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伶薇看見來人,立刻的就拉著盛於燼鑽了出去。一路小跑好遠,柳伶薇才停下來。
“你做什麼?”盛於燼問道。
“笨蛋,”柳伶薇白他一眼:
“人家都來了,咱們還杵著幹嘛?”
“她來了跟我們有什麼關係?”盛於燼不解。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柳伶薇道:
“你待在那兒,人家兩個怎麼說話?”
“我又沒捂他們的嘴,憑什麼不能說?”
“……”
“說話啊!
“明天我教你讀些書罷!
“啊?好啊?蔀槭颤N這時候說這件事?”
“因為再不讀書,你就成個名副其實的蠢夫了!
“格狗日勒,我不是蠢夫。”
“嗯,對對對,全天下就你最聰明了!
“倒也沒那麼聰明吧!
“啊啊啊啊——”…………望著門口,江笑書同樣愕然,拿起的酒葫蘆又放了迴去:
“是你。”
“江大哥,是要休息了麼?”向依靈問道。江笑書搖搖頭:
“無妨,既然你有事,晚睡些也不打緊!毕蛞漓`坐下:
“今天和長老們商議了一天,剛剛才迴來!
“結果怎麼樣?”
“他們硬要我當什麼苗王,可是我一介弱女子,有哪裏擔得起重任,反複推脫,他們卻隻是不允……”
“誒,誰說女子就擔不起重任的?天底下厲害的女人多了去了,你這話可說得不對!
“你說的是,可我又哪裏比得上那些女中豪傑。”
“嘖,不能這麼說——將整個苗疆整合在一處,在大難關頭穩住局勢,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做到這些事情的人,難道還算不得女中豪傑?”
“那是你們的功勞,我隻是出了些微薄之力罷了,哪裏擔得起這種殊榮?”向依靈說罷一笑:
“江大哥誇人的本事可真不怎麼樣!苯鴧s固執的搖頭:
“朱煜錦一身功夫,實在是可畏可怖,若不是你,我們恐怕早已命喪於其手了。單論這一點,你就擔當得起現在的所有美名。”
“朱……”向依靈提到此人,眼眶一紅:
“江大哥,你可知道我撲在你身上的那一刻,心裏在想些什麼?”江笑書搖搖頭。
“我當時在想,哥哥,你一掌打下罷,把我們通通都殺死,我阻止不了你,那就讓我死了罷!”向依靈哽咽道:
“若是那時我死了,又哪裏會像現在這樣,一想起他就心中止不住的痛。江大哥,我隻敢對你說,從他死後,我便一直好難過、好難過……”江笑書輕聲道:
“他雖是個惡人,可他對你卻是一片赤誠……若你不為他流淚,卻反倒不正常了!
“一片赤誠,一片赤誠……”向依靈喃喃道,隨後從懷中掏出一把鑰匙:
“還記得這個麼?”當時眾人從赤明房間來到朱家院落,卻被一塊大鐵板封住去路,眾人深感無能為力之時,向依靈卻拿出鑰匙,打開了鐵板,這才有了後來諸事。
當時眾人問過鑰匙的來曆,向依靈卻含糊其辭,隻說是撿到的?裳巯驴磥,絕非撿到的那樣簡單。
“他當時落入了陷阱,機關開合不過一瞬間,可他卻做了一件事,就是將這把鑰匙丟了上來!毕蛞漓`指著自己,淚眼朦朧:
“這是為了我,向依靈,他的妹妹……可他的妹妹,又為他做了什麼呢——在他被欺辱時,我還沒出生;在他被三清教帶走時,我一無所知;在他迴來犯下大錯時,我也沒能阻止……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有為他做。最後,他卻死在了我手下!
“我,我實在不是個稱職的妹妹!”說罷,向依靈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桌上痛哭起來。
“你做了正確的選擇,請不必自責!币娝薜帽瘋,江笑書拍拍她後背:
“你為大義殺他,為親情哭他,這兩件事都是正確的,且並不矛盾……若是難過,盡情哭出來便好了!毕蛞漓`攥住江笑書的手,嗚嗚哭了起來。
感受對方冰涼的小手不住顫抖,江笑書心下不禁惻然,隻得溫言相慰:
“朱煜錦泉下有知,知道你為他悲傷至此,也能安心了!毙∈治⑽⒁痪o。
江笑書繼續道:
“我曾經聽過一個說法——人會死三次,你可聽過麼?”向依靈搖頭。
“第一次是他停止唿吸,他的肉體消亡。朱煜錦已走過了這個階段。”
“然後……呢?”
“第二次是他下葬,從此世界裏再也沒有他的位置。三清教赤明、千戶寨朱煜錦,這兩樣東西從此以後永遠的消亡!
“還有,第三次麼?”向依靈抬起頭,掛著淚水看向江笑書。
“有的!苯鴪远ǖ狞c頭:
“第三次,是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他的人忘記他的時候,那時候才算是真正的死了,永遠的死了。”隨後他鄭重的問道:
“向姑娘,你告訴我,你會忘記他麼?”向依靈立刻拚命搖頭。
“那麼他就永遠活著,活在你的心中——在那裏,他再也不會受到欺淩,再也不會被人利用,再也不會做糊塗事。他隻是那樣站著,看著你,你幸福了他就笑,你難過了他就哭,簡單又直接,就像你們第一次見麵那樣……”說到這兒,江笑書一愣。
因為向依靈已撲到了他的懷中。向依靈將臉埋在江笑書胸口,淚水如決堤般湧出,過了許久,才低聲道:
“我明白了,江大哥!苯χc頭:
“善!逼提,向依靈身子一震,如一隻受了驚的小鹿般逃開,她垂下頭,望著江笑書胸前淚痕,歉然道:
“那個,抱歉,江大哥,弄髒了你的衣服!
