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不行就不行?他算老幾?”
八號樓頂樓最右手邊的辦公室裏,陳布達眼珠子一瞪,原本就顯得挺兇的麵相,這下看起就來更嚇人了。被江森教育完過來告狀的郭剛,嚇得不禁往後退出一步。
陳布達見他這慫逼樣,頓時更加惱火,“你怕我?guī)致铮磕闶莿傔M社會怎麼的?王永勝故意找你麻煩,你特麼就這麼認了?他是項目組長,你還是項目投資人呢!學校給你的科研經(jīng)費,就這麼讓他王永勝拿去水漂玩兒?!媽的!老子真是……”
啪!
陳布達一拍桌,蹭一下站了起來,走過辦公桌,拉住郭剛就吼:“走!去找他說個明白!當我們年輕教師是什麼?學校是他家開的?什麼東西!”
“別,別!”郭剛急得大喊,靠自身噸位拖住陳布達,“陳院長,江總說下個星期他實驗室就掛牌了,我現(xiàn)在不是沒地方弄數(shù)據(jù),沒必要和王老師撕破臉弄得那麼難看……”
“我草?”陳布達不由停住腳步,已經(jīng)跨進辦公室外間的腳,又邁了迴來,轉頭問郭剛道,“那你來找我?guī)致铮俊?br />
郭剛小聲道:“江總說,起碼先跟您匯報一下這個事情。還有就是,下周一實驗室掛牌,想請您也過去露個臉,實驗室以後還有需要您幫忙的地方……”
陳布達盯著郭剛,沉默片刻,鬆開了他的手,一笑,“嗬!這個小江,做事真有點意思!
兩分鍾後,郭剛低著頭,匆匆從八號樓裏跑出去。
正往樓上走的王永勝,在上到三樓的時候看到他小跑起來好像一坨肥肉在抖啊抖的胖墩墩的身影,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院長!憋w快來到頂樓最靠左周誌堅的辦公室,王永勝馬上向周誌堅匯報道,“我手底下那個小郭,到今天還在做那個黃芪項目的數(shù)據(jù),我看江森好像是不打算跟我們合作了啊!
周誌堅卻胸有成竹,笑道:“不跟我們合作,他還能跟誰合作?跟陳布達?”
“不好說啊……”王永勝有點疑神疑鬼,“您說陳主任,會不會背著我們在別的地方做這個東西?”
“他做出來又能怎麼樣?”周誌堅身子往後一靠,整個人陷進鋥亮的大皮椅裏,“這個東西,往前追溯,成果一大堆,往後再弄,咱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抓住先機,那是繼往開來。往後還能有他什麼事?你那篇文章發(fā)也發(fā)了,他還想發(fā)哪裏去壓你一頭?下個月,研討會再一開,他怎麼?不服?在會上跟你吵一架,把咱們申醫(yī)的臉、滬旦的臉,當著全國專家的麵丟一丟?再借他十個膽看看!”說話間,右手突然從桌麵上揮過,幾根手指頭的指尖,在桌上擊打出“篤”的一聲,短促卻帶著幾分暴戾,語氣惡狠狠的,“他敢這麼幹,我就讓他滾蛋!”
王永勝不敢吭聲。
周誌堅又稍微收斂住情緒,緩和口氣,“王主任,這個事情,你就放寬心。江森這個項目,我已經(jīng)讓人去東甌市調查過了,現(xiàn)在上到部委,下到他們市裏、縣裏全都盯著,這規(guī)模絕對不是什麼小打小鬧,肯定是要搞深加工、搞品牌的!
接下來,等你把那個位置把住了,不管他再跟誰合作,都繞不過咱們這關。咱們說這東西有發(fā)表價值它就有,咱們說它沒有,它就是諾獎級發(fā)現(xiàn),那也沒門兒,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讓他一篇文章都發(fā)不了!那到時候,他還不是得乖乖迴來找你低頭?”
