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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劉行知帶了三十萬大軍,八萬軍力在毫無天險的地方能堅(jiān)守這麼久,已經(jīng)很不容易。


    “可今日清晨才說還能撐五日,怎麼晚上”


    顧九思有些不解,江河歎了口氣道“再繼續(xù)呆在秦城,八萬大軍怕是要盡滅。而劉行知之前已經(jīng)放過話,凡他行軍之城,若不投誠,便屠盡全城。因?yàn)樯蛎鲝?qiáng)行抵抗了這麼寫時日,劉行知早已積怨難消,等他破門入秦城,便秦城是雞犬不留。於是昨日清晨,沈明得了玉茹已經(jīng)找到了洛子商做手腳的位置的消息,便立刻組織百姓退入了守南關(guān)。因?yàn)槌情T已經(jīng)有了破損,至多再一日,秦城必破無疑,若到時候再退,秦城百姓就保不住了。”


    顧九思聽到是柳玉茹找到了地方,放心了不少,立刻道“那如今什麼情況玉茹把炸藥都拆了嗎”


    聽到這話,江河搖了搖頭。


    他們?nèi)缃駮磐鶃矶际秋w鴿傳書,三州距離不遠(yuǎn),用鴿子傳送書信,豫州距離東都不過一天一夜,而永州到豫州更是不過一天。而永州到東都則需一天一夜。


    江河將信交給了顧九思,解釋道“不是炸藥,具體情況你看吧。”


    顧九思急急拿了書信過來,沈明書信中說明了他那邊的情況,同時永州來的書信也說明了柳玉茹的情況和打算。


    顧九思算了算時間,按著這個書信的時間來看,沈明應(yīng)當(dāng)是在昨日清晨退守守南關(guān),他不可能一下撤退,必然要安置百姓,這樣一來,那至多在今日,他便已經(jīng)退到守南關(guān)。


    而柳玉茹在前天夜裏開始著手解決黃河上的磚板,如果進(jìn)程順利,明日清晨之前,她便能解決黃河問題。


    周高朗明日進(jìn)東都


    顧九思將在腦海裏將一切思索了一圈後,睜開眼睛,立刻道“通知西鳳,讓陛下今夜宮中設(shè)宴,邀請三位將軍”


    “你要動手了”


    江河即刻明白顧九思的意思,顧九思點(diǎn)頭道“來不及了,若我們再不動手,就是其他人動手了。”


    江河應(yīng)了一聲,顧九思接著道“將你的人叫上,也將我的人叫上,今天晚上,隻要宮中動手,立刻開始組織將百姓送出去安置。”


    “你要百姓出東都”


    江河皺起眉頭“一夜之間全部送出去,你可知東都有近百萬人”


    “我知。”


    顧九思點(diǎn)頭道“所以要廣開所有城門,十戶為一組,讓各組有序組織,盡快疏散出去。”


    “疏散後又安置在哪裏”


    “城郊青桐山,我已讓人備好帳篷糧食,臨河還有水源。”


    “一晚上疏散不完。”


    江河果斷開口,顧九思冷靜道“我會盡量爭取時間。”說著,他抬眼看著江河,“疏散百姓隻是保險之舉,但是,我一定會讓周家人下馬入東都。”


    隻有周家軍隊(duì)下馬入東都,才能控製住軍隊(duì),讓東都免遭一劫。


    江河沉默了片刻後,點(diǎn)頭道“我明了,我這就去找西鳳。”


    江河讓人通知了宮裏的線人,由宮裏線人傳給了西鳳。


    此時西鳳正在庭院之中,範(fàn)玉去同洛子商議事。


    她自從入宮以來,與範(fàn)玉幾乎是形影不離,而洛子商此番前來,麵色沉重,而且不準(zhǔn)任何人靠近他們兩的談話,這才將西鳳放在了庭院中。


    西鳳在庭院中摘了片葉子,翻轉(zhuǎn)著手中樹葉,內(nèi)殿之中,範(fàn)玉撐著下巴,看著洛子商道“人都出現(xiàn)在東都了,你卻抓不到”


    洛子商心中有些不安,隻能道“顧九思不是一個人,他必定有諸多黨羽”


    “朕聽你說廢話”


