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中的夜彌漫著一股血腥味,天上的薄雲(yún)散去,一輪明月掛在樹梢頭。五個人慢慢逼近了司馬昂和子攸,子攸捂著司馬昂腰上的傷口,司馬昂的血浸透了她的衣袖。
司馬昂緊緊挨著子攸,向她微微一笑,“攸兒,死雖不怕,卻不能等死。”
子攸顰起了好看的眉,看著司馬昂又一次舉起劍,劍尖微抖,隻怕再出一次劍就要撕裂傷口,血流如注了。她心頭一痛,拉住了司馬昂的手,“等等。”司馬昂見她抬頭看著自己,柔情滿眼,一張小臉被月光澤被,泛著一層淡淡的光華,明豔無雙。
子攸看著司馬昂深邃明亮的眸子,不覺微笑,心中舒暢甜美,難以言說,天長地久豈是凡人能求得的,她穆子攸有這一迴心意相通已是足矣。她轉頭向那幾個蠻子,口中說出一串司馬昂聽不懂的異族語言,聲調抑揚頓挫,司馬昂雖不懂她說的是什麼,可卻覺得很是好聽。司馬昂瞧見那五人聽了子攸的話,都有些發(fā)愣,不再向前走,似乎因為子攸的幾句話便心存忌憚。
那五個蠻族漢子中間的一個似乎是個小頭領,也開口向子攸說了幾句話,司馬昂聽來音是相近的,隻是音調粗獷的多,沒有子攸話裏那麼多的轉折。
司馬昂不知他們在說什麼,又見子攸抬起右手,按在胸口,隨即舉起,掌心向天,口中說了幾句話,語調甚是凝重,連表情亦肅穆端正,倒像是在神龕前祈禱。司馬昂想到這裏,忽然覺得子攸像是在起誓,他聽說過遊牧民族最崇拜上天,且最篤信誓言,子攸難道是在祈求他們?他心中陡然不安起來。
方才與子攸對話的蠻子向子攸點了點頭,左手按在胸前,然後舉起雙手,也是掌心向上,喃喃誦讀了一段,也像是在起誓。隨即那人從懷裏取出一隻牛角似地東西,手中的馬刀指在地下,顯見已經(jīng)不再懷有敵意,他走到他們麵前,將那隻牛角和一隻水囊遞給了子攸。
子攸又同他說了幾句話,他們便後退到十步開外,不再過來侵擾。子攸才扶著司馬昂坐下,她向司馬昂笑了笑,神色仍是如常。
司馬昂看她從牛角裏麵挖出黑色的膏藥,向他說道,“北疆產(chǎn)一種靈草,采摘下來製成傷藥,最是難得的。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咱們中州的醫(yī)者雖然醫(yī)術高明,可若單論起外傷的治療,還真是不如北方的蠻子。”
子攸一邊說著,一邊解開司馬昂的衣服,司馬昂拉住了她的手不叫她繼續(xù)下去,可見她臉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不得已又將口氣放得和軟了,“他們?yōu)槭颤N給你傷藥?你方才跟他們說什麼了?”
子攸已經(jīng)看到他腰上翻開的傷口很是兇險,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來。司馬昂嚇了一跳,連忙鬆開手,子攸咬著嘴唇用皮囊裏的水給司馬昂衝洗傷口,司馬昂咬著牙一聲不吭。子攸用手硬按住司馬昂的傷口,將傷藥塗抹上去,一時血止住了,子攸又重新塗抹了厚厚的一層,再從裙子上撕下一條來給他包紮傷口。司馬昂肩頭的傷口她也如此處理好,忙完了這些,她口裏隻說了一句,“我隻能做到這樣了。”隨後一跤坐在地上,仿佛用盡了心力。
司馬昂伸手拉住她,子攸見他渾身浴血,又被自己那樣草草地處理了傷口,也不知能不能挺過這一關,心裏哀傷不已。司馬昂見到她眼裏有不舍之意,神色淒惶,與方才大不相同,拉緊了她的手,心中忽而一痛,“你是不是拿自己換了傷藥給我?”
子攸一笑,眼裏淚光隱隱,“我向他們說,要是他們殺你,我就自殺,他們就不能跟上司交差了。我向遊牧之民崇拜的長生天發(fā)誓,與他們交換了誓言,他們雖然粗魯,卻最重誓言,我跟他們走,他們就絕不會再來殺你。嗬嗬,我要是真能跟你死在一起,那是我這輩子的福氣。可我想,你還是不死的好。你是個英雄了得的人物,比我哥哥強多啦,我死了活了都沒什麼,可你若活著卻是萬民的福祉。隻是我走了,你一個人重傷在這裏,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被人發(fā)現(xiàn),我心裏真是放心不下。”
司馬昂心中急痛,死死拉著子攸的手,“你說什麼混話,我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怎能拋棄妻子,更不要說用妻子來換自己活命。”
子攸抹了抹滾下的淚珠,“我從不知道你心裏其實當我是妻子,我若早知道,那真要歡喜壞了。不過,你也不要這樣想,劉邦被項羽追趕的時候,就不曾顧過妻兒,可他成就了霸業(yè),也沒人說他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司馬昂急道,“他也不過就是個老流氓。”
子攸倒被他的話引的笑了出來,伸手攬住了司馬昂的肩頭,額頭貼在司馬昂的臉上,低聲說,“我心中有多愛你,總是難說明白,不過我也從不怪你不愛我,想是緣分不到,難以強求。隻是……隻是你可別忘了我。我爹爹是絕不會拿什麼來換我的,此番我若真到了北疆就是必死無疑。你……你一定要即位做個好皇帝,那我也不白費這一番心機。”
子攸心中實在對他愛極,忍不住在他臉上輕輕一吻,司馬昂被她這一吻擾得意亂情迷,一時手勁鬆了,叫子攸站了起來,等他再去拉子攸,她已經(jīng)後退了幾步。
司馬昂一時心亂如麻,隻是覺得若要讓他這樣舍卻子攸,他是萬萬做不到的。又看見子攸抹幹眼淚,站在幾步開外,仍舊對他笑顏如花,“我走啦,你可要保重,別忘了我說的話。”
他也不知怎的,心痛如刀攪,就要站起來,誰知失血之後,勉強站立尚可,可這時他坐在地上,要站起來是根本不能。眼看著子攸隨著那五人走了,他一時胸口氣血翻騰,也不知怎地憑著一口氣,硬是站了起來,可隻提著劍向前走了兩步,眼前一黑,一跤跌倒,再動彈不得。
他才及弱冠之年,雖然素來誌大心高,可是畢竟自幼養(yǎng)在深宮之中,並未實際曆練過什麼,今日之事還是平生頭一遭。他坐在地上,呆看著子攸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林中的幽暗裏,胸口的憤怒痛惜卻是他這一生至此尚未嚐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