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昏暗，畫舫上卻依舊燈火通明。</p>
青銅製成的燈盞懸掛在梁柱上，拳頭大的螢石通體發出柔和的光芒，映得樓船內部亮如白晝。</p>
二人甫一進入舫內，眾人很快便察覺到了異樣。</p>
且不說別的，光是那兩張醒目的鎏金麵具，就足矣從一眾散修中脫穎而出。</p>
許修遠, 作為靜安小會的主持者，隻要稍稍打聽一下便知曉。</p>
戴了也與不戴沒什麼區別。</p>
然而此人背靠巽風觀，門中光是內景上師就有數尊，況且此人還有一個煉炁九重的族兄，哪個會想不開去捋他的虎須。</p>
隻是一旁似富家公子打扮的李晏，卻讓眾人不免有些犯嘀咕。</p>
不過既是蒙著麵，就代表大家都不想暴露身份。</p>
因此盡管頗有些好奇，也沒人主動上前打探李晏的身份。</p>
李晏也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多散修，並沒有立刻下場, 而是呆在附近，觀察起這些來來往往的修道士。</p>
隻是這一看，卻讓青年不由皺起眉頭。</p>
有的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可挺著的大肚子卻將衣服高高撐起，仿佛擔了身子似的，身形都有些臃腫不堪。</p>
有的身上衣物極其破爛，顯露在外的皮膚更是呈僵紫色，偶爾還能看見兩塊屍斑。</p>
還有的肌肉虯結，光著的膀子紋滿巫咒，看似健壯，實則外強中幹，一身氣血虧敗到了極點，分明已經走火入魔，而不自知。</p>
這哪裏是散修啊, 簡直是一屋子的妖魔鬼怪！</p>
李晏閉上眼, 裝作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再睜開時，一抹青色頓時湧上眼眸。</p>
就這樣觀察了一會兒, 李晏神色忽然間一動。</p>
他發現，船樓內不管是擺攤的、還是閑逛的修道士，大多未及而立之年，很少有能看到年紀大些的散修。</p>
至於像許修遠這樣年過半百的老者，更是連一個都沒有。</p>
李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是也沒有多說，隻是邁開步伐，朝最近的攤位走去。</p>
而那名攤主看見李晏，登時也有些興奮起來。</p>
鎏金麵具，年紀不大，尤其是一身富家少爺的穿扮，就差沒把人傻錢多寫在臉上。</p>
若不是顧忌身後那位青羊觀主，攤主非得好好宰上這頭肥羊一筆不可。</p>
“這位道友可要買些什麼，這把青鋒符劍可是巽風觀中流出來的，隻要向其中輸入法力，便可無堅不摧，隻賣你五十符錢, 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p>
攤主從麵前的攤位上拿起一柄符劍, 輸入真炁，果然隱隱有青光流轉。</p>
放下符劍, 又取出另外一隻小玉瓶，熟練地從中倒出一枚龍眼大小的丹藥，虛托在掌心。</p>
“還有這瓶五穀丹，吃一粒可飽食七日，對煉炁辟穀有著奇效，我也隻收道友五個符錢。”</p>
“道友若是身上沒帶夠這麼多符錢，以物換物也不是不可……”</p>
攤主的話還沒說完，卻見戴著鎏金麵具的青年似笑非笑看向他，伸手從攤位拿起青鋒劍，屈指一彈，頓時一陣嗡鳴聲從劍身上傳出。</p>
“閣下說此劍乃是巽風觀所出，可有什麼證明？”</p>
見眼前的青年有所意動，攤主不由得喜出望外，就要乘勝追擊。</p>
“是一柄寶劍不錯，不過道友刻上一道青光咒，就敢當做巽風觀的符劍拿出來賣，可是覺得巽風觀的劍鋒利否？”</p>
李晏笑著挽了一個劍花，又將寶劍放迴攤位上。</p>
這樣的把戲糊弄糊弄別人還可以，糊弄到他這位巽風觀高徒的麵前，可不是東施效顰嘛！</p>
清源道人也是冷哼一聲。</p>
“當著老夫的麵，假扮巽風觀的弟子，閣下好大的膽子，以後你便不用來這靜安小會了！”</p>
說罷擺了擺袖子，一陣狂風轟過，登時連同人帶著攤位上的東西，一股腦卷出了畫舫外。</p>
四周的攤主見狀也都無動於衷，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的，沒忍住差點笑出聲來。</p>
那散修也是個沒頭腦的，來之前都不做過功課，誰不知道此番操辦坊市的清源道人，昔日可是巽風觀的高徒。</p>
在這位麵前頂著巽風觀的名號，招搖撞騙，還真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了！</p>
出了這一出小插曲，卻並沒有影響這一層坊市的生意。</p>
李晏又陸續走過了幾家，或許是引以為戒，之後倒沒遇上什麼掛羊頭賣狗肉的黑心攤販，可是一群散修又能拿出什麼好東西。</p>
逛了小半天，李晏依舊是一無所獲。</p>
不過這一路轉下來，他發現大多數散修除了以物換物，還支持用符錢做交易。</p>
這對於平時很少下山的李晏來說倒是個新鮮詞匯。</p>
“道友想問符錢為何物？”</p>
聽李晏傳來的音訊，清源道人一愣，又想到這位道友平日似乎都在山中修行，頓時了然。</p>
“符錢本是散修間鼓弄出來的東西，采山銅，以真炁煉之，方合為一枚符錢。”</p>
“吸納其中的真炁，還可以加快修行的速度，因此一直受到散修的追捧，慢慢就成為散修間一般流通的貨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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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修遠從袖中取出一枚符錢，遞到李晏手中。</p>
李晏取過符錢，果真如對方所說的一樣，感受到一縷晦澀且斑駁的真炁。</p>
隻是這樣紛雜的真炁，真的適合用來修行嗎？</p>
李晏想起那些怪模怪樣的散修，心中隱隱有了答案。</p>
“散修沒有名師指點，他們又哪裏知道借助別人的真炁修行，隻會汙染了自身真炁，徹底斷了前途不說，還大大加速了自身道化的過程。”</p>
“這也是宗門中，從不曾出現過符錢的緣故。”</p>
“修行，還是一步一個腳印，腳踏實地為好！”</p>
許修遠看向坊市上來來往往的散修，壓低嗓音對李晏感慨道。</p>
自己雖然也斷了道途，可隻要不破禁忌，還有接近整兩個甲子的壽數好活。</p>
這些散修可就沒那麼幸運。</p>
為何今日靜安小會上，連一個活過一甲子的散修都不曾出現。</p>
除了獨自修行，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酒色財氣破了禁忌，還有的就是貪功冒進，借助符錢修行，卻被斑駁的真炁加速了自身的道化。</p>
修行，何其難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