    範(fàn)玉叱喝出聲“朕要的是人顧九思都來東都了,見著韋達(dá)誠這一批人了,你還抓不到人,朕要你又有很什麼用”


    說著,範(fàn)玉站起身來,他雙手背在身後,急促道“如今既然顧九思見著了他們,豫州的消息必然也傳到他們耳裏了。你說他們還會不會向著朕”


    洛子商沒說話,他靜靜站在一邊,範(fàn)玉見他不說話,他嘲諷笑來“不說話了不說你會保護(hù)朕了當(dāng)初你口口聲聲要朕廢了內(nèi)閣,說你會以揚(yáng)州之力鼎力支持朕,如今呢”


    範(fàn)玉大吼出聲來,從旁邊取了東西就往洛子商身上砸,一麵砸一麵怒道“你連一個揚(yáng)州都守不住揚(yáng)州沒了,我們就靠著這三位,你如今連這三位都看管不好讓顧九思抓了機(jī)會。楊輝好色、韋達(dá)誠貪財、司馬南又是顆牆頭草,他們聯(lián)合著周高朗反了怎麼辦怎麼辦”


    “陛下”


    洛子商被他用東西砸得受不了,他猛地喝了一聲,範(fàn)玉被這一聲陛下震住,洛子商冷冷看著他,那雙眼裏帶著血性,讓範(fàn)玉心中一陣哆嗦,隨後就見洛子商低下身去,撿了東西,平靜道“陛下,如今三位大將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豫州的消息他們早晚會知道,不足以讓他們?yōu)榇斯钾?fù)先帝。周高朗馬上就要到了,三位將軍就算要去救豫州,也會保護(hù)好陛下之後再去。”


    “那萬一”


    “陛下有得選嗎”


    洛子商看著他,這話把範(fàn)玉問愣了,片刻後,他頹然坐在金座上,他抬起手來,捂住自己的臉,似是有些疲憊。洛子商走上前去,將撿來的東西放在範(fàn)玉身側(cè),淡道“陛下,如今您除了好好信任三位將軍,已經(jīng)沒有其他能做的了。”


    “洛子商”


    範(fàn)玉顫抖出聲“你害我”


    聽到這話,洛子商彎起嘴角,他轉(zhuǎn)頭看著範(fàn)玉,溫和道“陛下,不是臣害您,臣所作所為,哪一件,不是陛下心中所想”


    “您不想被內(nèi)閣管束,不想被他們控製,也不想像先帝所期望那樣,勵精圖治,好好守護(hù)他打下的江山。”


    洛子商慢慢道“走到這一步,不是臣害您,是您不認(rèn)命,可不認(rèn)命要有本事呀。”


    範(fàn)玉顫抖著身子,他抬起頭來,冷冷看著洛子商“你說朕無能。”


    洛子商麵上毫無畏懼,溫和道“臣不敢。”


    範(fàn)玉猛地抬手,一巴掌抽在了洛子商臉上,怒道“朕告訴你,”他指著洛子商喘著粗氣道,“朕死了,便要你第一個陪葬”


    洛子商聽得這話,抬手捂住自己被扇過的臉,看著範(fàn)玉道“陛下息怒,是臣失言。還望陛下大局為重,如今穩(wěn)住三位將軍才是。”


    “滾”


    範(fàn)玉指著門口道“你給朕滾”


    洛子商也沒有糾結(jié),朝著範(fàn)玉行了一禮,便轉(zhuǎn)身退開。


    等洛子商走了,西鳳聽得了聲音,她領(lǐng)著人進(jìn)了大殿中,一進(jìn)入殿中,她便看見範(fàn)軒坐在皇位上,正低著頭,瑟瑟發(fā)抖。西鳳立刻同所有人道“退下”


    大夥兒見著範(fàn)玉的模樣,趕忙退了下去,西鳳什麼話都沒說,走上前去,將範(fàn)玉攬?jiān)趹阎校崂碇?fàn)玉的發(fā)絲,一言不發(fā)。


    範(fàn)玉的眼淚滑落在她皮膚上,但他的顫抖卻在她的安撫下止住了,他靠著西鳳,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


    “他們都想要朕死。”


    他帶著哭腔低喃出聲“誰都恨不得朕死。”


    “陛下莫怕,”西鳳溫柔道,“臣妾在這裏陪著您。”


