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王府裏很是寂靜,子攸聽得見自己的唿吸聲,也聽得見月奴鬆開弓弦的聲音,還有弓箭破空而出的唿嘯聲。子攸站著沒動,她真不願意相信有人會同時將三隻弓箭射中靶心的紅圈。她看著月奴,月奴的臉上帶著一抹微笑,還不算挑釁。
不過她開口說話的時候,有口音的中州話裏還是帶了不輕不重的譏諷,“王妃是我見過的中州人裏最會射箭的人。我這點微末功夫在草原就算不得什麼了,比我強的人太多了。”
子攸立刻被激得滿腔怒火,子攸的性子,雖然看起來隨隨便便的,平日裏不管是丟了財物壞了東西抑或是被人說了幾句都還可過去,但在她認真的事情上頭,她是從來不肯輕易讓人的。今天遇到這樣的事,就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認輸。她沒迴答月奴的話,又拉起一張弓來,可是卻不知道如何去射,才能贏得月奴,忽地覺得有些技窮。
她的手有些抖,饒是這張弓,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沉了些了,她沒法一直保持準頭兒?上胍J輸卻也不能,她的額上已經(jīng)微微出了汗。正在急得不行的時候,身後忽然多了個人,她吃了一驚,就算沒有迴頭她也知道那是誰,她拉著弓的手微微有些發(fā)抖。
司馬昂的一隻手從後麵繞過來按在子攸的腹上,將她向後拉,“向後些,你們在這麼近的地方比試,即使射得中也沒什麼了不得!彼抉R昂說得很隨意,可聲音就在她頭頂,她的手便有些發(fā)麻,腳底下不由自主地跟著司馬昂,被他拖到後麵,直走到百步開外。子攸看著箭靶,久不射箭,在這個位置上,她大約隻能保證不拖靶。
司馬昂的兩隻手分別捏住子攸的兩手,低下頭在子攸等高的後頭看著箭靶,子攸手裏的弓隨著他的力道移了方向,瞄準靶心。
子攸的心砰砰跳動起來,這樣能射中嗎?司馬昂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低低地,“首要的事,是你要相信你射得中,不能讓心跳得太快,手臂要穩(wěn),再把你的意識都放在弓箭上,你的目標隻有那塊箭靶,而箭靶本來在你心裏。”
子攸咬住了嘴唇,她學東西的速度一向不慢,現(xiàn)在那塊靶子不那麼遙遠了,天色沒有完全亮起來,所以想看是看不大清楚的,在看的是心眼。司馬昂把穩(wěn)了方向,“要穩(wěn)。”
她射出一箭。放下弓箭,汗都流了下來。
這一次輪到先走到箭靶旁邊的月奴說不出話來了,子攸在百步開外一箭把她射在靶上的一隻箭頂了出去,把自己的箭留在了靶上。子攸也看見了,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她心裏知道那隻是湊巧罷了,而且還有一半的功勞是司馬昂的。不過月奴吃驚地看著她,那模樣,就好像看見了草原上的妖精。
“你迴去吧,你主子正在找你!彼抉R昂吩咐了月奴一句。
她點點頭,沉默地向子攸行了個草原上的禮,就轉身離開,走了三步,又若有所思地迴頭看了子攸一眼。
子攸摸了摸手上的綠扳指,又拿了一根箭搭在弦上,呆呆地看著那隻箭。司馬昂在一旁看著她的發(fā)呆模樣,就知道她正在揣摩剛才那一箭的感覺,她的悟性確是很高。“真沒想到你會射箭!彼⑽⒁恍Γ迂痤^來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jīng)]說出話來,又低下眼睛。
司馬昂又拿起一張弓,“以後那個叫月奴的女子再來找你,別讓她接近你!
“為什麼?”子攸問他。
他沒迴答她,沒法迴答!斑想繼續(xù)射箭嗎?我可以教你。”
子攸點了點頭。他把一張弓交到她手裏,“你用這個就可以了。我聽說軍隊裏有臂力過人的兵士能挽兩百多斤的弓,可那樣的弓多半就沒了準頭兒,隻憑蠻力沒有什麼用。所以隻要拿著適合的弓箭,站在適合的位置上,射中目標,那才是應當?shù)。?br />
子攸拉滿了弓弦,一箭命中靶心。司馬昂的臉上lou出一抹讚許的笑意,子攸看了他一眼就轉開了頭,再拉開弓,心就慌了,放下了弓,第二箭沒有射。司馬昂也射中了靶心,他幾乎拉開弓就射了出去,子攸根本就看不出來他是如何瞄準的。
她有些羨慕他的嫻熟,心思放鬆了些,“我在軍營裏見過一種弩,上麵有機關,所以可由一個人發(fā)射,能射到三百米外!
“我好像也聽說過,”司馬昂也放下了箭,“可惜我不曾見過,你說說那是什麼樣的?若是到了三百米那麼遠,不會成了強弩之末了麼?”
“那確是好東西,我見到曾有人在三百米外用那弩一箭射透了重甲!弊迂鼡u搖頭,“還有另一種更強些的,隻是笨重了些,要架在馬車上用,一二十個人才能拉開,不過能射五百米。就在武庫那邊,有個弓弩造辦處,是專門做這些的,你若想看也不值什麼,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子攸又射了一箭,“可惜我如果騎在馬上就射不準了!
司馬昂看著她,眼裏不覺lou了一絲笑意,“你還試著騎馬射箭?那若要摔了不是玩的。這麼說你騎術也很好?”
子攸抬起頭來看他,“那是自然,我十歲就會騎馬了。我聽我爹爹說,你也是十歲會騎馬的!
司馬昂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司馬昂忽然轉開了。子攸再拿起一隻箭,司馬昂突然拉住她的手,不讓她再挽弓,太陽已經(jīng)升起很高了,她也看見自己手上纏著的絹帕上浸滿了血,怪不得覺得這麼疼。她解開帕子,看見手上的傷口才想起昨天的氣,仿佛這才想起她跟司馬昂之間有著什麼糾葛。
她縮迴了手,真不知道自己是沒心沒肺麼,還是怎的。司馬昂也微微抿著下唇,沒了話說。這時候偏偏頂頭走過來兩個小太監(jiān),“王爺,側……側王妃請您迴去!
子攸半是疲憊半是心酸,腦子裏亂紛紛的終是覺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她轉身緊走幾步,眼淚淌出來她也沒有抬手去擦,怕被司馬昂看到她那沒出息的樣兒,她更不想拉扯著司馬昂沒完沒了地磨磨唧唧。司馬昂沒搭理那兩個小太監(jiān),隻是看著她的背影,平素也常這樣看著她離開王府,可這一次也不知怎的,他忽然跟了上去,拉住了子攸的手腕。
子攸站住了腳,等著司馬昂說話,誰知司馬昂隻是一時想拉住她,這一會兒卻沒了話,子攸甩開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