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長孫無咎在兄長和嫂嫂，侄子侄女的殷勤挽留下，出了兄長的府邸，登上了馬車。
她今晚沒有在兄長府中留宿，甚至晚飯都沒吃……
她的態(tài)度十分明確，用行動對自己兄長表達(dá)了自己的不滿。
長孫無忌立在府前的臺階之上，看著漸行漸遠(yuǎn)的馬車，麵色沉重了下來。
他此時終於意識到，這兩年他在仕途之上高歌猛進(jìn)，年紀(jì)輕輕，位在三品，誌得意滿之下忽略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說這間老宅雖說溫馨，可卻已配不上他的身份，剛才妹妹正是以府中擁擠，不好多留為由，執(zhí)意離開。
再比如他升遷太速，根基不穩(wěn)，加上與家族斷了來往，身邊也沒什麼可用之人，一旦遇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見他眉頭深鎖，鬱鬱不歡，妻妾兒女們也不敢打擾於他，隨著他轉(zhuǎn)身迴去。
咣當(dāng)一聲大門關(guān)了起來，老宅之中又自成天地。
…………
長孫無忌心事重重，晚飯隻是草草用了兩口，便去到狹小的書房之中靜坐。
思來想去，對舅舅之事越發(fā)的不上心，從自身境遇出發(fā)，他的心裏卻是愈發(fā)通透了起來。
他能驟升高位是因?yàn)槭颤N？在長安令任上才能出眾？也許吧，有諾大名聲？那是開玩笑，他長孫無忌就算是在秦王身邊，也沒博到太大的名聲，遠(yuǎn)不如房玄齡，杜如晦，或是褚亮，杜正藏，歐陽詢等人。
那為何會得陛下信重，最終把大理寺之權(quán)交到他的手中？
是受了誰的舉薦？叔父長孫順德？那時兩人早已撕破臉皮，相互攻訐之下，矛盾幾乎都已經(jīng)擺在了臺麵之上。
戴胃的為官資曆比他深厚的多，名聲也比他長孫大，才能上也足堪大理寺卿之職，憑什麼是他長孫無忌勝出？
是他當(dāng)年曾當(dāng)麵斥罵過皇帝，皇帝見他性情耿直，有舍生取義之氣魄，這才另眼相看？
皇帝是那樣的人嗎？他長孫無忌真的是位義士？
之前他沾沾自喜，未曾多想，今日被妹妹當(dāng)麵指責(zé)，逼著做出了一些承諾，心情很是低落，一邊是覺著妹妹一點(diǎn)沒有為自己這個兄長著想，全然不聽他的解釋，一邊卻又無人訴說。
這種感覺他太熟悉了，少年時在洛陽的時候，孤立無援之間，常常需要自己開解自己，才不至於留下太多心結(jié)。
所以每遇挫折，他都會反躬自省，旁人為何會如此待他，是他自己做錯了什麼嗎？自己若是沒錯，錯的必定就是旁人了。
擱在後來人眼中，其實(shí)就很明白，這是一種受害者心理在作祟，於是便誕生了許多反思怪。
長孫無忌因?yàn)樯倌陼r的遭遇，留下了心理陰影，所以他才會對那些族人“念念不忘”，找到機(jī)會就想紮上兩刀，求的其實(shí)是個心安，而非是仇恨使然。
不然以他的才能和自負(fù)的心態(tài)，又怎麼會跟族人鬧到如此不可開交的地步？那不是能用一句心胸狹窄能夠解釋的了的。
而且他也很是委屈，當(dāng)初和叔父長孫順德翻臉，還是因?yàn)槊妹玫脑颍妹矛F(xiàn)下卻來責(zé)難於他這個兄長，連忘恩負(fù)義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
他們兄妹是一奶同胞，什麼事不能好好商量？舅舅對他們有著養(yǎng)育之恩，你記得清楚，難道我就都給忘了幹淨(jìng)？
為什麼不能聽他多解釋幾句？
天下大勢滾滾向前，朝野內(nèi)外一年一個光景，明君在位，眾人歸服，可朝中還是免不了明爭暗鬥，與人周旋之上，他這個兄長難道還比不上你一個深居府中，不問世事的女子？
所以問題就又迴來了，皇帝看上了他哪一點(diǎn)，才會如此重用於他？
在這件事上他該怎麼做才得皇帝心意？
夜色漸濃，書房中點(diǎn)起了燈火，長孫無忌也未察覺，脈絡(luò)正在他腦海中變得愈加清晰。
楚國夫人府對他的仕途或有助力，卻絕對不是主要原因，皇帝會把他放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
一個應(yīng)該是因?yàn)樗鲞^長安令，辦過幾次大桉，都辦的周全，談不上不畏權(quán)貴四字，隻能說分寸把握的很好。
大理寺卿正，嚴(yán)剛可畏者可以居之，但審理官員，最重要的其實(shí)還是一個分寸的問題，他長孫無忌縮表現(xiàn)出來的才能是非常合適的。
二來那時他受了叔父一黨的攻訐，很是狼狽。
天策府的那些舊人袖手旁觀，當(dāng)初作為秦王的舅兄，他和房喬等人不一樣，大家也就不曾深交，到了關(guān)鍵時刻，那些人撇清還來不及，就更不用提出手相助了。
無依無靠……豈不正合刀斧之用？
想明白了這一層，長孫無忌眼前已是豁然開朗，如果他在當(dāng)前之事上徇私，毫無疑問，必受其殃。
可若他就這麼把舅舅給賣了也是不成，仕途之上很可能便會止步於此，日後就算調(diào)任，也隻能是在督查寺，刑部這些地方，三省高官是不用指望了。
為什麼？那是明擺著的事情。
皇帝念舊，朝野盡知，他可以做皇帝的刀斧，但絕對不能砍向舅舅這樣的人，大公無私，卻不意味著斷情絕性。
如果他把舅舅賣個幹幹淨(jìng)淨(jìng)，皇帝也許會誇獎於他，可心裏卻絕對不會讚同這樣的行為。
想到此處，長孫無忌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對於他這種人來說，越是這種兩難之局，才越有意思。
抽絲剝繭，知前顧後，把事情辦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才能顯他本事。
“來人，筆墨伺候。”
長孫無忌心中陰霾盡去，摩拳擦掌的準(zhǔn)備操弄一番，總要想個法子把自己先摘出來……
…………
長孫無咎把兄長惹的心煩意亂，自己也是滿腹心事。
離開兄長府宅的時候，在馬車中迴頭看去，雖然隔著車壁，什麼都瞧不見，可她卻好像看到了在府門前殷殷相送的兄長。
她轉(zhuǎn)過頭，咬了咬牙，吩咐車夫快些走，以免自己心軟迴去向兄長賠不是。
她其實(shí)知道兄長這個官當(dāng)?shù)牟蝗菀祝蚕Ｍ珠L的仕途能夠順順利利，可其他人也就罷了，舅舅卻不一樣。
當(dāng)年對他們兄妹可謂是仁至義盡，受楊玄感，斛斯政謀反之事牽連，被貶去交州的時候，舅舅怕自己家裏的人對他們不好，變賣了一些家產(chǎn)，都留給了妹妹和外甥外甥女。
這些恩情她可都記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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