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貝克街25號是一座巴洛克風格的豪華大宅，不過近日來，這座大宅進出的紳士小姐都行色匆匆，大宅好似也失去了原來的活力，隻有花園中雪白少女雕像上的鳥兒偶爾會嘰嘰喳喳鳴叫一番。


    夏洛克先生是這座豪宅的主人，現(xiàn)今他卻憂心忡忡，在遙遠的東方，兒子和滿滿一船鴉片被中國人扣留，就算經(jīng)曆過無數(shù)風雨的這位大商賈，此時也束手無策。


    在壁爐之前，夏洛克先生正與他的親信史密斯律師商討對策，中國廣州海事法庭已經(jīng)判定鴉片船違反了東南各國共同簽訂遵守的《南海海事法》，現(xiàn)今則在研究要不要控訴小夏洛克的非法行為。


    對於夏洛克先生來說，船和貨物可以不要，就怕兒子被中國法庭判定有罪，到時再想救他歸國千難萬難。


    史密斯律師是倫敦有名的大律師，但此時緊皺眉頭，一幅無計可施的模樣。


    夏洛克看了看好像永遠也不會響起的電話機，無奈的搖搖頭，他在內(nèi)閣中不是沒有朋友，但在境外，在東方，第一次感覺大英帝國的軟弱無力，第一次感受外來強權(quán)的壓力。


    “不能用公海的理由來為湯姆脫罪嗎？”夏洛克努力迴憶著這些日子翻看的關(guān)於海權(quán)和海事法律方麵的書籍，若說一個月前，對什麼公海、領(lǐng)海等等概念夏洛克隻是一知半解，現(xiàn)今卻熟悉的無以複加。


    幾百年前葡萄牙稱霸海洋的時代，葡萄牙人稱霸整個海洋，自詡為海洋的保護神，任何海洋上的事務(wù)葡萄牙人都有權(quán)幹涉，到後來西班牙人崛起，雙方在教皇協(xié)調(diào)下，由教皇亞曆山大六世頒布教諭，全球的海洋由葡萄牙和西班牙兩國管轄，並指定大西洋上通過亞速爾群島和佛得角群島以西和以南的地方，劃一條子午線作為西、葡之間行使權(quán)利的分界線，兩國在各自的地區(qū)擁有控製權(quán)，別國的船隻，非經(jīng)控製國許可，不得在這些地區(qū)航行和通商。


    那是真正的海洋霸權(quán)時代，後來隨著英法的崛起，海洋被第二次分割，為了打破舊格局，英國人提出了公海和領(lǐng)海的概念，主張把全球的海洋劃分為分屬沿海國家主權(quán)範圍的“領(lǐng)海”，以及不屬於任何國家主權(quán)、各國均可自由航行的“公海”。


    此說提出後，漸漸被歐洲各國接收，領(lǐng)海的範圍，限定為當時陸地武器射程也就是火炮的射程，為3海裏。


    夏洛克此時眼裏滿是希望，說：“對，當時湯姆是在公海上，中國人根本沒有理由抓他。”


    史密斯律師歎口氣，說道：“先生，這些理由在法庭上我們的律師團已經(jīng)提出，不過夏洛克先生雖然當時的輪船位置在公海，但商船懸掛上了中國的國旗，輪船是在坤甸注冊的，按照東南各國的航海法，中國人擁有對它以及船主的管轄權(quán)。”


    夏洛克眼中的希望幻滅，懊惱的抓了抓頭發(fā)，他怎麼也想不到，有生一日竟然會惹上東方的官司，更要雇傭當?shù)氐娜A人律師團為自己的兒子打官司，幾十年前他去過中國，印象中那個勤勞卻死氣沉沉的民族根本未開化，談什麼法律和律師？


    史密斯律師歎氣道：“先生，您也不用急，湯姆這樁案子本就不是我們能解決的，中國人並不是針對夏洛克，他們要的東西可不是一艘鴉片船那麼簡單，也不是為了定某一個英國公民的罪。”


    夏洛克先生點點頭，他也知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東西方兩大帝國博弈，他的兒子成了犧牲品，隻是事情如何了結(jié)，實在難以預(yù)料。


    “這個湯姆，在東方做生意，為什麼不好好了解東方的法律，禁煙這麼大的事，他難道不知道麼？”夏洛克埋怨了句自己的兒子，旋即就知道，實則也怨不得湯姆，在海外的英國公民，一向隻知道本國律法，按照大英律法，隻要是英國商船，不論行駛在何處都算是英國之領(lǐng)土，都是帝國管轄範圍，這也使得英國海員在海外享有種種特權(quán)，也通常會有一種高人一等的錯覺，這種自高自大的性格，才是導(dǎo)致湯姆落入困局的罪魁禍首。


    隻是日不落帝國，此次在東方遇上極為強大的對手，好像也是幾百年來遇到的最強大的對手，雖然距離極遠，卻仿佛比當初隔海相望的拿破侖帝國更危險。


    國家之間的較量，並不僅僅是武力和財力，此次的對手，通過湯姆的官司夏洛克先生發(fā)現(xiàn)，對方社會之架構(gòu)，好似比大英帝國更為文明，當一個蒸蒸日上的文明遭遇比他更先進的文明時，本能的便感覺到敬畏，夏洛克先生，此時便有這種感覺。