“是……”王永勝被周誌堅這麼一說,不禁稍微安下點心,“不過萬一江森鬧起來……”
“他鬧什麼?”周誌堅臉一冷,“他憑什麼鬧?”
“他不是馬上要參加奧運會……”
“奧運會……奧運會算個屁?奧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周誌堅好笑道,“咱們是搞學術的,王老師,你是科學家!還虛他一個搞體育的?
別說這小子現(xiàn)在都還沒拿什麼成績,他就是拿成績了,讓他拿個三塊、四塊、十塊、一百塊奧運金牌,他又能怎麼樣?科學就是科學!輪得到他一個本科生,對咱們受全國學會認可的學術成果指手畫腳?到時他候鬧起來,丟臉的也是他!”
王永勝見周誌堅這麼堅決,也就不好再繼續(xù)“質疑”什麼了,隻能點點頭,連“希望是這樣”之類的話都不敢說,但也沉默著,沒有離開。
辦公室裏安靜了一會兒,周誌堅又繼續(xù)說道:“放心吧,這個事,咱們十拿十穩(wěn)。學術研究的權威性這塊,現(xiàn)在國境線內,就是咱們說了算。這麼小一塊研究領域,大家不會不給咱們麵子。今天他們給咱們麵子,以後咱們還他們麵子,互相幫助。你也別有什麼心理負擔。這叫什麼呀?這就叫江湖。學術江湖,這是這麼混的。
江森那小子的那個什麼破實驗室,虛張聲勢,嚇唬鬼呢!到現(xiàn)在連個項目都沒有,人手也沒有,就一個空殼,能頂什麼用?東甌市那邊的人跟我說,江森那間公司,目前估值是三個億,學校管他要兩千萬的使用費,差不多就是入股百分之六,咱們呢,少拿點,我上次跟他說,百分之十五,扣掉這六個點,藥學院還能拿九個點。
這九個點,一年得是多少利潤。那個誰,老季家裏,四季藥業(yè),賣江森代言的那個祛痘靈,去年純利潤一點二億,江森要是出新產品,價格給他稍微抬一下,等奧運會結束,利潤起碼能翻一番,落到咱們手裏,每年穩(wěn)定兩千萬流水,完全歸院裏支配。
過個一年兩年,咱倆再搞個掛學校牌子的實驗室,讓實驗室代持股份,咱倆作為入股機構高管,這兩千萬,一年拿一小半出來分紅,你一年少說點,拿個三百來萬,那就是什麼日子?
那就是每天坐著不用幹活,都能日入過萬的日子!
王老師,你要堅持!
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
周誌堅跟王永勝畫著大餅,王永勝聽得眼睛越來越亮,頓時什麼擔憂都扔到了腦後。
周院長說得對!現(xiàn)在這個形勢,他們已經(jīng)把持住了學術資源的最上遊入口,江森不管找誰幫忙,到時候沒他們這邊點頭,這個忙就不可能完全幫到位。
就算強行幫了,找到不錯的期刊發(fā)表了,但更權威的解釋權,不還是在他們手裏嗎?就像他們這麼多年支持四季藥業(yè)一樣,哪個同行,敢說在激素祛痘類產品領域比老子更專業(yè)?就算真的有,老子也可以說你不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那麼多同行都插不進手來,更何況區(qū)區(qū)一個學生?
大不了大義滅親,江森他們在期刊上發(fā)一篇,他們就在更權威的地方再發(fā)表一篇挑刺的,再讓人把這個新聞炒大。自由市場,這種新聞隻要來上幾次,市場就會對產品市區(qū)信心。
江森他們,承受不起這個損失!
