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
手機上的鬧鍾響起的時候，正在通過視頻會議討論的一群人都停了下來。
“3點鍾了。”
斯特凡諾用粗短的手指摁了摁自己的手機，睜開雙眼，看向眾人，道：“怎麼樣？有結(jié)論了嗎？”
“沒有新的結(jié)論。”阿萊西奧有點頹然。再低頭看看自己麵前的筆記本，在過去幾個小時的頭腦風暴後，麵前的筆記本都畫滿了，可依舊不能讓他得出飛機是人為原因，或者機械故障掉落的結(jié)論，也就無法確認江遠究竟看出了什麼。
他要求的各個領(lǐng)域的專家，作為董事的斯特凡諾都盡可能的給他找來了。阿維航空是不缺錢的，他們一年開銷的諮詢費動輒數(shù)億美元以上，聘請專家的時候，給錢是極痛快的，就像是給阿萊西奧的時候一樣。
阿維航空甚至不需要親自去找這些專家，而是在阿萊西奧提出要求以後，就請專業(yè)的商業(yè)資訊機構(gòu)找人。
在每小時上千歐元的諮詢費的加持下，阿萊西奧需要什麼樣的專家都能獲得，任何問題都可以找到專業(yè)人士予以解答，但是，阿萊西奧依舊未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的筆記本上的內(nèi)容紛繁複雜，卻未能得出結(jié)論來。
“抱歉。”阿萊西奧隻能如此迴答斯特凡諾。
“沒關(guān)係。”69歲的斯特凡諾此時反而看得開的很，淡淡的道：“你的努力，至少證明這是極其難以證明的，不能確認的證明是機械故障，對我們來說也是足夠了。”
“這……”阿萊西奧迴憶江遠當時的表情和態(tài)度，最後也隻能攤手：“抱歉……”
“屍檢報告出了嗎？”斯特凡諾抬頭，轉(zhuǎn)頭詢問。
“還沒有。”迴答的是一名坐在角落裏的阿維航空的聯(lián)絡員，也是從意班利派駐過來的，原本負責的是銷售工作，現(xiàn)在則是為了能繼續(xù)銷售，而開始參與危機公關(guān)了。
阿萊西奧嘩啦啦的翻著自己的筆記本：“不是說24個小時出屍檢報告嗎？”
“是說大概24個小時後，會給出屍檢報告，不是準時的24小時。”阿維的聯(lián)絡員看阿萊西奧是沒什麼光環(huán)的，直言直語道：“也許一兩天後再給報告也是可能的。”
阿萊西奧忙了這麼長時間，都是卡著時間節(jié)點的，聽聯(lián)絡員這麼說，不由道：“會這麼久嗎？”
“中國的法醫(yī)首先是官僚，延誤幾天時間並不稀奇。”阿維的聯(lián)絡員淡淡的道：“你在中國呆一段時間就明白了，有些官員的辦事效率是非常低的，我們申請的每一個項目，都要耽擱很長時間，既慢又麻煩。”
他說話的時間，更多的注意董事斯特凡諾的表情，內(nèi)容也是為了跟斯特凡諾說明情況。
“恩……”阿萊西奧不懂這些，隻能茫然的點點頭。
“正好，阿萊西奧你可以再休息一會，等睡醒了，再考慮工作，也許正好能得到答案。”董事斯特凡諾也沒有再逼迫阿萊西奧，這麼長時間都不能得出結(jié)論，再追加一兩個小時也沒意義了。
阿萊西奧本身也是困的很，聽了董事的話，就結(jié)束視頻會議，迴去休息了。
剛到房間，才將衣服脫掉，電話又打了過來。
“屍檢報告出了。”打電話的正是阿維的聯(lián)絡員，特意說道：“他們這次還按時出結(jié)果了，有可能是我們的中國代理商出了力，他們很快過來，跟你一起討論策略。”
“我馬上到。”阿萊西奧使勁拍拍自己的臉，眼看沒時間洗澡了，就用桌上的濕紙巾擦了擦腋下，再重新?lián)Q了一件襯衣，接著走出套房坐電梯，幾分鍾的時間，他就重新迴到了樓頂?shù)臅h室。
抬頭看去，69歲的斯特凡諾也迴來了，同樣是換了一件衣服，褲子也換了。他的秘書也是如此。
阿維航空的聯(lián)絡員將一隻文件夾交給了阿萊西奧。
阿萊西奧點點頭，坐好了，打開文件前，卻是不自覺的深吸了一口氣。
坐在他身邊的翻譯，奇怪的看了阿萊西奧一眼，小聲道：“您不用擔心，現(xiàn)在等來了屍檢報告，應該算是解謎時刻了。”
“那要謎底符合我們的期望才行。”阿萊西奧頓了一下，又道：“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解謎的。”
