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廷在外行走的太監,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可以代表皇帝的。
尤其是孫謹這種身上有皇差的太監,更可以說是皇帝意誌的某種延伸。
如果他去跟程廷知吃飯,便可以嚇到一些人。
不過並不是嚇那些福州士族以及福州當地的官員。
而是嚇孫複。
把這個老家夥嚇跑,程廷知跟沉毅在福建辦差,就沒有什麼阻力了。
孫謹自然不是什麼蠢人,他幾乎立刻就聽明白了沉毅話裏的意思,這位紫衣太監想了想之後,猶豫道:“沉學士,如果陛下知道了,可能會不喜。”
沉毅微笑道:“孫公公,你是要在福建建立市舶司的,而且是兩個市舶司,身上既然有這個差事,去見一見福建首憲,再合情合理不過了。”
“內廷外廷,都沒有人能夠拿這件事情說事,當然了…”
沉老爺喝了口茶,微笑著說道:“去與不去,還是在孫公公自己考量,即便孫公公不去,沉某相信,程撫臺也可以處理好手裏的事情,無非是快一些和慢一些的差別而已。”
孫謹坐在椅子上想了想,然後微微低頭道:“旁人說這種話,我是萬萬不信的,但是我相信沉相公。”
他低頭道:“明天,我便去請這位新任巡撫吃飯。”
沉毅微笑點頭:“如此一來,咱們兩個人在福建的差事,都要好辦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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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謹也喝了口茶水,問道:“沉相公,宮裏交代說,今年定下的五個市舶司,都要建成,不知道廣東那邊…”
“抗倭軍三個千戶營,已經在趕來福州的路上了。”
沉毅輕聲道:“他們到福州略作休整之後,就會南下廣東剿倭,預計上半年將廣東沿海清理幹淨,今年一整年的時間,可以把廣東海麵也清理幹淨。”
“到下半年。”
沉毅喝了口茶:“孫公公就可以南下廣州,籌建廣州市舶司了。”
說到這裏,沉老爺看了一眼孫謹,微笑道:“這五個市舶司建成,孫公公立了大功,等迴建康之後,說不定就要取代高公公的位置了。”
聽到沉毅這句話,孫謹的臉色為之一變,他甚至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沉毅連連搖頭:“沉相公莫要亂說,我…我對高公公,是一片忠心的…”
沉毅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事實上,皇帝身邊大太監輪換,基本上已經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了。
一來是因為皇帝太年輕,現在的皇帝陛下也不過二十歲出頭,而他登基已經十年時間了。
高明高太監,在這個位置上,也已經十年時間了。
讓這些家仆久居高位,很有可能就會生出懈怠之心,而且內廷的宦官們,也會有權力爭鬥。
孫謹就是這些太監裏麵的後起之秀。
他隻要把市舶司的差事辦好,迴到建康,就會是地位最高的幾個太監之一,雖然不能說立刻取代高明,但是最起碼已經有了威脅高明地位的資本。
說一句不太恰當的話。
中書宰相尚且數年一換…
而眼前這個孫太監,就是屬於內廷的潛力股。
當然了,這五個市舶司想要徹底弄完,怎麼也得個三五年時間才成,孫謹從地方上迴到宮裏,估摸著也是幾年之後的事情了。
想到這裏,沉毅微笑道:“隻是打個比方而已,孫公公將來前途無量,說不定沉某將來還有事情求到公公頭上。”
“沉相公客氣。”
孫謹微微低頭道:“將來若有一些前程,定當與沉相公互相幫襯…”
話說到這種份上,兩個人都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沉毅想留這位孫公公在自己這裏吃頓飯,不過孫謹執意要走,沉毅也留不住他,隻是送了他兩步。
之後的兩天時間裏,沉毅除了休息之外,就是跟薛威等人一起出城,去勘察福州衛的駐地,兩三天時間下來,一共選定了三處地方,沉毅派人把這三處地方的位置,送到了福州府衙。
主要是與地方衙門協調,看哪塊地合適批下來,然後沉毅就要開始著手建立福州衛大營,然後在福州征兵,組建福州衛了。
沿海都司五衛,原則上都是征召本地的青壯入伍,一來他們守衛故鄉,戰鬥意誌要強一些,二來也能緩和這些衛所跟地方上的矛盾。
轉眼間,時間來到了洪德十年的三月。
福州城沉老爺的宅子裏,身材精壯的薛威,從外麵扛了一隻剝了皮的肥羊,送到了沉毅的宅子裏,交給宅子裏廚子處理。
在書房裏見到了沉毅之後,薛威撓了撓頭,對沉毅笑道:“沉公,今天在城外,見個老頭兒放羊,我就花錢買了一隻,給您送來了,迴頭讓下麵人燉點湯,給您補補身子。”
沉毅這會兒正在翻書,聞言瞥了薛威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我一個人哪裏吃的完?留下個兩三斤,剩下了扛迴去,你們分吃了罷。”
薛威點了點頭,又說道:“對了,沉公,跟咱們到福州的三個千戶營,差不多明天就到福州了,咱們的福州衛大營到底設在哪裏?屬下直接領他們過去開始搭營帳,免得搬來搬去的麻煩。”
聽到他這句話,沉毅放下手裏的書,皺了皺眉頭:“福州府衙,還沒有給你迴複麼?”