“我知道了!蓖跤绖僭谥苷I堅的指點下,腦子裏把最惡毒的辦法全都過完一變後,整個人瞬間通透,“那我先去給小郭打個電話,他要做數(shù)據(jù),就讓他做好了。”
“當然,別搞得咱們好像故意為難年輕人才,阻礙國家科學事業(yè)發(fā)展一樣。那個小郭,這學期合同都要到期了,離開之前給人家留點好印象,要讓年輕人感受到社會的溫暖嘛……”
周誌堅笑嘻嘻說著,王永勝也笑著退出辦公室。
剛才他隻是口頭終止項目,申請書還沒遞上去,給郭剛打個電話就行了。
等王永勝一走,周誌堅坐在椅子上,發(fā)呆了幾秒,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笑容也漸漸收斂下去。他其實心裏也慫,裝腔作勢,他是很在行的。但是戰(zhàn)鬥意誌方麵,他就略微薄弱。
把持資源拿捏年輕教師、仗勢欺人不給老實人活路、合縱連橫拉上老王八蛋一起分贓,這些手藝,他都沒什麼問題,可要是江森真的鬧起來……
“馬拉個幣的,這小兔崽子他到底找到誰了?”周誌堅嘴裏嘀咕著,突然站起來,快步走出辦公室,然後沿著走廊,一路前行。
走過樓梯口時,他停都沒停。
一路從走廊的最左側,走到最右邊。
走到陳布達辦公室前,周誌堅稍微管理了一下表情。
然後輕輕一拉身上的西裝,才昂首挺胸,走路帶風地拐了進去。
“江總,電話。”另一邊操場上,剛練完幾組跑跳項目的江森,在喝水休息的間隙,在老苗煩躁的目光中,接過葉培遞來的電話。
忙啊,訓個練都要接電話。
老苗簡直想罵娘。
“喂,文件都準備好了?那周五直接過來吧,我今天就不看了,你把關吧。”江森和電話那頭的方堂靜通話,實驗室掛牌之前,他還得跟學校完成最後的簽約手續(xù)。
掛牌儀式是“婚禮”,這玩意兒才是“領證”,有法律效應。
然後實驗室掛牌儀式當天,校領導就不會出麵了,最多院裏的領導代為露個麵,因為確實也不是特別大的事情。在校領導看來,可能這就是江森的小打小鬧。類似於江森看武曉鬆他們那些學生會的活動就跟過家家一樣,校領導們現(xiàn)在看他,估計想法也差不多。
畢竟項目、人手乃至是規(guī)劃,要啥啥沒有。
唯一那點設備,還是學校淘下來的,也不曉得都是第幾手的東西,最多八成新……
但饒是如此,江森還是迫不及待地想迎娶這位二二製藥的不知道第幾位姨太太進門——還是仔細數(shù)一下,縣裏、鄉(xiāng)裏、村裏,外加馬瘸子和馬瘸子代持股份的張楠,申醫(yī)這邊,那應該是六姨太了。不過這還沒完,接下來還需要七姨太的參與。
二二製藥公司,還需要一條完整的工業(yè)流水線,外加一套成熟的營銷體係。
而這兩樣東西,四季藥業(yè)都有。
從零五年九月份到現(xiàn)在,四季藥業(yè)已經(jīng)利用他的照片,賺了茫茫多的錢。
這筆賬,很快也需要算一下了。
話說就在昨晚,他才跟四季藥業(yè)的少東家的未婚妻吃過飯呢。
陸小娜不是不知道他跟四季藥業(yè)的恩怨,但這小妞好像也不太聰明,沒嫁進去之前,也不知道這生意對未來夫家的影響有多大。不過也有可能,是她故意想借此拉進關係,想讓他稍微放季伯常他們家一馬?墒,生意就是生意啊,這怎麼可能呢……
“唉……”
江森心裏微微歎口氣,跟方堂靜確認完周五和學校的幾個簽約細節(jié),就掛斷了電話。
走迴跑道上,繼續(xù)訓練。
距離二號操場不算太遠的八號樓頂樓,陳布達正看著樓下,遠遠看著遠處的那個小紅點,在一大群人的伺候和圍觀下,在賽道上不知疲憊地奔跑。
站得這麼遠,而且沒對手,陳布達也沒覺得江森跑得有多快,反倒是對江森的排場更感興趣,教練、助理教練、醫(yī)療人員、保安、個人助理,嘖嘖嘖,這陣勢,國際體育巨星嗎?
