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妙德趕到善音王後的寢宮時，麗妃母子已經在雨中跪了有小一炷香的功夫。</p>
周圍的宮人，沒有一個敢上前去求情討饒的。</p>
畢竟一方是非嫡非長的庶出王子，一方是深得國主寵愛的當朝王後，能夠在宮中呆上這麼久的都是人精，不用想都知道應該站在哪邊。</p>
至於說雪中送炭，那也得有本事活到對方報恩的時候。</p>
“王兄，快些給麗妃娘娘撐傘吧，母後那邊，我去替娘娘求情。”</p>
裴妙德從老總管手中接過傘，輕輕遞到裴守諤的麵前。</p>
裴守諤聞聲呆呆抬起頭，看向裴妙德的目光十分複雜，有頹靡，有麻木，還有一絲藏在深處刻骨銘心的恨意。</p>
你要是不迴來該多好啊！</p>
這樣失去了嫡子，為了與子嗣健全的康妃鬥，母後早晚都會將孤過繼作為嫡子，嫡子的大義應該在我手中才對啊！</p>
裴守諤從來沒有對麗妃有過太多感情。</p>
每當與大王兄的鬥爭失利時，他都在怨恨為什麼自己的母妃隻是一個歌女，哪怕隻是一個文官家族，都可以給他巨大的助力。</p>
別人有龐大的母族替他鼓吹賢名，隻需坐著便是眾望所歸，偏偏在這勾心鬥角的王宮中，他能夠依靠的從來隻有自己。</p>
甚至連母妃受辱，裴守諤第一時間想到的並不是自己哪裏做錯，將把柄示與人，而是自己為所謂的孝名，還要跪在這瓢潑大雨中一並遭罪。</p>
她就不知道少在王後麵前丟人現眼嗎？</p>
王室之中又能有多少孝義與親情，血濃於水，不過是利益虯結的借口罷了。</p>
“為兄不孝，惹得母後不快，還要勞煩三弟前來，實在是慚愧。”</p>
裴守諤低下了頭，聲音帶著三分慚愧穿過厚密的雨簾，傳入裴妙德的耳中，幽幽然聽得不十分清晰。</p>
“你我手足兄弟，二兄此言卻是折煞了妙德。”</p>
裴妙德挺直腰背，演繹足了兄弟情深的戲碼，這才起身朝著宮中走去。</p>
背後的豺狼收斂起爪牙，自以為掩飾的很好，卻不料這一切在裴妙德的慧眼中一覽無遺。</p>
……</p>
“孩兒來給母後請安了。”</p>
善音王後的寢宮並不甚華奢，與裴妙德的寢宮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除了偏殿一尊丈高的白玉觀音像，其餘整體以紅色的裝飾雕琢為主，無論字畫還是爐鼎，無疑不是極品。</p>
但也就僅限於此，除了彰顯王後的雍容尊貴，並無別的什麼特別之處。</p>
“王兒快來嚐嚐，這是母後令禦膳房做的馬蹄糕，還熱乎。”</p>
似乎是早預料到裴妙德會來，善音王後身前一張矮幾上擺滿了時令蔬果和糕點小食。</p>
有不少都還是他過去在無天寺中喜歡的吃食，不知怎麼被王後套出來，令禦膳房的能工巧廚一一複刻了出來。</p>
裴妙德腦海裏第一時間閃過大摩和尚的身影。</p>
“孩兒謝過母後。”</p>
裴妙德拈起一塊糕點，淺嚐輒止，對善音王後笑著詢問道。</p>
“母後怎的知道我愛吃這馬蹄糕。”</p>
“是你那師弟告訴本宮的，母後想著萬一你吃不慣宮裏的吃食，便讓禦膳房照著那小和尚的話都原原本本複刻了出來。”</p>
</p>
善音王後笑瞇瞇地用筷箸給裴妙德添了一塊糕點。</p>
“孩兒方才還在擔憂師弟，沒想著母後已經將他尋來，倒是省了孩兒多走一趟。”</p>
裴妙德又吃了幾口糕，這才放下筷箸，心裏琢磨如何開口。</p>
“本宮已經讓人饒恕了李氏和她那個沒心沒肺的兒子，王兒就不必擔憂了，本宮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他還要你去念佛誦經，是何居心！”</p>
善音王後臉上隱隱閃過一絲怒氣，但很快又轉變成了笑臉，對裴妙德噓寒問暖。</p>
宮中可睡的習慣，婢子可盡心伺候著，身邊的老奴有沒有欺上瞞下，事無巨細，善音王後恨不得都問個仔細。</p>
至於裴守諤母子，從來都沒有被她放在心上罷了。</p>
裴妙德才鬆了一口氣，母子兩人一時間又陷入另一種僵局。</p>
前幾世不是父母早逝，便是少年成名，父母對他頗為放心，從未有過像這般大小事宜，麵麵俱到的情況，裴妙德才一會兒就有些疲於應對。</p>
好不容易搪塞了過去，裴妙德目光瞅向門口，正盤算著找什麼借口溜出去，冷不防聽見善音王後的話語。</p>
“王兒，你的年歲也不小了，可看中哪家的貴女？隻要你喜歡，便是別國公主，母後也定讓你父王派人前去提親。”</p>
裴妙德一愣，接著便是一陣咳嗽，一位內景修為的高僧有生之年第一次被茶水給嗆到。</p>
“不了不了，孩兒沉迷佛法，卻是不願娶親生子。”</p>
裴妙德慌忙擺手，自己修行定光妙法，視紅顏如紅粉骷髏，這輩子都已經做好青燈古佛的打算，貿然與他說讓他娶妻生子，這不是在為難人嗎？</p>
“你那位師弟都與母後說了，空門並不禁令婚娶，便是無天寺中也有幾位成親生子的僧人，怎的偏偏你就須得青燈古佛地過上一輩子。”</p>
一貫寵溺裴妙德的善音王後，唯獨在這件事上不肯作讓步。</p>
“孩兒一心向佛，所念的是天饉勞乏的蒼生，斷沒有娶親生子的念想，還望母後能夠成全。”</p>
裴妙德雙手合十，竟是有圈圈光相從腦後顯出來，端是驚呆了一眾內侍和婢女。</p>
善音王後也是看得有些出神。</p>
她誕子的那一刻，就已經隱約知道了自家嫡子的不凡，可是白日生佛光這樣的異象，還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p>
莫非自己真的留不住這個孩子嗎？</p>
善音王後掩麵垂著淚，似是賭氣似的對裴妙德道。</p>
“你做那清修的佛陀，投來本宮腹中作甚，非讓本宮忍受母子相別的苦痛，這便是你的佛理？”</p>
“母後，孩兒不是這個意思，孩兒聽你的便是了。”</p>
裴妙德見不得自家生母落淚，正想如何敷衍過去，冷不防看見善音王後驀然露出狡黠的笑容。</p>
“此話當真？王兒啊，出家人可不打誑語。”</p>
我這是被算計了？</p>
裴妙德看著兀自變臉的善音王後，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p>
－－－－－－題外話－－－－－－</p>
今日第一更，晚點還有，劇情後麵即將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