薛威搖頭:“沒有。”
沉老爺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些惱火:“四五天前,我就給福州府衙行文了!”
“真是不知好歹!”
沉毅對福州的那個福州知府杜仲,印象一直非常不好,因為去年抗倭軍剛開到福州的時候,這個福州知府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麵對淩肅等人的時候,更是鼻孔朝天,頭抬到了天上。
當時沉毅,就決心有一天找這位福州知府算賬。
今年,他本就要到福州來找這廝算賬,沒想到他還沒有來得及動手,這個杜知府又跟自己過不去!
薛威很少見到沉毅發火,這會兒被嚇了一跳,他較忙抱拳道:“沉公,屬下準備過兩天就帶兵南下廣東了,福州衛這邊,由千戶劉明遠領著,他們就一千個人,駐紮在城外也沒有什麼…”
沉毅瞇了瞇眼睛,澹澹的揮了揮手:“這件事情,你不要過問了,我會去處理。”
“你這次去廣東…”
沉毅看了他一眼,默默說道:“切記謹慎二字,行軍打仗,要如履薄冰,欲速則不達。”
“我會派邸報司的段衝與你同行,他在廣州建立邸報司已經三四年時間了,能幫到你的應該不少。”
“遇事多動動腦子。”
薛威恭敬抱拳:“屬下明白。”
沉毅交待他完之後,披上了一件衣裳,走出房門:“蔣勝,備車!”
蔣勝一路小跑跑了過來,微微低頭:“公子,您這是去哪裏?”
沉老爺悶哼道:“去巡撫衙門。”
…………
當天夜裏,茗香樓。
一身玄色長袍的老者孫複,坐在主位上,眾人喝了會酒之後,孫尚書站了起來,端起酒杯。
他是在場最尊者,他這一起身,在場的所有官員都紛紛起身,舉起酒杯。
孫尚書端著酒杯,長歎了一口氣:“本來,老夫以為要兩任巡撫做滿,才離開福建,沒想到朝廷另有調任,隻在福州待了五年,就要離開福建返京了。”
“與諸位同僚公事五年,心中多有不舍。”
“老夫敬諸位一杯。”
他仰頭一飲而盡。
同桌的官員,也都紛紛仰頭喝下,然後臉上都帶著略有些恭維的笑容。
“遠圖公高升少保,將來位列中書,指日可待了。”
孫複字遠圖。
取字與本名一般是互相對應的,大約當年給孫複取字的先生,也覺得複國是很難實現的“遠圖”吧。
福州知府杜仲站了起來,敬了孫複一杯,笑著說道:“吏部的任命不是如何著急,少保不妨在福建多遊玩一段時日,再迴京赴任。”
他笑著說道:“等少保在工部待得久了,把下官也拉到工部去,不要別的,下官隻要個員外郎,便心滿意足了。”
很顯然,這位福州知府,與孫複之間的關係不錯,因此才敢開這種玩笑。
孫複啞然一笑,正要說話。
幾個漢子,悄無聲息的來到了這間雅間的門口,然後敲了敲門。
“誰啊?”
杜知府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耐煩:“不知道這裏都是什麼人麼?”
“三法司辦桉。”
房門外幾個漢子的聲音,平澹之中帶了些霸道。
“福州知府杜仲在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