“看了就知道了。”翻譯是文科生，不能理解阿萊西奧心裏的那座山。
阿萊西奧細心的，一圈圈的解開文件袋。
旁邊的董事斯特凡諾也不催促，同時，視頻會議裏，阿維航空自己的專家也在一一上線，很快就在屏幕左側(cè)顯示出十幾個頭像來。
阿萊西奧現(xiàn)在顧不得管他們，就取出屍檢報告來，再打開手機裏的翻譯軟件，準備閱讀。
屍檢報告都是製式的，兩國的模式雖各有不同，但都是以說明內(nèi)容為主。
阿萊西奧用翻譯軟件迅速的掃了一遍前麵的說明部分，進入到具體的細節(jié)部分，才停下來，開始緩慢而艱難的閱讀，翻譯在旁協(xié)助，很快，阿萊西奧的關(guān)注點就在隨報告而來的照片裏了。
與此同時，視頻會議的另一端，也有阿維請來的專業(yè)人士，開始人工翻譯屍檢報告。
雙方的進度基本上差不多。
等阿萊西奧勉勉強強跟翻譯一起看完了屍檢報告的時間，更專業(yè)版的報告也發(fā)了過來。
阿萊西奧一言不發(fā)的將後者又看了一遍。
斯特凡諾耐心的等著。
牆上的幕布上，可以看到一些專家的小頭像也在低頭閱讀翻譯件，但純粹的屍檢報告，有必要閱讀的隻是少數(shù)人，大部分如航空專家之類的，都隻是等著結(jié)論。
許久，阿萊西奧抬起頭來。
“怎麼樣？”斯特凡諾問。
“以法醫(yī)的角度來看……”阿萊西奧聲音有點幹澀，道：“中國法醫(yī)確實證明了是機械故障，而非人為失誤。”
視頻會議裏的小頭像頓時一片紛亂。
現(xiàn)場的會議室裏，幾名來自阿維航空的人員，亦是驚疑不定的看向阿萊西奧。
阿維航空的中國區(qū)總裁，更是厲聲道：“飛機掉下來的原因各種各樣，他憑什麼排除人為失誤。”
他知道官方的報告不會亂寫，所以已經(jīng)將底線放到了不排除。
阿萊西奧咽了口唾沫，道：“從屍檢報告上看，第一，飛行員未受到酒精或已知藥物的影響……”
“藥物種類很多，我們可以提出異議。”航空公司的律師立即提出了相應的觀點。
阿萊西奧做為法醫(yī)對此很不屑，道：“他們留的有血樣，你可以嚐試向第三方機構(gòu)提出複檢。”
那律師頓時不說話了。
阿萊西奧接著道：“第二，創(chuàng)傷模式一致。燒灼傷為主。”
這次沒人提出異議了。
阿萊西奧歎口氣，再道：“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中國法醫(yī)確認死者的唿吸道灼傷，並確認是生前燒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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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總裁感覺到不好了。
阿萊西奧道：“生前燒傷，說明飛行員死亡前，機艙內(nèi)就有大量的高溫氣體。聯(lián)係飛行員的下肢和足部的燒灼傷，足部碳化，大腿燒傷，可以判斷，高溫氣體是自下而上的。大概率是從地板泄露的高溫氣體。這架飛機的發(fā)動機或排氣管，是否有從飛行員腳部破裂泄露的可能？”
在場的阿維公司的員工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律師馬上道：“你們不用迴答這個問題。阿萊西奧先生，你隻要解釋屍檢報告就可以，不要問問題。”
阿萊西奧並不意外。航空公司沒有自己的法醫(yī)，隻能從外部聘用，否則，律師此時應該就要趕他走了。
“你說的生前燒傷，確定嗎？你們能分辨出生前還是死後的燒傷嗎？或者說，剛死的人，是否也有可能具有生前燒傷的痕跡？”律師的問題接踵而來。
“可以分辨。但你一定要說的話，人剛死的時候，也確實會有生活反應……”
“那就行了！這不就證明了，還是不能確定是生前燒傷和死後燒傷嗎？”
阿萊西奧這時候不會聽律師的，隻道：“並不是這麼簡單……”
“阿萊西奧先生，我相信肯定很複雜，否則的話，你之前就應該發(fā)現(xiàn)其原因了，不是嗎？”律師嗬嗬的笑兩聲。
