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臣等絕無隱瞞陛下之意。”給孫露這麼一喝,閻爾梅慌忙下跪叩首道。
“那麼說是事先商量過的咯。怪不得一個前腳剛走,一個後腳就跟了進來呢。”孫露眉角一挑反問道。
“這……”閻爾梅頓覺語塞,額頭上也不由冒出了點點冷汗。須知曆代君王最忌臣子同仇敵愾。女皇雖知人善任平日裏對臣子也是用人不疑。可從她此刻的反應來看,帝王終究是帝王,心裏容不得半點兒岔子。想到這兒,閻爾梅不由懊悔自己一時心急貿(mào)然開了這個口,犯了女皇的忌諱。
正當閻爾梅左右為難之際,一旁的蕭雲(yún)卻麵不改色的叩首坦言道:“迴陛下,臣等來之前確實與陳首相商議過此事。臣等也確實有在海外設立直屬農(nóng)場的設想。至於這麼做的用意以及對朝廷的意義,想必剛才陳首相已對陛下詳細闡明了。無須臣等在此再多做解釋。但是陛下,臣等提議設立專署的海外殖民機構並不僅僅是為了給農(nóng)林部征收廉價糧食啊。”
“朕知道,卿家這麼做是為了幫助朝廷更直接地控製殖民地。使帝國在海外的開拓更有目的性。這些剛才閻大人都已經(jīng)同朕說了。”孫露隨口應和道。
“可是陛下對此並不為然不是嗎?”蕭雲(yún)大膽地反問道。他的這一反問讓一旁的閻爾梅著實是嚇了一跳。自己先前的話語已然惹得龍顏不悅,他蕭尚書再以這樣的口吻一反問,不是更是在雪上加霜嗎。然而麵對閻爾梅私底下一個勁的暗示,蕭雲(yún)卻是熟視無睹,甚至還毫無顧忌的進一步直言道:“因為在陛下的眼中海外殖民地的擴展就該由商會全權負責,而朝廷隻需以這種或那種方式從中取得巨額紅利就行。陛下臣這麼說沒錯吧。”
“恩,不錯。朕確實是這麼認為的。”蕭雲(yún)問的直白,孫露迴答的更為爽快。此刻的她絲毫沒有因為蕭雲(yún)語氣上的“大不敬”而感到有何不悅。相反蕭雲(yún)的這種直白卻是她一直都欣賞的作風。卻聽孫露跟著傲然開口道:“兩位愛卿負責海外事宜已有多年。特別是蕭尚書,你可是親眼看著帝國的殖民地從無到有一步步開拓出來的。既是如此,兩位就應該清楚殖民地的特性。應該知道這些地區(qū)遠離中原,朝廷往往鞭長莫及。中間又有廣袤的海域阻隔,朝廷要想像在陸地上控製行省那般嚴格控製海外殖民地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殖民地需要的是足夠的自製權限,這樣才能不斷地向外擴張。來自中土過多的幹涉隻會妨礙帝國在海外的發(fā)展。”
“可是陛下此一時彼一時,當初陛下放任商會自行開拓殖民地,確實使朝廷沒廢多少精力便得到了大批藩屬國和海外領地。掐指算來中原正式解除海禁向外擴張也已將近十年。商會在南洋諸島開拓殖民地的時間更是遠甚與此。那些早年的蠻荒之地在我天朝僑民的開拓下早已成了魚米之鄉(xiāng)。正所謂糧草充裕、羽翼豐滿!”蕭雲(yún)故意加重了最後一句話的語氣道。
蕭雲(yún)的脾氣孫露最是了解,至於那句“糧草充裕、羽翼豐滿”背後的深意,她也不會不明白。可是這種事雖不得不防,但捕風捉影亦不可取。於是孫露當下便冷眉一掃反問道:“蕭尚書此話何意?無憑無證可不能胡亂揣測啊。”
“迴陛下,臣沒有懷疑任何人的意思。臣隻是在實事求是罷了。”蕭雲(yún)淡然地迴答道。
“實事求是?那卿家的意思是殖民地這頭奶牛已經(jīng)放養(yǎng)的時間已經(jīng)夠長了,該是圈起來擠奶了。”孫露瞇起秀目正色道。
“那得看陛下您的意誌。”
“噢?取決於朕的意誌。朕剛才不是已經(jīng)說了自己對殖民地的看法了嗎。蕭尚書什麼時候也學會這種繞彎子話了。”
“迴稟陛下,臣沒有戲弄陛下的意思。如果陛下僅想將海外殖民地視做帝國攝取資源的奶牛,那大可保持現(xiàn)有的機製不變。但陛下若是將殖民地當作帝國開疆拓土的一柄利劍。那就得小心柄日漸鋒利的寶劍莫要反傷著自己。所以帝國在殖民地采取怎樣的戰(zhàn)略,完全取決於陛下您的對殖民地的期望。”蕭雲(yún)不禁不慢地迴答道。
“那朕若是既想要奶牛又想要利劍呢?”孫露仰起下巴反問道。
