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的大將軍府造得很是軒朗壯麗,足占了半條街,比司馬昂的王府還要大些,雖然不合禮製,不過倒很合眼下的朝局。
子攸的轎子直抬進了門,門裏已經有管事的家人迎著,子攸在轎子裏隨口問,“我哥在家麼?”
“在家,大爺在老爺的院子裏跪著呢。唉,也真是趕上糟心的事了,大奶奶小產了。”管家婆子隔著子攸的轎子說。
“什麼?嫂子小產了?”子攸驚得坐直身子,那迷迷糊糊的樣兒終於褪下去了,她xian開了轎簾子,“爹不是說要送她迴娘家麼?怎麼還在府裏?”
“老爺前幾日原說要大奶奶迴宮裏養胎,等生了孩子再迴來,可誰知皇後娘娘竟不讓大奶奶迴去,說是沒有出了閣還迴娘家生孩子的禮數。老爺也就不理論這事兒了,隻吩咐大爺去別的院子住著,誰知道昨夜裏大爺喝醉了酒又迴大奶奶那去了,唉,大爺喝了酒又弄性,不知怎麼就打了大奶奶一巴掌。當時大奶奶也還沒事兒,可不知道怎麼的,到了半夜就開始腹痛,到了五更天竟然把一個已經成形了的男胎打了下來。唉,你說這……”
“哥也太惡了些。”子攸皺了眉頭,有些煩悶,“宋媽媽,前幾天我來看嫂子,還帶了太醫院的太醫來,太醫說胎兒不錯,怎麼這麼容易就掉了呢?”
“就是說呢,現在合家上下都說這事太奇了。”管家婆子原來是子攸母親娘家的陪嫁,本就是子攸使出來的人,這會也就跟她說了實話,“聽跟老爺的奴才說,老爺也懷疑是大爺身邊新買來的那些個花月妖使得鬼。可大爺橫擋豎擋得不讓老爺的人去查考那幾個**,還說什麼那姓司馬的女人下出來的種子,他原不稀罕,掉了也就掉了。”
“真混賬話!”子攸氣得一時竟然說不出別的話來,“說這等不是人的話,真混賬。”
“可不是嘛,可那些大爺養的那些個花月妖、狐貍精如今還在推波助瀾,說大奶奶是故意不想生下姓穆的孩子。”宋婆子搖了搖頭,“唉,那怎麼可能,哪個當娘的能殺自己的孩子,她們也就是哄咱們家那糊塗爺罷了。可知男人耳根子都軟,最愛聽小老婆的話。人說妻不如妾,這話可是千真萬確的,憑是什麼男人都是娶了新的忘了舊的。若隻忘了還罷了,還要往上作踐呢。咱們大奶奶素日是個木頭一樣的人,紮一錐子都不出一聲的主兒,可因為占了個正妻的位子,那些姬妾就調唆著大爺作踐個沒完。作孽啊,好歹人家還是個公主呢。”
轎子已經抬到了大將軍穆文龍平日住著的院子,宋婆子也住了口,小丫頭們撩開了轎簾子,宋婆子親自過來扶子攸下來。子攸進了院,繞過一架紫檀木的大cha屏,正看見哥哥穆建黎跪在地上。她氣得也沒跟他說話,一徑往屋裏走。
穆建黎酒醉尚且未醒,“死丫頭,見了我也不說話。真是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你還以為你揀了高枝兒呢?還王妃?哼,你那個王爺不過就是咱們穆家的小白臉罷了。”
子攸氣得鼻子都要歪了,也不還口。屋裏老父親卻聽見了,老人洪鍾一般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畜生,你給我閉嘴。你妹妹哪裏不比你強,她要是托生出來是個男兒,我早就一頓板子打死了你,給我也省省心。”
“爹,您別氣著了。”子攸進到屋裏,給穆文龍倒了茶。
穆文龍在椅子上坐下來,他如今已經是五十幾歲的人了,雖然善弄權術,可也是個在沙場上征戰了一輩子的老將,身子雖較年紀相當的老人要損傷得厲害一些,但也仍舊是聲如洪鍾,精神矍鑠,騎得了烈馬,挽得了硬弓。
他寬厚地看了看女兒,“攸兒啊,你說你要是個男兒該多好。你若是個男兒,咱們穆家才能真正算是後繼有人啊。”
子攸笑了笑,“爹,你怎麼又說這個,倘或給大哥聽見了心裏又不痛快了。嫂子還好嗎?”
