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來訪，就好像按動了什麼開關(guān)一樣，接下來的幾天，範府門上來了不少訪客，不但讓範文進很是震驚，連褚遂良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起來。</p>
先是大將軍龐玉親自登門，這個好理解，龐玉在涼州和範文進搭檔了好幾年，算是老朋友了。</p>
龐玉一見到範文進就分外親熱，連連告罪說自己來的遲了，因為他也剛剛得知範總管迴京述職的消息。</p>
礙於身份，龐玉沒有在範府久留，他是衛(wèi)府大將軍，範文進以前是地方守臣，如今迴京述職，也是肯定是要任職文官。</p>
所以他們之間的交往就要注意一些，前隋時這種事倒是比較寬鬆，因為很多大將軍身上都有其他的職務(wù)，文武之間分的不很清楚。</p>
可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大將軍之中，除了在兵部任職之外，不再能擔(dān)任其他文官職位。</p>
這種變化你隻要留心些就不難發(fā)現(xiàn)，龐玉迴京半年多了，對此自然有所了解，所以能親自登門看望範文進一下，可以說是很給範文進麵子了，因為人家身上是擔(dān)著政治風(fēng)險的。</p>
龐玉之後，左驍衛(wèi)大將軍徐世績也派人過來問候了範文進一聲。</p>
這是當年徐世績率軍出兵涼州與吐蕃作戰(zhàn)時結(jié)下的交情，兩人沒有太多的交往，但以範文進的身份，聽聞其迴京述職，徐世績也稍微表示了一下。</p>
除了這兩位之外，比如說宇文伏藏等涼州親信的家人也陸續(xù)上了門，這肯定是觀望風(fēng)色半晌，才做出的決定，不然隔了這麼長一段時間，足夠他們迎在長安城外了。</p>
上門的人都送了不少禮物，各式各樣，沒有太貴重的東西，都屬於一番心意的範疇，主要是都留了話，有何不便之處總管盡管吩咐，隻要咱們力所能及，都能給您辦了。</p>
這些基本都還在意料之中，比如說龐玉和徐世績兩人，即便他們不聞不問，範文進也打算抽空去人家門上拜會一下的。</p>
因為他在京中實在沒有什麼認識的人物，自然要去跟這兩位套一套近乎。</p>
然後……上門的人就有些雜了，阿史那大奈，陳禮等人因為護送山南三國的人來京，如今還沒有離開，紛紛派人過來探問。</p>
大家都沒有親自露麵，做的很有分寸。</p>
最讓人意外的是，鄰居們都很熱情的派人過來問候，手上都帶著禮物，好像過年串門一樣，弄的範文進也很懵，多年不來長安，長安城中的貴人們都這麼好打交道了嗎？</p>
問褚遂良，褚遂良也很是疑惑，這些人都是從哪聽來的消息？</p>
皇城中的人家，大部分都是外戚，京中貴姓屢見不鮮，隻不過真正有權(quán)勢的沒有幾家罷了。</p>
比如說範府東邊的鄰居就是歸寧侯王世偉，他是王世充的弟弟，如今宮中王德妃的父親，隻知道吃喝玩樂，最讓人放心的一個人。</p>
其他的搬進皇城居住的人家大致和王世偉都差不多，宮中的那些貴人，父母兄弟權(quán)勢不高，能讓人在意的一般都是她們的叔伯長輩。</p>
最後連吳王李伏威的兩個女婿都登了門，送了一座血珊瑚，非常豪氣，很是符合吳王的人設(shè)，卻把範文進嚇了一跳，這麼貴重的東西他還是頭一次見。</p>
本不敢冒然收下，卻被褚遂良勸住，事後褚遂良笑語，吳王家資萬貫，富可敵國，他府中送出來的東西，總管若是不收，吳王迴來聽說此事，一定以為總管瞧不起他，以後也就別想往來了。</p>
吳王歸唐之後，跟京城人家結(jié)交的時候，鬧出了不少的笑話，杜伏威就是拿禮物開路，想要融入京師權(quán)貴的圈子裏去。</p>
這麼粗暴的辦法是真不成，鬧的貴族們很瞧不起這個土包子兼暴發(fā)戶，吳王也很鬧心，覺著人家門牆高峻，讓他不得其門而入，於是就不再跟人來往了。</p>
前幾年吳王嫁女兒，招的女婿非常好，是相州杜氏的後起之秀，後來杜伏威又被派去東海領(lǐng)兵，建立了不少功績，估計這次迴京就又是另外一番模樣了。</p>
關(guān)西人很看重戰(zhàn)功，吳王杜伏威迴京之際，也許就不用他去巴結(jié)別人，而是別人上趕著來拜見於他了呢。</p>
更讓人意外的是，成國夫人府也送來了禮物，來人還轉(zhuǎn)述了夫人的話語，說了說衛(wèi)王如何如何，看來是看在衛(wèi)王楊爽的麵子上，這才讓人上的門。</p>
範文進心驚肉跳，琢磨了好幾遍，心說別是來興師問罪的吧？按輩分來說，衛(wèi)王可還是夫人的叔父呢。</p>
“登善，這……禮物收還是不收啊？”</p>
褚遂良……</p>
自從他建議範文進收了吳王的禮物，之後凡是上門來送禮的，範文進都會有此一問，讓褚遂良意識到，這位範總管身體是弱了些，平日裏待人接物好像也是平常，可心思絕對夠用。</p>