“話可不能這麼說!苯恍:
“我還得謝謝你呢!毕蛞漓`茫然:
“謝我?”江笑書一指自己衣裳:
“這衣服買成五兩銀子,現在再掛出去賣,隻怕價格能翻個番呢!
“翻個番?”
“是啊,傳說鮫人對月流珠,價值連城……如今美人灑淚於此衫,難道還值不得翻個番?我看啊,便算翻十番,那個買我衣服的家夥都賺大了呢!毕蛞漓`噗嗤一笑:
“恐怕隻有呆子才會買罷。”江笑書聳聳肩:
“那是他不識貨。再說了,他就算想買,咱還不見得賣呢!毕蛞漓`打趣:
“原來江大哥才是那個呆子!
“唉,”江笑書歎了口氣:
“後悔了!
“後悔?”
“是啊,早知道讓你一直哭下去的才好——這不,心情剛好,頭一件事便是取笑起我來了。悔矣,悔矣……”向依靈卻搖搖頭:
“江大哥不會的!
“哦?”江笑書一偏頭:
“憑什麼這麼肯定”向依靈認真道:
“當為則為,方是真俠客。若怕我取笑就不管我,你就不是江笑書了。”
“好哇,原來你之前一直聽著呢!苯鴨∪皇ΑO蛞漓`點點頭:
“我來找你,便碰巧聽見了你們的話,卻也不是有意偷聽。”江笑書擺擺手:
“無妨,自己人,聽聽沒什麼。”向依靈歎道:
“江大哥,我有時候真佩服你!
“哦?”
“你那些道理,簡直說得太好了,我原本也對苗疆諸部有些成見,可聽你一說,卻立刻茅塞頓開,半點兒也不糾結了。剛剛原本很難過,可聽你一說,便馬上想通了……真不知道你哪裏來這麼大的本事。”侃大山、哄小姑娘也算本事?
江笑書心中不由得嘀咕一聲。說到這兒,向依靈卻突然問道:
“江大哥,你說不該怪苗疆諸部,這個道理我明白,可阿龍、阿遠他們,難道也不該受到應有的處罰麼?”江笑書神色一正,思索片刻後才道:
“不是應該,而是必須。”
“可是,怎麼處罰他們?”見江笑書突然轉頭望向自己,向依靈吃了一驚:
“江大哥在說我?”江笑書點點頭:
“處罰他們,需要三樣東西,一樣叫規矩,一樣叫良知,一樣叫權力。”
“規矩、良知與權力?”
“保護鰥寡孤獨,讓欺辱他們的人收到處罰,這是規矩。即便過去多年,即便受害人有罪,可施加於他身的暴行,仍應追究到底,這是良知……這兩樣東西,你身上都有!
“權力呢?”
“權力,就是定下規矩,保有良知的工具……如今,苗疆諸部都願奉你為主,權力已放在你的眼前,就看你願不願意拿起。”
“可是,我從未想染指權力。”
“但是讓苗疆變得更好,讓良善之人得到保護,讓無恥之徒受到懲罰。這是你一直在想的事情,不是麼?”
“我,我來做苗王?我怎麼做得來?江大哥別開玩笑了!
“俗話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若能做到盡心盡責、賞罰分明,天下誰做不得苗王?”見向依靈低頭沉思,江笑書卻有些後悔了——當苗王何等辛勞?
這麼重的擔子壓在眼前這個小姑娘肩上,卻不免太殘忍了。想到這兒,江笑書便立刻對向依靈陳述了身居高位的辛苦和不易,最後道:
“依我看,倒還是別當的好,你若實在難過,明兒跟著我,看我再揍那幫家夥一頓就是……”
“不!”向依靈突然提高聲音,隨後她抬頭望向江笑書:
“依賴外力,不過圖一時之快。苗疆的問題,該由苗疆人自己解決,想真正改變這些現狀,必須要我們苗疆上下齊心,才能徹底做到!
“在苗疆,誰能令上下齊心?自然非苗王莫屬。所以,你想好了?”
“嗯,”向依靈點點頭:
“多謝江大哥指點,我會努力去做。”
“也成,”江笑書一笑:
“以後跟人吹牛,就說苗王向姑娘是我朋友,豈不是威風得緊?”向依靈皺皺鼻子
“江大哥叫我依靈就好,咱們同生共死走了一遭,再叫向姑娘卻顯得生分了。”
“依,靈?”
“嗯!”向依靈重重點頭?粗蛞漓`的表情,江笑書失笑道:
“什麼事情這麼開心?”
“不告訴你,”向依靈俏皮的搖搖頭,隨後起身:
“今天打擾啦,江大哥告辭,早些休息吧!苯Φ:
“再見,依靈。”向依靈嫣然一笑,隨後便雀躍著出了門。江笑書看著她高興的模樣,心裏倒也輕快了幾分,拿起酒葫蘆,囫圇喝了一口酒。
“舒坦。”江笑書感歎一聲,隨後便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