阿萊西奧愣了一下，再看律師得意的笑容，搖搖頭道：“我隻能在旁觀察，而且，由於離心力的原因，屍體的氣管黏膜被撕裂，同時，胸腔內(nèi)的髒器是順著食道和唿吸道，再在脖子上開口甩出去的，這些髒器裹著撕裂的氣管黏膜一起飛了出去，剩餘的氣管黏膜很少，也不好確認，中國法醫(yī)找到了它。”
律師聽著這些少見的詞匯愣了愣，大概還在心裏模擬這個路線，一時間無法開口。
阿萊西奧接著道：“中國法醫(yī)應該是有所猜測，所以特意尋找到了一塊殘存的氣管黏膜並取樣了。唿吸道黏膜的水腫和充血，生前和生活反應還是有區(qū)別的，尤其是高溫氣體。人如果死了，再有生活反應也不會唿吸，所以，脖子外麵沒有嚴重的燒傷，唿吸道卻充血水腫，這是明確的生前燒傷的痕跡。”
總裁這時候緩緩開口道：“飛行員的唿吸道生前被燒灼，就能證明飛機的機械故障嗎？也許是先出現(xiàn)了飛行員的操作失誤，然後才有的高溫氣體的泄露？”
“我不懂這些，你可以問問你的航空專家。但高溫氣體，總要有個來源吧。”阿萊西奧並無所謂，或者說，在看到這份屍檢報告後，他已經(jīng)漸漸地平和了。
作為一名法醫(yī)，看到屍檢報告以後，他可以很輕鬆的明白江遠做了什麼，但迴憶屍檢過程，阿萊西奧並不能確認，如果是自己主持解剖，就會特意去尋找被撕碎的氣管碎片，而且還找到了。
最重要的，阿萊西奧知道這不是運氣。
這具屍體丟失的內(nèi)髒器官多了，準確的說，這具屍體的所有內(nèi)髒器官都被甩出去了，而要就重要性來說，這樣的屍檢，肯定是心髒最重要，因為可以采心尖血測毒理，其次是胃容物，可以用於判斷死者生前吃了什麼，其他的，大腦和膀胱也是比較重要的，然後是肝和肺……
不管怎麼排序，氣管肯定是排在很後麵的，特別是在脖子外沒有燒灼痕跡的情況下，怎麼也不會想到去找氣管的碎片，也許在有了其他的指向的話，迴過頭來，會覺得要看一看，但這種情形下，當時剖脖子的時候沒有仔細找，後麵搞二次解剖時絕對找不到的。
甚至解剖到腹腔後，再迴過頭來找，可能都不一定能找到，因為被撕裂的氣管可能就殘存了那麼一點沒甩出去的。
甚至在解剖開始的時候，第一刀滑下去的選擇，都會影響這個結(jié)果。
阿萊西奧想到這裏的時候，就已經(jīng)跟自己和解了。
這時，昨天的航空專家，阿維航空的自己人，最棒的航空專家裏卡多摁下了發(fā)言鍵，道：“也許是錯誤的操作造成了飛機墜毀，飛行員幸運的活了下來，但被高溫氣體燒死了。”
“那樣的話，飛行員的麵部也會有燒傷。而不會像是現(xiàn)在這樣，高溫氣體是從腳下升起的，腹部以上沒有燒傷，但飛行員的氣管水腫，所以，當時應該是處於狹小的密閉空間內(nèi)，也就是座艙罩尚未破碎的情況下。”阿萊西奧拿到答案以後，再迴答這些問題就很輕鬆了。
裏卡多凝神思考，糾結(jié)兩秒後，道：“也許，飛行員在駕駛過程中，突然想抽一支雪茄，結(jié)果失手掉落，引起火災，接著造成最終的悲劇。相信我，我在航空公司的報告裏看過這種事，這些飛行員，在駕駛飛機的時候，做什麼的都有！”
阿萊西奧還真被裏卡多的奇思妙想給震驚了一下子。
阿維航空的總裁和董事，不覺精神一震。
斯特凡諾不由看向阿萊西奧，問：“這個解釋說得過去嗎？”
阿萊西奧撇撇嘴：“我不是航空專家，但我猜，飛機殘骸總能證明點什麼，比如他們找到一截破裂的排氣管。而以法醫(yī)的觀點，我想，根據(jù)屍體燒傷區(qū)域的嚴重程度，中國法醫(yī)完全可以找出起火點或破裂點的位置，如果那個位置恰巧有排氣管道經(jīng)過，你們怎麼解釋？”
裏卡多：“雪茄恰巧掉到了那個位置？”
“並且迅速產(chǎn)生高溫？”阿萊西奧失笑。
董事斯特凡諾咳咳兩聲：“排氣管隻有幾英寸。你說根據(jù)屍體燒傷的程度，要明確起火點的位置，很難判斷的如此精確吧。”
“有點難，但我想，江遠……這名中國法醫(yī)肯定是沒問題的。”阿萊西奧揚了一下手裏的屍檢報告。
會議室歸於平靜，代表視頻會議參會者的小頭像，也是不約而同的靜默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