隻不過是藏拙於內(nèi)，輕易不會表露出來罷了。</p>
當然了，以範總管之經(jīng)曆，又怎會是個平常人？庸庸碌碌的能掌管涼州那樣的地方這麼多年嗎？</p>
所以說問題不在於範文進，而在於他自身，他褚遂良有些多事了，他又不是範府的管事，說話是要講究分寸的。</p>
在範府待了幾天，他多少有些被範文進的表現(xiàn)所迷惑，當起了範府的半個主人，那人家還跟你客氣什麼？</p>
“夫人向來不理外事，但她……送來的禮物是退不得的，還是收下為妙，日後迴禮也便是了。”</p>
說完這句話，褚遂良更是感覺自己成了範府的管事，這種感覺對於他來說實在不怎麼美妙，於是便祈禱著皇帝趕緊召見範總管，他也就能早日脫身，去當他的散騎常侍了。</p>
至於皇城裏的人家為什麼變得這麼奇怪，褚遂良倒也有所猜測，說不定是宮中傳出來了什麼消息，人們便紛紛來錦上添花。</p>
房喬……再是交遊廣闊，來上這麼一趟，也不可能讓皇城中的人們對範總管如此之禮遇吧？</p>
也許是他的祈禱起了作用……</p>
這一日傍晚，天色才剛剛擦黑。</p>
範府的地方大，人卻不多，一片黑暗中點點燭光燃起，幾處廚房也開始做起了晚飯。</p>
範文進此時正在府中書房中看書，手中拿著的正是郫國公何稠所著的何氏工物，此書他在涼州時便有所耳聞，知道是朝廷重點推薦的書目。</p>
隻不過涼州人大多不喜歡讀書，範文進入鄉(xiāng)隨俗，不會在人前露出勤奮好學(xué)的模樣，隻有在冬天裏借著身體欠佳的借口，能夠在總管府中的書房中安靜的讀讀書，練練字什麼的。</p>
但何氏工物這樣的當世大作他還沒有機會拜讀過。</p>
到了長安卻是閑了下來，褚遂良向他推薦了這本如今朝中之人幾乎必讀的工科讀物，範文進也就無可無不可的拿了起來</p>
這肯定不在於他的興趣如何，隻在於一個風(fēng)氣問題，既然朝中之人都要拜讀一番，那他要在長安任職的話，就要跟上節(jié)奏。</p>
隻是……郫國公寫的書也太艱深枯燥了些，書中多有術(shù)數(shù)之學(xué)也就罷了，怎麼還弄了些古怪的符號？</p>
而且對於書中提到的各種技藝，範文進也不太感興趣，倒是其中對於弓弩，兵甲之類的描述，範文進還能看的下去，因為他是隨衛(wèi)王帶過兵的人，在涼州也一直和兵將們打交道。</p>
所以他對關(guān)於軍事上的東西就很關(guān)注。</p>
何氏工物涉及的門類很多，比北魏年間賈思勰所著的齊民要術(shù)還要駁雜，而且經(jīng)過近百年的時間，許多技藝都有了改進。</p>
範文進略略看了兩冊，就知道何氏工物在本質(zhì)上確實是工匠之學(xué)，與朝中的大臣們無甚相幹。</p>
不過著述立說的是郫國公何稠，又得到了朝廷的認可，大力推行，何氏工物一書必然會成為當世的恢弘巨著。</p>
朝中的人都要先來看一看，不代表他們對此感興趣，其實就像他範文進一般，拿來粗略觀覽，做到心中有數(shù)，起碼要知道何氏工物在講什麼，這是為官之道的範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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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其中也表明了朝廷的動向和風(fēng)氣，比如近兩年朝廷開始修橋補路，那麼是不是說朝廷缺少工匠之流，於是何氏工物便應(yīng)運而生了呢？</p>
即是朝廷有意推行，那麼將來是不是說匠作之家不得入品的舊事順便也就徹底廢除了？</p>
不得不說的是，九品中正製雖已廢棄多年，可一些劃分的等級卻還有留存，就像後來南亞次大陸的種姓製度，即便廢除了，人們依舊會在按照其規(guī)則行事。</p>
九品中正製就是這樣一個製度，把人們明確的劃分了三六九等，即便廢除了幾十年了，餘毒依舊還在。</p>
匠作之家不得入品的規(guī)定就是其中之一，把手工業(yè)者死死的壓在底層，順便保證了宗師大匠皆出於貴族人家。</p>
這是一種全方位的壟斷行為，是阻止社會進步的最為頑固的壁壘。</p>
千多年之後，南亞次大陸的貧窮和混亂，根源上便在於種姓製度，人們的階級被固化了下來，保證了少數(shù)寄生蟲過著奢華無度，紙醉金迷的生活，大部分人卻淪為底層，掙紮著卻沒有一點的盼頭。</p>
加上其中摻雜了許多佛教思想的影響，給人們進行了洗腦，讓人們失去了反抗意識，認為人天生就該如此劃分。</p>
你瞧瞧，這和九品中正製是不是非常相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