    深深歎口氣，夏洛克先生拿起了話筒，不管怎麼說，他都要將自己唯一的兒子安安全全的帶迴倫敦。


    ……


    葉昭的商船從大亞奇航行至坤甸的短短幾日間，帝國廣州海事法庭已經(jīng)對夏洛克以及“巴伐利亞號”的鴉片案進行了審理，可謂效率極高，此舉也令英國人大為惱火，駐京領(lǐng)事一次又一次向外務(wù)部提出抗議，而在小夏洛克個人的民事刑事責任上，英國人更加大了施壓的力度，竭力阻止中國海事部門可能對小夏洛克提出的控訴。


    隻是誰也不知道，這時節(jié)帝國的首相李鴻章已經(jīng)秘密抵達坤甸迎接葉昭歸京，葉昭見到李鴻章就笑，說道：“首相和君王鬼祟祟的一起跑到海外，也算千古奇聞了。”


    見到葉昭笑容李鴻章微微放心，知道將近一年的施政並沒有什麼大過失，尚算得到了皇帝的首肯。


    在坤甸總督府的花廳中，李鴻章難得獲得了大皇帝單獨接見的機會，在葉昭離京前，李鴻章便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葉昭，說起來君臣也有一年時間沒在一起說說話了。


    極為謹慎的李鴻章匯報著這一年來京城的政事，一些法案的通過和實施，一些**的人事變化，雖然，他知道這些消息葉昭定然早已知道，可由他嘴裏說出來自免得大皇帝偏聽偏信。


    例如現(xiàn)今議會中，他領(lǐng)導(dǎo)的民生黨和張有存領(lǐng)導(dǎo)的“忠義護國學社”出現(xiàn)了極大的裂痕，這對執(zhí)政同盟眼見隨時便有分道揚鑣的可能，李鴻章自然要好生在葉昭麵前分說一番，因為他知道，忠義護國學社的大佬們多有退伍軍官，其中不乏平遠軍時代的老將領(lǐng)，從私人感情上，隻怕大皇帝更偏袒他們一些。


    “忠義護國學社”的議員大多是對外擴張的強硬分子，對內(nèi)則要求加強對民眾的思想控製，這與李鴻章奉行的發(fā)展工商業(yè)的執(zhí)政綱領(lǐng)時常發(fā)生衝突，但有時候又能團結(jié)合作，例如兩個月前通過的“廢奴法”，若沒有護國學社議員的支持，民生黨很難推動其在議會獲得多數(shù)通過。


    “廢奴法”，使得帝國第一次將奴婢們列入了公民之列，令他（她）們享有了公民的種種權(quán)利，再不會被人賣來賣去，而所有大戶人家的奴婢，都要與主家簽訂雇傭合同，受到《勞工法案》的保護，否則主家便要受到法律懲罰。


    這項法規(guī)可謂徹底打破了舊社會的傳統(tǒng)，因為高門大戶，都有蓄奴的習慣，該法案的推出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以香港為例，被英國殖民統(tǒng)治多年，英國本土三十年代便已經(jīng)廢奴，其殖民地本該沿襲本土法規(guī)，但因為香港華人社會的抵製，法案在香港遲遲不能刊憲，一直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才正式實行，此中阻力可見一斑。


    不過葉昭以武力奪天下，變革比之變法便容易許多，尤其是奪得天下之初，新法最易施行，等社會架構(gòu)完全穩(wěn)定，一些根本性的改變社會階級架構(gòu)的革新就很難推行了。


    聽著李鴻章匯報一項項政事，葉昭突然抬起了手，李鴻章的話語戛然而止。


    “備戰(zhàn)的事，少荃準備的如何了？”葉昭不動聲色的問。


    李鴻章怔了怔，喃喃道：“備戰(zhàn)？”


    葉昭道：“是啊，備戰(zhàn)，與英國之戰(zhàn)。”


    李鴻章腦子嗡的一聲，他還真沒想過會與英國之間爆發(fā)戰(zhàn)爭，現(xiàn)今是大航海大貿(mào)易時代，大洋上商船如梭，若擁有著全球最強大海軍力量的兩大帝國開戰(zhàn)，對整個世界的貿(mào)易都會是極為沉重的打擊，這種打擊，李鴻章想避免，想來英國人也這般想。


    這番話他沒說出來，但葉昭卻知道，歎口氣道：“少荃，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天下雖安，忘戰(zhàn)必危！這句話是金石良言，不管與英國人會不會有戰(zhàn)事，你我也要做好戰(zhàn)爭之準備。”


    幾次全球性的戰(zhàn)爭伊始，那些經(jīng)濟強國都以為全球貿(mào)易已經(jīng)避免了出現(xiàn)戰(zhàn)爭的可能，但最後戰(zhàn)爭卻不可避免的降臨，更莫說現(xiàn)在各國間脆弱的貿(mào)易聯(lián)係了。


    “多向這方麵用用心。”葉昭語氣倒是極為平靜。


    李鴻章心說莫非是護國學社的哪位大佬在大皇帝麵前吹風，抨擊自己對軍費撥款不怎麼熱心來著？心裏這麼想，嘴裏自連連稱是。


    可是思及與那稱霸寰宇的日不落帝國開戰(zhàn)，李鴻章心髒不可抑製的快速跳動，他自己問自己，若真的與英吉利帝國爆發(fā)驚天的碰撞，中國，有幾分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