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攸又一次站在銅羊關(guān)的城頭,感受著迎麵而來的長風(fēng),那裏麵已經(jīng)帶了絲不易被覺察到的暖意,似乎這個冰冷多雪的冬天就要過去了,可是子攸也說不準,她想想是不是這個時候京城的花都要開了,可是她也想不起來,好像在京城的那些往事都過去一百年了。
隻是子攸就算踮起腳尖也看不到前方的戰(zhàn)場,隻能零星得到來自那裏的消息。義兄上官縝帶著柳葉走了五天了,她也沒有得到他們的消息,她能做的隻有等待,等待。已經(jīng)不再有從京城運來的軍糧,不過子攸想到隻要這裏一天勝敗未定,穆建黎也就不敢稱帝,一切都還來得及,最要緊的是倉庫裏不斷減少的軍糧。
子攸已經(jīng)跟沈放商量著限製每天的糧食供應(yīng)了,換來的是一片怨聲載道,好在現(xiàn)在沒有銅羊關(guān)上沒有作戰(zhàn)的需要,不然子攸真不知道最後他們還能不能有戰(zhàn)鬥能力了。
沈放現(xiàn)在快成了她的賬房先生了,來不來的就抱著一個算盤,劈裏啪啦地打,算著怎麼省才能把糧食多用幾天。有一天他是在被弄混了頭,看看左右無人,衝著穆子攸就說了一句,“虎賁將軍這是作死,他不知道大將軍會有迴京城的那天嗎?王妃娘娘,小的我鬥膽問一句,大將軍迴京之後能不能幹脆利落地把他的腦袋砍下去。”
子攸的臉色沒變,她平靜地看了沈放一眼,沒有迴答。
“王妃娘娘,我跟您交個底兒,”.沈放斜kao在城牆上,那模樣有點放浪不羈,“要是我跟澹臺將軍願意巴結(jié)上朝廷裏哪個位高權(quán)重的人物,那我們也不至於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守就是幾十年了。”
子攸微微笑了笑,“大將軍是不會.殺虎賁將軍的,他是大將軍唯一的兒子。”
“嗬嗬。”沈放低聲說道,“王妃娘娘,.老百姓說女婿是半子,難道王爺就不是大將軍的兒子嗎?至少王爺可沒有到處存心想要大將軍的命,而且,按照前頭傳迴來的消息,他還救了大將軍的命。”
子攸挑起眉頭,“沈?qū)④姷玫角邦^的消息了?”
“剛剛到。”沈放略略欠身行了個禮,將手裏拿著的軍.報呈給子攸。
子攸連忙打開,一目十行,已經(jīng)看到軍報的結(jié)尾,“爹.爹居然被蠻子的一夥精兵圍困,是的,是,爹爹曾經(jīng)說過,蠻子在被大軍壓住的時候,不是向後逃跑,而是會迎著敵人向前,他們是向著爹爹的方向衝的,天啊,我居然給忘記了。”子攸把軍報翻了過來,“沒有了嗎?”
“哦,雖然很簡短,但是上麵寫的很明白。”沈放解釋.道,“是王爺親自帶了一隊人馬衝進蠻族的陣營,襲擊蠻族的中樞,圍魏救趙,才解了大將軍的圍。”
子攸又重讀了.一遍,她還是不放心,軍報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了,隻說了大將軍平安無事,她放了一半的心,可是司馬昂呢,一句話都沒有提及。齊烈剛好走過來,站到子攸身後看了一眼她手裏的軍報,“王爺如何呢?為什麼沒有提及一句大將軍嘉獎王爺?shù)脑挘y道王爺……”他看了王妃一眼,把後半句不吉利的話咽了下去。
沈放搖搖頭,“不會是王爺有事的,依我看隻是大將軍不想過多提及王爺?shù)墓诹T了。不過王爺已經(jīng)是王爺了,也確實無賞可賞,他有功勞隻會增加他的威信,大將軍不大樂意也可以想見。若是王爺出了事,大將軍一定會明文通告各處的。”
子攸沒有說話,沈放說的隻是有那麼一點道理,可是戰(zhàn)場上各種情況變幻莫測,什麼都有可能發(fā)生,什麼都說不準。她鎖緊了眉頭,焦急萬分,可是她能做的還是等待,等待等待,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等下去會不會有一天做出點瘋狂的舉動。更何況,戰(zhàn)爭必須快一點結(jié)束,她已經(jīng)感覺到了京城裏那詭異的味道。皇後,和皇後的女兒……子攸攥緊了拳頭,如果果真有一個皇後的女兒,那麼皇後是什麼時候生下她的,她為什麼會待在宮外?蕭國棟隻是隱約聽族裏的人說起過,皇後生過一個女兒,他並不像是在撒謊。可如果她真的生了一個女兒,那麼司馬昂是哪裏來的?哈。怪不得她屢次不顧司馬昂的死活,那根本不是她愚蠢,而是她根本就不在乎。