    範(fàn)玉聽著西鳳的話,慢慢緩了下來。許久後,他突然道“我該怎麼辦”


    西鳳想了想,斟酌著道“其實(shí)陛下如今,也沒什麼選擇,隻能全堵在三位將軍上了。不如宴請三位將軍,好好聊一聊,讓三位將軍知道陛下對他們愛惜之心。”


    範(fàn)玉不說話,他似乎是在思索,好久後,他歎息了一聲“也隻能如此吧。”


    說著,範(fàn)玉直起身來,同外麵人道“傳令,今夜宮中設(shè)宴,邀請三位將軍”


    範(fàn)玉的消息剛傳出去,洛子商和顧九思等人便知曉了。顧九思召集了城中他們有的所有人,虎子來東都以來,混得不錯,有了許多兄弟,而柳玉茹早先建立的東都線人中也有不少人,加上江河的人以及顧九思在朝中有的一些可靠門生,全部舉起來,竟然也有近千人。


    範(fàn)玉要設(shè)宴,宮中便開始忙忙碌碌,而這時候,顧九思在城外別莊將這些人全都召集起來。


    這些人有一些是頭一次見,但大多數(shù)麵孔,他都見過,他們男男女女,有華衣錦服的商人,有粗布草鞋的乞丐,有玉冠白衣的朝中新秀,有輕紗金簪的青樓女子,也有平日裏看上去溫婉清秀的閨秀,白發(fā)蒼蒼的老嫗。


    他們從內(nèi)院一路站到外院,顧九思在內(nèi)院高臺之上,放了一個祭桌,祭桌上方,供奉著天子劍與香爐,還有兩杯水酒,江河站在他身側(cè),也是少有鄭重模樣。


    高臺之下,侍從開始給每一個發(fā)一杯酒,顧九思站在高處看著,朗聲出口“諸位,此時我等立於院中,手執(zhí)水酒,可諸位可知,東都南境前線,劉行知已帶三十萬人馬,強(qiáng)攻豫州”


    “知”


    所有人齊聲迴答,如今局勢,在場眾人,大多明白。顧九思接著道“那諸位又可知,劉行知下令,凡他行軍過路,若不開城投誠,他便屠盡滿城人”


    這話讓所有人頗為震驚,然而人群中卻還是有一個青年捏緊酒杯,咬牙道“知道。”


    顧九思抬眼看去,那是他當(dāng)初在科舉之中選出來的門生,如今在朝中兵部任職。顧九思朝他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作示意,隨後接著道“那大家知不知道,周高朗已許諾三軍,若入東都城中,可劫掠三日”


    所有人不說話,然而這個消息,從他們開始做事起,他們就已知道,他們目光灼灼看著顧九思,顧九思繼續(xù)道“周高朗明日便將入東都,若我們不阻止他,讓他強(qiáng)行入城,那東都必將生靈塗炭,百姓受災(zāi)。而若我們以軍隊(duì)阻他,我大夏兩隻精銳內(nèi)戰(zhàn)於東都,不出兩月,劉行知便可攻入東都,屆時,大夏便再無還擊之力。而劉行知對待子民如豬狗,我等怎可讓大夏江山,落於此等人手讓先帝心血,廢於大夏內(nèi)耗之中”


    “今夜宮中設(shè)宴,我將與江大人、宮中義士配合,取得東都的控製權(quán),而當(dāng)諸位見宮中燃起信號彈後,便勞煩諸位,將百姓迅速疏散於城郊。”


    “明日清晨,我將於城外阻攔周軍,若成,我迴來再見諸位兄弟姐妹,若不成,”顧九思掃向眾人,冷靜道,“來年清明,還望諸位,薄酒一杯,以慰亡魂。”


    聽到這話,所有人捏緊了手中酒杯,目光都落在顧九思身上,那些目光俱都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剛毅,而顧九思舉起杯來,抬頭看向遠(yuǎn)方,揚(yáng)聲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等今日在此立誓,為大夏國運(yùn),百姓興亡,無論男女、老幼、貧賤、尊卑、均人盡其能,生死不論,”說著,顧九思目光巡過所有人堅(jiān)毅的麵容,沉聲道,“今夜我等,以血護(hù)東都”


