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二十四年，十月十七，宜獻(xiàn)城，宜事二主。</p>
至少東直門守將翻的那本黃曆上應(yīng)是這麼寫的。</p>
奉隸一戰(zhàn)，泰安帝最後的兵馬悉數(shù)葬送。</p>
然而堰京是大朔三百年的國都，曆代皇帝修繕加固，便是依托城高牆厚，臣民一心，死守也能守上個一年半載。</p>
趙桓已經(jīng)做好最壞的打算。</p>
任誰也沒想到的是，那位深受泰安帝寵信，即便奉隸兵敗也未受到苛責(zé)的蔡國公李秉隆，居然會是第一個開城投降。</p>
率著一眾武將打馬從城門洞經(jīng)過，看著城牆上遍布滄桑的歲月痕跡，福王很是感慨。</p>
“二十八年了，孤就沒想過，自打父皇駕崩，有生之年還有迴堰京的一天。”</p>
“孤訓(xùn)兵起事，匡扶我大朔朝綱，論功論績，你李秉隆該當(dāng)首功。”</p>
作為最肖昭烈帝的皇子，趙桓自幼熱衷弓馬，一身騎射本事放在軍中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p>
不少人覺得老皇帝百年之後，繼承皇位的必然會是這位極類父的馬上皇子，甚至趙桓自己對此也深信不疑。</p>
然而一切都在昭烈帝落水後發(fā)生改變。</p>
懦弱陰狠的大皇兄登基，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放棄京城優(yōu)渥的待遇，遠(yuǎn)赴封地，用貪財好色麻痹這位多疑的兄長。</p>
苦心人天不負(fù)，就在他終於熬到皇兄落水不治的死訊，以為這下皇位該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p>
朝中重臣再一次讓他失望了，他們寧可選一個不滿六歲的孩皇帝，也對他這個主動示好的福王爺視若罔聞。</p>
趙桓終於感到憤怒，既然你們不肯給，那我就自己來取。</p>
他借著雲(yún)來客棧的名義培養(yǎng)細(xì)作，收集各方的情報，同時暗地裏向戍邊的幾位公侯表達(dá)善意，將自己一眾親衛(wèi)送入軍中，厲兵秣馬就是為了這一天。</p>
如今，他終於得償所願。</p>
身後眾將發(fā)出哂笑。</p>
以四十萬戰(zhàn)十五萬，占了奉隸城的雄關(guān)險要，還能一戰(zhàn)葬送掉所有的兵力，若老蔡國公還在，怕不是要氣得從棺材裏爬出來。</p>
誰敢說此戰(zhàn)首功不是李秉隆？</p>
“罪臣不敢當(dāng)！”</p>
卸甲負(fù)荊，替趙桓牽馬的美髯漢子麵露羞愧。</p>
倘若隻看長相，李秉隆端生的虎背熊腰，方麵大耳，遠(yuǎn)遠(yuǎn)就給人以彪勇精悍的感覺。</p>
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打小就對武藝不感冒，熱衷詩詞，如果他不是嫡長子，如果老蔡國公不止這一個兒子，爵位能不能落到李秉隆的頭上還是未知。</p>
況且李秉隆繼承國公之位後，素好文會，尤其是同一眾文官打得火熱，行伍打仗是半點不會。</p>
讓這樣一位草包去統(tǒng)帥三軍，屬實是為人所難，可如今軍中已無可用之將，矮個子裏拔高個，李秉隆竟被交好的文臣吹成世上無雙的猛將。</p>
結(jié)果自然是被勤王大軍一碰就碎。</p>
“好了，還請蔡國公帶本王去見見孤那位許久未見的皇帝侄兒。”</p>
雖然心裏很看不上，但是趙桓心裏也清楚，自己不能表現(xiàn)出來。</p>
勤王軍一路從暨省打到堰京，途中未經(jīng)過的一些省份，名義上可還是效忠泰安帝的。</p>
他也需要這麼一塊馬骨，來安撫那些尚在觀望的統(tǒng)兵將領(lǐng)。</p>
“微臣遵旨！”</p>