司馬昂……司馬昂一定什麼都不知道。他從不會防備他的母後吧,他那隨時都可能置他於死地的母親——子攸忽然想到了蕭吟的孩子絕不能留下,六兒是對的,她不該在這種時候仁慈,那個孩子……現(xiàn)在還不用考慮吧,畢竟那個沒有司馬昂血統(tǒng)的孩子還不到出生的時候。她應(yīng)該告訴司馬昂嗎?她還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告訴他呢?告訴他一個蠻子的話?告訴他蕭國棟那道聽途說的話?然後讓他心煩意亂,心痛難過?因為最重要的是司馬昂如果真的不是皇後的兒子,那麼他就一定不姓司馬,他知道了以後會怎麼樣?他受得了嗎?她得把這個秘密隱藏起來,因為這個秘密太大了,大到或許司馬昂都無法承受。可是她是不在意的,她不在意司馬昂到底是皇族的嫡係血脈,還是沒有身份的人,那都沒有關(guān)係。
沈放不知道子攸為什麼發(fā)呆,他以為她隻是過度擔(dān)憂,王妃的臉色最近很不好,人也消瘦了許多,他真有點擔(dān)心她會在這個陰暗的城關(guān)裏徹底垮下去——她可是大將軍的女兒,是比這個帝國裏所有的公主都還要尊貴的女子。如果她在這裏病倒了,他可承擔(dān)不起這個過錯。而且,他覺得她還不錯,雕琢雕琢是塊做將領(lǐng)的料子。或許根本不用雕琢,現(xiàn)在她就應(yīng)經(jīng)快要把他的權(quán)力都搶走了。不過他倒不在意,他發(fā)覺自己很願意信任這個小女子,如果她的夫君,那個小王爺將來有機會繼承皇位,那大顥國會很不一樣的。沈放自己在二十五歲以前就已經(jīng)對大顥國徹底失望了,可是現(xiàn)在他能有幸識得這一對璧人,他倒希望自己能活著看到當(dāng)他們走到帝國的最高峰,那以後這個國家會有些變化,軍隊也會有些不同,他比澹臺忌年輕,他或許還有機會看到自己的軍隊橫掃草原。
“王妃娘娘,您看起來很是疲憊,不如先迴去休息一下吧。”沈放說道,“一旦前方有了消息,我即刻就派人去通知您。”
“好吧。”子攸點點頭,她的確累了,她自己也覺得身體在變得虛弱,她知道是自己受傷之後沒有調(diào)養(yǎng)好,可是這一次一次的事情讓她沒法安靜地休息,哪怕是躺在**,她的思緒也不停地跳動著,她不斷地想著各種人的話,真話、假話,各種利益關(guān)係,各種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端倪,有時候她想停下來,什麼都不想,可是她也做不到。她開始有些失眠了,她沒有一次這樣思念司馬昂,有時候她整夜睡不著,不過她覺得隻要司馬昂在,在她的身邊,她就能夠什麼都不去想,她就能夠睡個好覺了。然後她又會想到死了的穆延暉,想到柳葉……想到她總是做不好,總是做不到。
有時睡著了她又會夢見皇後,夢到十幾歲時的司馬昂,夢到皇後要害死他,有時候她又會夢見司馬昂的親生父母,她像是也變成了一個小孩,她求他們保護司馬昂,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力量太小了,可她總是連他們的臉都看不清楚。醒過來的時候,她就覺得會做這樣的夢一定是因為她的女人心性。因為最大的危險肯定來自穆建黎和爹爹那裏,這是顯而易見的,她卻耿耿於懷蕭皇後不是司馬昂的親生母親這件事。現(xiàn)在司馬昂已經(jīng)是個男人了,並不生活在她的宮中。
她跟沈放談話之後的那天晚上她又做了那個夢,驚醒之後,她發(fā)覺自己躺在**,微微地有些喘息,夢她隻記得一半了,但是卻知道一定是個噩夢。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想到自己也許並沒有錯,反複出現(xiàn)的夢境並不是憑空而來的。她忽然想到,蕭家竟然控製了三分之一的金吾衛(wèi)兵變,他們是怎麼做到的?難道隻是在金吾衛(wèi)中嗎?那麼其他的地方呢?其他的地方呢?如果蕭家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進入了穆家呢?力量難道一定要體現(xiàn)在軍隊上嗎?難道力量一定是男人才有的嗎?如果蕭家與穆家早就連在一起了呢?那些事不是不會發(fā)生的,隻是她還沒想到而已。
子攸從**坐了起來,她忽然想到了那個女人是誰?那個皇後的女兒。那個被司馬昂替代了位置的女人應(yīng)該是誰。為什麼蠻族的皇子說有一個皇後的女兒從王府裏向蠻族的武士發(fā)布命令。她的額頭上有汗淌了下來,她想去洗把臉,忽然聽到外頭有異常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