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一道黑影將二人嚴嚴實實堵住。</p>
來者麵色鐵青，渾身上下似剛落過水，濕漉漉一片，手裏還死死抓著一本《雍文通解》。</p>
許修遠一眼便認出，此人正是高家如今的家主，那位傳聞中浪子迴頭的高明瀚。</p>
私闖民宅，還被事主抓了個正著。</p>
李晏與許修遠麵麵相覷, 想都未想便一人扶劍，一人叩符，稍有不對就要動手殺出一條血路。</p>
怎料高明瀚卻似沒看見他們一般，徑直越過二人對著河伯像上了炷香，接著又木訥地亦步亦趨向屋外走去。</p>
走過身邊，一股濃鬱的魚腥味兒登時鑽入鼻中，嗆得清虛道士直捂住口鼻。</p>
還沒等許修遠出聲抱怨，李晏突然一把將他給拉住。</p>
“噓！”</p>
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李晏指了指對方手中的通解書，又指了指對方的嘴唇。</p>
老道微微一愣，接著便乖乖按照李晏說的去做，果不其然，高明瀚不斷開闔的嘴中有細微的聲音傳出。</p>
“天地玄……”</p>
“……宙洪荒”</p>
“不許，不許打攪我, 我讀書……”</p>
許修遠當年也是巽風觀的高徒, 沒多久便反應(yīng)過來, 當即露出怪異的神色。</p>
“天地玄黃, 宇宙洪荒，這不是千字文嗎？”</p>
巽風觀對門中道童的一項考核, 便是熟悉雍國文字, 故而能夠成就道童的不說滿腹經(jīng)綸，至少考個秀才並不是什麼難事。</p>
畢竟文盲憑什麼修仙, 難不成把八九玄功當做丈六金身練？</p>
老道年紀雖老可也沒眼花，方才高明瀚手中持有的，分明是同為開蒙用的雍文通解。</p>
更要命的是書上的字墨都被水漾開，輕易不得辨識。</p>
拿著這樣一冊書，他到底是在讀書，還是在裝模作樣的給誰看？</p>
眼看高明瀚就要走遠，二人皆心有靈犀，竟是偷偷跟在了後麵。</p>
眼前的院子略顯荒蕪，興許是這些日子沒有人打理的緣故，雜草叢生，就連生火做飯的灶臺都已沾上一層灰塵，半點看不出有人居住的樣子。</p>
就連方才見過的仆僮，也是木訥地拿著掃帚，不斷在院中掃除，將腳下那幾片青磚掃得都能夠透出光，卻對不遠處積起的厚厚落葉視若罔聞。</p>
偌大的一座庭院，處處透露著怪誕詭譎。</p>
許修遠上前兩步, 猝不及防一紙符籙貼在開門仆僮的眉心。</p>
登時可見有一道毫光閃過！</p>
“寧神！”</p>
黃裱紙上溝通天地源氣的符文輝光流轉(zhuǎn)，如同有什麼東西兀的被打破，灰衣小廝突然露出痛苦的神情, 同時張大嘴巴發(fā)出無聲嘶吼。</p>
許修遠卻是一愣。</p>
顧名思義，寧神符的功效就是祛除邪氣，使人恢複清明神智。</p>
他拿出這道符的本意，也不過是想試探，院中之人是不是都被妖邪氣蒙了心神。</p>
怎料對方竟會生出如此反應(yīng)。</p>
不僅如此，小廝的嘴角直接延伸至耳根，暴露出滿嘴的尖牙利齒，腮下同樣長出三道類似魚鰓的豁口，五指間也連著厚厚的肉蹼。</p>
眉心的符籙無風自燃，已經(jīng)大變了模樣的灰衣小廝嘶吼一聲，登時抓緊許修遠的手臂就要大口咬下去。</p>
墨綠色的血濺了許修遠一臉，灰衣小廝的手臂被劍齊肘斬落，壯實健碩的身軀也被踹出老遠。</p>
“道兄無恙？”</p>
李晏蕩去劍上妖血，尚且未放鬆下警惕。</p>
老道雖然過了好些年的安逸日子，警覺已大不如前，但是一身鬥法的本事還在，如今在同道眼下丟了顏麵，端是惱羞成怒地捏指成訣。</p>
“定！”</p>
無形的力量將扮作仆僮的妖物定在半空，隨即道人又以食中二指攝起一張符籙。</p>
嗬聲令道。</p>
“疾！”</p>
萬裏無雲(yún)的晴空突然落下一道霹靂，九天煌煌神霄擊中對方，連一聲慘叫都沒發(fā)出就化作飛灰消散在天地之間。</p>
如此，許修遠的臉色方才好上一些。</p>
“讓道友見笑了，方才若不是參玄道友，老夫便是不死，這條胳膊想來也斷難保住。”</p>
許修遠認認真真同李晏答謝道。</p>
“道友客氣，這手符水之術(shù)才讓在下大開眼界。”</p>
花花轎子人抬人，李晏當然也不會擺出居功自傲的嘴臉，反而岔開話題誇起對方的符水之術(shù)。</p>
相比直來直去的劍術(shù)，神鬼莫測的符籙顯然更讓人著迷。</p>
李晏的小本本上，除去遁術(shù)又多添了一筆。</p>
“隻可惜此術(shù)乃經(jīng)院所得秘術(shù)，道友應(yīng)該是知道的，宗門不許弟子轉(zhuǎn)授於他人。”</p>
似乎是看出李晏心思，對此許修遠也隻能表示愛莫能助。</p>
經(jīng)院的道術(shù)都被下過禁製，隻供道徒自己修行，一旦生出開口轉(zhuǎn)述的心思，便頭腦一片空白，就連搜魂手段也沒用。</p>
李晏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並沒有生出挾恩圖報的念想。</p>
然而許修遠卻露出神秘的笑容，從袖中掏出一冊小本子。</p>
“不過這一冊是我修習(xí)符水之術(shù)的經(jīng)驗，倒不是不可以借予道友一觀。”</p>
李晏大喜過望，有一位浸淫符水之道多年的道徒筆記作參照，日後等他用道功換取符水之術(shù)，修行起來勢必會少走許多歪路。</p>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p>
事關(guān)自身道途，李晏自然不會扭扭捏捏地作小女兒姿態(tài)。</p>
大大方方從對方手裏接過冊子，他又何嚐沒有看出老道有意交好自己。</p>
“那在下先謝過道兄。”</p>
將小冊妥帖藏在胸前，李晏拱手謝道。</p>
“些許心意，無足掛齒，當務(wù)之急吾等還須消除滿院的妖邪。”</p>
許修遠擺擺手，心裏卻頗為欣喜。</p>
自己的道途已經(jīng)斷絕，與其留著和自己一把老骨頭都葬進墳?zāi)寡Y，倒不如與眼前這位前途無量的道徒結(jié)個善緣，也好福澤子孫。</p>
本來此處的造化，他更趨向交給自己那位族兄，隻是自己表述的有些隱晦，再加上對方突破關(guān)隘在即，反而陰差陽錯換成一個新晉的道徒。</p>
方才李晏能出手搭救，讓老道心生意外的同時，也動了些小心思。</p>
既然是結(jié)份善緣，與誰結(jié)緣不是結(jié)緣，隻要眼前之人是個知恩圖報的，交予他難道不是一樣？</p>
至於院中正朝二人聚來的妖物，不是他看不起，哪怕光是李晏一人都能手到擒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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