眼見福王有輕輕放下的意思，李秉隆大喜過望，忙不迭一口答應(yīng)下來。</p>
得知城門失陷的消息，往日莊嚴(yán)肅穆的皇城如今已亂作一團(tuán)，隨處能見宮人四下逃竄的身影，哭喊聲連帶著火光直衝雲(yún)霄。</p>
心中升起不祥的預(yù)感，福王不由加快腳步。</p>
有了這位最高將領(lǐng)做帶路黨，一路上眾人都沒受到怎麼阻攔，就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太和殿前。</p>
還沒有走進(jìn)大殿，就能聽見泰安帝歇斯底裏的咆哮。</p>
“朕偏不走，朕是四海之主，是諸王之王，區(qū)區(qū)一個福逆怎麼陪殺朕！怎麼敢殺朕！”</p>
旁邊是太監(jiān)們尖銳哭喊的哀求聲。</p>
趙桓猛地一步踏入殿中，一眼就看見泰安帝趙桓正舉著火把，不斷點燃殿中的飾物，神色癲狂似瘋魔。</p>
“還不快攔住陛下！”</p>
裝作急切地唿喊道，然而趙桓手頭卻沒有任何動作。</p>
身後諸將也都無動於衷，造反無非是為了功名利祿，如果泰安帝不死，他們至今為止所作的一切不都成了笑話。</p>
故而哪怕福王催促的再急切，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p>
“朕乃是天下共主，用不著你假惺惺可憐，朕隻恨，恨當(dāng)初沒有聽方卿的，將你們這些藩王都圈禁在京城裏。”</p>
“趙桓，別以為你贏了，世人不會忘記你弒君奪位的事，朕倒要看看，你九泉之下，有何顏麵去見曆代先帝！”</p>
趙琛看向自己這位福王叔的眼神差不多要冒火。</p>
說罷慘笑一聲，就用火把去點身上的龍袍。</p>
“陛下，老奴先去一步。”</p>
幾乎是看著泰安帝長大，侍奉他大半輩子的老太監(jiān)痛唿一聲，竟一頭撞死在龍柱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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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朝文武皆是稱病在家，臨到頭與國共亡的，居然隻有幾個太監(jiān)。</p>
趙琛披頭散發(fā)，任由火焰慢慢舔噬著自己的身體，仿佛孤魂野鬼在大殿上哀嚎。</p>
“朕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p>
幽怨憎恨的聲音讓一眾將領(lǐng)頭皮發(fā)麻。</p>
“唉！”</p>
一聲慨歎在眾人耳邊響起，明明聲音不大，卻又蓋過泰安帝厲火中的吶喊。</p>
仿佛一陣甘霖，隨著歎息聲落下，滿殿的烈火竟是真的逐漸變小，直至消失地?zé)o影無蹤。</p>
“是誰？！”</p>
趙桓兀地汗毛戰(zhàn)栗，拔劍四顧，內(nèi)心充滿了不安。</p>
隻是一聲歎息，就讓大火消弭，這樣的手段非先天高人不得施展，難道皇宮裏還藏了一位先天大宗師？</p>
即便身邊有一眾高手拱衛(wèi)，也不能讓趙桓產(chǎn)生半分安全感。</p>
陳慶之卻是眼中精光乍現(xiàn)。</p>
這樣玄妙的手段，果然朔國皇室與修仙者有聯(lián)係。</p>
隨著眾人的心中升起萬般念頭，一道羽冠鶴氅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陳慶之的視野。</p>
道人好似憑空出現(xiàn)，就這般靜靜站在泰安帝的屍身前。</p>
半晌才轉(zhuǎn)過身，對著趙桓打了一個道揖。</p>
“貧道玄陽，見過福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