易可以不浪費白米飯了,你幹嗎還要勸。”
贏無傷苦澀一笑,不再說什麼了,雖然早就明白鍾麟死誌已決,為自己效力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眼看著如此名將要在自己眼前就這麼的逝去,他的心裏還是忍不住為此而感到無比惋惜。
“走吧。”鍾麟邁出大步,朝門外走去。
“等一等。”贏無傷終於收拾好心情,迴複到以往的鐵石心腸:“此時離午時三刻還有一個多時辰,就讓贏某與將軍對飲一番再送將軍上路吧。”
“如此甚好。”
“拿進來。”贏無傷示意身後跟隨的侍衛將酒菜擺上。
“贏某先敬將軍三碗。”酒菜布置好後,兩人對坐,其餘伺候的小太監和侍衛都退了出去,偌大的一個房間,就隻剩下了贏無傷與鍾麟兩人。
“第一碗,敬將軍妙計,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實實虛虛,虛虛實實,如此妙計,無傷必敬將軍。”
“多謝。”鍾麟舉起可裝得半斤的大酒碗,與贏無傷舉出的酒碗重重一碰,仰頭一飲而盡,大笑道:“好生厲害的酒。”
“軍中自然隻有如此酒。”贏無傷亦一口飲盡酒碗中的烈酒,放下酒碗,笑道。
“是啊。”鍾麟點頭同意道:“軍中自然隻有如此酒。”
“第二碗。”贏無傷為兩人滿上酒,舉起碗說道:“第二碗,敬將軍勇武,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無傷必敬。”
“多謝。”
兩人再次同時仰頭倒進第二碗烈酒。
“第三碗。敬將軍忠貞,求仁得仁,無傷必敬。”
“多謝。”
三碗酒倒下肚,兩人臉都紅了起來。鍾麟大步踏了出去,一邊行走,一邊高聲唱道:“慷慨歌燕市,從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贏無傷目送著鍾麟前行,喃喃自語道:“雖已然是年過不惑,但這份心,當真是少年啊。”
大戰已然過去了十多ri了,戰場也早以打掃幹淨了,早先屍橫遍野的沙場之上,隻能隱約能見到斷槍殘刃,但是籠罩在戰場之上那濃濃的血腥氣息,卻是怎麼也揮之不去的。
站在di du南城護城河邊,望著這片無數人在此灑下鮮血的土地的鍾麟,心緒不禁飛迴了那ri大戰。
六萬對八萬,自己依舊敗了,雖然自己可以為自己找出諸多理由,如騎兵不足,戰力虧損……但是,失敗不僅是在沙場之上,決戰之前,自己就注定要輸了。
不過輸得好,自己縱橫一生,征戰無數,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所求的,不就是這麼一場輸得心甘情願的大戰麼。願已償,複有何憾、複有何憾啊。
贏無傷這一場勝仗打得當真痛快淋漓,就是站在敵對的立場之上,自己也不得不叫聲好。**退路,以六萬抗八萬,血戰三個時辰之後大獲全勝。更不停留,直奔西南要塞,與楊望才夾擊董元廣,董元廣當場戰死,副將蕭廣漢投降,與楊望才合兵一處之後再奔東城,一舉破林章五萬大軍,贏無傷更是親手斬林章軍中第一猛將武驄於馬下,之後再襲東平與中山,將圍於di du四周的各國聯軍一舉破之,血戰一天一夜仍不停息,如此神勇,如此戰略,試問天下還有幾人是他贏無傷的敵手。
“小四,將士們,你們等著,我馬上來了。”望著腳下已經被血浸成紅sè的土地,鍾麟嘴角浮出一抹笑容,輕輕的自語道。
“鍾將軍。”來人依舊是贏無傷,他身上著的是那ri與鍾麟決戰之時穿的那一套從頭到腳都是黑sè的盔甲,再看身邊的兵士,也是統一的禁衛軍的戰服。
鍾麟微笑著點了點頭,對贏無傷的尊重表示感謝。
“鍾將軍,董將軍之遺體我已然命人厚葬,不知鍾將軍意屬何地。”
“哦,這個啊。”鍾麟笑道:“馬革裹屍,我輩本sè,等下就用馬革將我裹了,一把火燒了,至於那些灰扔臭水溝也好,怎麼也好,就隨便你了,當然,不要管我更好了。”
“贏某一定做到。”贏無傷拔出自己的佩劍,道:“此乃我心愛之物,自我入伍那ri便一直跟隨於我,曾斷了十七次,殺人不計其數,就以此劍,送鍾將軍上路吧。”
“好,好一把劍。”鍾麟一聲長笑,接劍在手,於項中一抹,一代名將,就如此倒下了。
看著最後一絲火焰熄滅,天sè已經全黑,贏無傷與隨同兵士,已經在這裏站了不下三個時辰了,看著鍾麟這一代名將倒地死去,化為飛灰,贏無傷唯一能做的,隻有一聲長歎而已。接過兵士呈上的烈酒,贏無傷拍開封泥,將那一壇軍中方才有的烈酒全部傾倒於鍾麟骨灰之上,再將酒壇隨意砸破,贏無傷再不迴頭,上馬便向di du奔去,此事以已,等待他的,還有更多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