年紀輕輕,一帆風順,生來就好像什麼都有了,真是讓人羨慕……
陳布達心裏隻想著江森高考過後的生活,渾然已經(jīng)忘了,江森是從什麼樣的環(huán)境裏走出來。
可哪怕他還記得,或許也還是會認為,江森得到的,已經(jīng)遠超他所付出的。
那種四十多歲接近五十歲的人,看青年才俊的吃味,簡直無法抑製。
然而即便這樣,他居然還挺願意給江森幫忙的。
他看江森,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人格魅力,骨子裏很狂,但又不招人討厭的那種。而且發(fā)達了不但不欺負人,還主動帶大家一起飛。這特麼就是比黃金還珍貴的品質!
陳布達一邊吃味,一邊又很樂意看他成功,很矛盾。
他靠在窗邊,心裏正嘀咕,身後忽然響起腳步聲。
陳布達轉身一看,這輩子的陰陽怪氣,立馬全都匯聚起來,送給了來者,“誒喲?今天是什麼風,把周院長這麼大的大人物給吹來了?”
周誌堅皮厚如牆,嗬嗬一笑,“陳院長,我向你打聽個小事情,咱們學校那個要去參加奧運會的大作家,最近是不是找你合作什麼項目了?我聽說那個u迴來的老師找過你?”
“?誰?”陳布達稍一恍神。
周誌堅直接道:“小郭,王主任一直帶著的那個郭剛。”
“哦……是!”陳布達明人不說暗話,“剛剛才過來跟我告狀,說王永勝把他的課題給終止了。二十萬的經(jīng)費扔進實驗室項目裏,數(shù)據(jù)還沒做全,就把項目停了,你說像不像話!”
“我知道!敝苷I堅完全不以為意,隨口解釋,“王主任的另外一個項目,已經(jīng)把要做的數(shù)據(jù)都做出來了,文章也發(fā)了,喏,你這兒也有嘛……”
周誌堅走上前,隨手從陳布達辦公桌上,拿起那本剛發(fā)到全係每個老師和博士生手裏的期刊,翻開來道,“成果都發(fā)了,發(fā)到這種級別的期刊上了,小郭他那邊還在重複做。王主任是覺得浪費經(jīng)費,現(xiàn)在就停下來,能省不少錢。咱們拿學校的錢,也不是拿來燒的對不對?”
“那你們文章發(fā)了,小郭他還沒發(fā)呢!”陳布達道,“人家小郭就不需要成果。俊
“需要啊。所以我剛才也批評王主任了!敝苷I堅反正怎麼都有理,“我說小郭要做,就讓他做完嘛。來學校這麼多年,一直也沒做出什麼成果來,再過兩個月都要走了,總不能真讓他在這裏就虛度光陰了。能趕在離開前發(fā)篇文章,出去後找工作也方便點,千萬別顯得咱們申醫(yī)不會培養(yǎng)人才……對了,陳院長,小郭過來,不是請你幫他發(fā)文章的吧?這忙咱們可不能亂幫啊,你都沒參與項目就署名,這往大了說,那可是學術不端……”
“放屁!”陳布達怒道,“你特麼才學術不端!”
周誌堅就嗬嗬嗬笑了。
盯著陳布達看了兩眼,見他確實不是裝的,便放心轉身離去。
陳布達沒幫忙就好。
那縱觀這整所學校,郭剛也找不到更牛逼的幫手了,F(xiàn)在整兒藥學院都在他周誌堅院長的控製下,江森那小子,就算給他個實驗室,他又能做出個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