“迴陛下,那您就得小心。莫要日後養(yǎng)虎為患。”蕭雲(yún)沉聲警告道。
麵對蕭雲(yún)的這句警告,孫露轉(zhuǎn)即心悅誠服地撫掌爽朗大笑道:“蕭參謀長,這些年你可一點都沒變。任何一點可疑的隱患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既然你覺得有東西威脅帝國,那就放手去解決吧。朕相信你會掌握好分寸的。至於這個新部門的名字嘛。朕看就叫殖民司。”
“遵命陛下。臣定然會讓奶牛與利劍合並成為帝國開疆拓土的戰(zhàn)車。就算貿(mào)易亦是戰(zhàn)爭的一種形式。”蕭雲(yún)一臉肅然的抱拳領命道。
眼見女皇陛下不但接受了自己的提議,還給蕭雲(yún)委以了如此重任。一旁的閻爾梅著實為蕭雲(yún)大膽的舉動捏了把冷汗。剛才的他還真怕蕭雲(yún)的話太衝會就此惹惱龍顏呢。可看女皇現(xiàn)在的反應,閻爾梅頓覺自己先前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這蕭雲(yún)同女皇是何等關係,對陛下的脾性當然比自己清楚。由此他也不禁暗附,陳、蕭等人或許正是摸清了女皇的聖意才敢如此雙管齊下。但不管怎樣,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兩邊的提案都已讓女皇通過。接下來就該輪到自己這些臣子持皇命好好大幹一場了。想到這兒,閻爾梅不由信心十足的進言道:“陛下聖明,相信軍務部不日便能將殖民司籌建完畢。
“殖民司的籌建光有軍務部還不夠。卿家之前也說殖民地權限牽涉甚廣。殖民司既是朝廷日後總領殖民事務的部門,自然得由軍務部、海軍部、外務部、南洋宣慰司、香江商會五方共同出麵籌建才行。反正南洋宣慰司的國會代表會搭乘龔紫軒他們的艦隊一同迴京城。到時候各方齊聚,商討殖民司一事,朕以為更為妥當。”孫露擺了擺手搖頭道。
見女皇陛下如此堅持,閻爾梅心中雖有諸多不樂意。但也不敢附逆皇帝的意誌。待見身旁的蕭雲(yún)又沒發(fā)表什麼異議,他便隻好跟著高聲唱喏道:“遵命陛下。”
“好了,兩位卿家都平身吧。說實話,與其說貿(mào)易是戰(zhàn)爭的一種形式,朕倒是認為戰(zhàn)爭才是貿(mào)易的繼續(xù)。朕希望諸位卿家在處理殖民地時能秉承古時對藩屬國‘因地製宜、入鄉(xiāng)隨俗、以夷製夷’的傳統(tǒng)。要盡量與當?shù)氐氖考澷t達合作,而不是一味的使用武力硬來。開疆拓土的誌向固然能讓人熱血沸騰。但抱著‘過客’心態(tài),卻能讓人更為冷靜務實。”孫露沉吟了一聲,語重心長的說道。
當孫露說完那席話的一刻,她從閻爾梅和蕭雲(yún)眼中讀出了不解與疑惑。確實,而今的中華帝國如日中天,論國力武力都屬世界一流。加之先前的殖民地均來得不費吹灰之力。不禁讓人覺得憑借著手中的長槍厲炮就能輕而易舉地讓那些“土著”永遠臣服於中華帝國。然而孫露還是打從心底裏希望自己的臣子能明白,殖民地就是殖民地,地區(qū)文化間的差異總有一天會讓這些殖民地紛紛獨立。在她的腦海中西班牙、葡萄牙、法國曾經(jīng)是何等風光。又有哪兒一個不希望永久留守當?shù)兀踔涟阎趁竦貏澣雵业暮M馐 5麄冏罱K還是相繼失敗了。而實現(xiàn)日不落帝國的英國人,卻始終抱著“過客”心態(tài),隻關注經(jīng)濟上有沒有好處,不指望長期霸占殖民地。在入鄉(xiāng)隨俗的同時又不斷的以自己的文化配合武力改變殖民地的習俗。
其實說起來,這種以夷製夷,鋼柔並進的手腕本就是漢家的拿手好戲。可在經(jīng)曆了之前蒙古人的異族統(tǒng)治和之後滿人的威脅之後,使?jié)h人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潛移默化的變化。往日那種對文明的自負,正逐漸被對武力的崇尚所替代。有鐵血精神固然是好事,但若是為此而喪失漢民族特有的博大胸懷,亦不是孫露所希望看到的事。但有些事情一旦開啟就不會輕易的以人的意誌為轉(zhuǎn)移。正如孫露現(xiàn)在就算將後世英、法兩國在殖民地處理方式和最終結果差異,全盤告訴蕭雲(yún)等人也難改變眾人的想法。這既是經(jīng)濟殖民地主義與古典殖民地主義的分歧。同時也是孫露這個後世人的“預言”同處於摸索狀態(tài)的中華帝國的分歧。