穆文龍微微一笑,“我如今倒不擔心她。”他停了停,看著子攸,“司馬昂待你還好嗎?他沒有像你哥哥折磨司馬氏這樣折磨你吧?”
“那怎麼會呢?”子攸笑了,想起司馬昂臨走跟自己說的話,臉上有些緋紅。
穆文龍點點頭,轉而去看窗外的芭蕉葉,“那自然是不會的。攸兒從來都是容不得別人欺負的。攸兒啊,你有什麼完不成的心願沒有,若是有,隻管跟爹爹提,這一迴,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爹也給你弄來。”
子攸咯咯地笑了,“爹,您這是幹嘛呢?那好吧,等我想起來我想要什麼,我再跟爹爹要。”
“好。”穆文龍點了點頭,“女兒,你知道男人都是要有三房四妾的。你哥哥算是不成器,所以弄得多了些。可你看,爹爹我不也是有幾房姬妾的嗎?這沒什麼。攸兒,你生下來是女兒,先就吃了虧了,可別的女子不都是這麼過的嗎。爹……是倒真希望你是個兒子。”
子攸不笑了,她的心裏頭一迴有了些驚恐,“爹爹是什麼意思啊?”
“昨日皇後召我,談了些事。我想了想,她說的也在理。”穆文龍慢慢地笑了笑,“所以我把你叫迴來,是想自己跟你說這事,你娘……她死的早,所以爹爹隻好自己來安慰你。”
“爹,不是皇後想給司馬昂立個側妃吧?”子攸迷迷糊糊地站了起來,聲音冷瑟瑟的,她的心都不知道哪裏去了,隻覺得胸膛裏空蕩蕩的不舒服,“爹你怎麼能同意呢?難道我不是你女兒,難道你不希望我的夫君隻疼愛我?”
“孩子,你姓穆,他姓司馬,他不會真心待你。你必須防著他,知道嗎?”穆文龍歎了口氣,現出些老態來,“而且,你也擋不了這件事。你們成婚半年了,還沒有身孕,這怎麼能擋得了人家再娶呢?所以蕭皇後說要把她娘家的司馬昂的一個什麼表妹給他當側妃,爹也無話可說。”
子攸再也站不住了,她跪了下去,麵孔有些蒼白,“爹爹,不管怎麼說,我是爹爹的女兒,爹爹你是大將軍,你不允許皇室做的事情多了,怎麼這件事你就犯難了呢?天下到底有什麼事您不能做主呢?你這是不想管女兒了嗎?爹,女兒從小就沒娘,求求你了,你就疼疼女兒吧。”
穆文龍緩緩地搖了搖頭,“不中用,孩子。唉,你從來就不是實心眼的傻孩子,為什麼這一迴就這麼看重那個司馬昂呢?”
子攸的眼淚滾了下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還能說什麼,“爹,女兒求求你。”
“傻孩子。我聽說蕭皇後要給司馬昂找的這個表妹,他們原本就很好。那樣更好,早點生個孩子下來,爹就替你把他們都殺了。我不稀罕我的女兒當什麼王妃,皇後,我希望我的女兒能坐在太後的位子上,把穩朝政。你明白嗎?子攸。”穆文龍看著子攸,他不容許子攸痛苦、退縮,她本就是他當做男孩子養大的,他對她給予了不小的希望。“不要哭,攸兒。哼,司馬家的天下?大顥的江山本來就是我們穆家的祖宗幫著打下來的,在我的手裏大顥朝又迴到了咱們穆家的手裏也算應該的。可我擔心你哥哥他不是守成的那塊料,他守不住我給他的這份天大的產業,所以我不篡位,我不能為了圖個虛名就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上,再讓天下人殺了他,殺掉所有姓穆的人。攸兒,你要幫助你哥哥,不是幫助他自己,是幫助整個穆家。他是個蠢貨,可他是你的哥哥,你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穆家奪走了司馬昂的一切,他隻會把你視為敵人,他隻會利用你,然後除掉你,除掉所有姓穆的人,攸兒,將來能幫你的人,隻有穆家人。攸兒,我教了你十七年,教你如何做聰明人。所以這些,你自己也想得到吧?”
子攸沒忍眼淚,任憑眼淚落在地上,可也沒再求他,她站了起來,雖然心裏還是一陣糊塗一陣清明,“那麼爹爹剛才還說要應我一件事,就不能推諉了。眼下我就有一樣東西想要。”
穆文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