然而此時的孫露並不知曉這種分歧並不僅限於殖民地問題。就在她與蕭雲(yún)等人為了“戰(zhàn)爭是貿(mào)易的繼續(xù)”和“貿(mào)易是戰(zhàn)爭的一種形式”間的差異爭論之時。司法院的左、右督禦史沈猶龍與湯來賀正雙雙神色匆匆地走進會極門,沿著東邊甬道穿過會極中極建極三大殿。
時值仲夏,號稱火爐的南京日頭之下暑氣蒸人。走完甬道的沈、湯二人才來到雲(yún)臺門口,卻早已鬧了個汗流浹背了。趁著二人揩汗之際,領路的牙牌內(nèi)侍低聲說道:“請兩位大人稍稍留步,卑職先進去稟告一聲。”
管事牌子才剛進去不久,須臾間就有一個宛若黃鸝的悅耳之聲傳了出來道:“呦,今兒是什麼日子啊。內(nèi)閣的老爺們來了一撥又一撥的。這迴兒,連司法院的兩位青天大老爺也來了咯。”不錯,這迎麵而來的美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女皇的貼身女官董小婉。卻見一席宮裝的她邁著風姿綽約的小碎步,上前柔柔地道了一個萬福道:“妾身見過兩位大人。”
“董夫人好。”沈、湯二人趕忙收起了汗巾客氣的迴禮道。雖然論品級和身份董小婉都不可能與堂堂的司法院大臣相提並論。但無論是司法院、內(nèi)閣還是其他部門的大臣在董小婉時都不約而同地會顯得特別的客氣。這一來是因為她天生麗質(zhì),二來則是因為她乃是女皇身邊器重的頭號女官。再加上她為人向來客氣、善於左右逢源,又習得一手的好字,常為女皇起草文書。因此沒過多久她便擁有了巾幗女相的外號。更有不少官員大臣在私下裏稱其為“內(nèi)相”。可無論外界的人怎麼樣評價自己,董小婉本人卻始終保持著她那溫婉的作風。或許正是如此,一幹沉浮於宦海勾心鬥角的大臣在見到她時總會忍不住放輕鬆。
果然一見如此美貌的女官大人,沈猶龍當下就覺得涼快了起來。卻聽他打著哈哈笑著說道:“老夫倆個哪兒是什麼青天哦。這劉富春的案子一日不結,咱們在老百姓的心裏頭就是頭號的大昏官啊。”
“那裏兩位大人日夜為案件奔波勞苦,相信等案子了結之後,不僅外界的老百姓會讚揚兩位大人,女皇陛下也一定會獎賞二位的。”董小婉柔聲說道。
“承董夫人貴言。不過而今老夫二人不求得賞,但求無過便心願足矣。”湯來賀撫須歎息道。他這倒並不是在客氣而是完全出自於自己的肺腑之言。事實上在看過沈猶龍帶來的報告後,湯來賀這些日子就對劉富春的案子充滿了焦慮。毫不容易捱到了今日,又探聽到了剛才陳邦彥等人麵聖的結果之後,他與沈猶龍二人這才敢入宮麵聖稟明此事。雖然就湯來賀看來陳邦彥等人的消息隻能說明女皇今天心情不錯,並不能給他們的案子帶來多大的啟示。
眼見湯來賀神情黯然,董小婉當下莞爾一笑道:“這麼說來兩位大人想必是來麵聖稟告劉富春一案的吧。”
“正是。還請夫人勞煩通報一聲。”沈猶龍客氣的拱手道。
“兩位大人請稍候。陛下現(xiàn)在正在接見蕭尚書與閻大學士。”董小婉如實地解釋道。
“哦?蕭尚書也入宮了。真是難得啊,不知他們所為何事麵聖?”湯來賀微微吃驚的脫口問道。
而董小婉卻報以了一個甜甜的微笑,搖頭道:“這等軍國大事,以妾身的身份怎可過問呢。”
“董夫人見諒。老夫剛才失言了。”反應過來的湯來賀連忙尷尬的賠罪道。一旁的沈猶龍見狀,不由在心裏埋怨湯來賀太過缺心眼,這種事當著外頭這麼多人的麵對方當然不可能作答。於是他趕忙轉(zhuǎn)口說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在外頭候著吧。”
“兩位大人說笑了。這麼熱的天怎能讓兩位大人站在外頭曬太陽呢。還是快進屋子涼快涼快吧。”董小婉說罷便將兩人引進了一旁的一間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