    說完,顧九思將酒一飲而盡,而後擲於腳下,脆響聲在庭院一一響起,仿佛是每一個人的決心,一一定下。


    酒罷,顧九思朝著所有人作揖行禮,而所有人也鄭重迴了禮,之後與旁邊的人行過禮後,便根據(jù)著早已分下的任務(wù),一個個從莊子裏走了出去。


    顧九思目送著他們離開,此時已是希望西下,顧九思看向江河,江河目光落在顧九思身上,好久後,他笑起來道“走吧。”


    顧九思這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人手,而洛府之中,洛子商看著坐在大堂上的人,他一一掃過所有人,平靜道“諸位跟我,也已經(jīng)是多年。我等從泥濘爬到這高位,曆經(jīng)生死無數(shù),可這一次,卻當(dāng)真是生死賭命。今夜顧九思江河必入宮中,我們?nèi)羰鞘鲁桑瑬|都大戰(zhàn)在所難免,南帝與我的承諾也將繼續(xù)下去,雖拿不到這江山,但也算東山再起。最重要的是,也算為阿鳴,”洛子商頓了頓,片刻後,他克製著情緒,一字一句,說得無比清晰,“報仇雪恨。”


    “若不成,”洛子商輕笑,“今夜你我,難逃一死,諸位可懼之”


    “本就命如草芥,”鳴一聲音平淡,他低頭看著手中水酒,無奈道,“生死又有何懼況且有諸位兄弟陪著,”鳴一掃過眾人,笑道,“黃泉路上,也不孤單了。”


    得了這話,所有人笑出聲來,洛子商眼中也帶了一絲暖意,他抬手舉杯,朗聲道“來,今夜若是共赴黃泉,算是生前一杯送行酒;今夜若是春風(fēng)得意,便算一杯慶功酒。”


    “無問生平多少事,”洛子商笑出聲來,“不過墳頭酒一杯。”


    “諸位兄弟,來”


    太陽慢慢落下,東都之內(nèi),似如月光下的長河,麵上風(fēng)平浪靜,內(nèi)裏波濤洶湧。


    而永州黃河段,黑夜沉沉,不見星月。


    河堤上人來人往,柳玉茹站在一旁盯看著所有工程。


    因?yàn)殍F鏈一時找不了這麼長這麼合適的,隻能到處拚湊,然後重新熔鍛,直到今天下午,才將鐵鏈材料送齊來。


    而在材料送齊之前,他們一麵用已有的材料開始下水作業(yè)綁住那些磚板,一麵用多餘的人開始加固堤防。


    李先生看著所有人的動作,麵上頗為憂慮,柳玉茹不由得道“李先生,你似乎麵色不佳,可是有心事”


    李先生聽到柳玉茹的話,他撚著胡子,歎了口氣道“夫人,我怕今夜是不能繼續(xù)了。”


    “為何”


    柳玉茹有些疑惑,李先生指了指天上道“怕有風(fēng)雨啊。”


    如今八月本也是汛期,此刻水位到底線,若是大雨,怕是高位水線也要破。


    柳玉茹抿了抿唇,頗為憂慮道“我方才收到了沈?qū)④娔沁叺南ⅲ麄円呀?jīng)入了守南關(guān),我們這邊是半點(diǎn)差池都不能有了。”


    說著,柳玉茹歎了口氣“若當(dāng)真不行,便再等改日水位下去吧。”


    兩人正說著話,柳玉茹便聽見木南跑來道“夫人,樁已經(jīng)都打好了。”


    柳玉茹聽到這話,和李先生立刻趕了過去。


    要固定這個磚板,最重要的就是要固定好河中的根基,他們在河中打樁,也是在打樁的時候,他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三十丈之所以是平的,原因是每一個磚板的高度不一樣,每一個磚板下麵,都有一根鐵棍,這些鐵棍高低不一樣,又極其鋒利,形成了十段杠桿。


    也就是說,一旦有一個磚板繩子割破,磚板散開,上方的力就會改變,上方的力改變,它下方壓著的鐵棍便會移動,然後用自己鋒利的邊刃割斷第二個磚板的繩子。


    這樣的設(shè)置讓十個磚板連成一體,隻要有一根繩子斷掉,十根繩子都會逐一斷掉。這個設(shè)置十分精妙,柳玉茹拆卸不掉,隻能讓人用棉布包裹住利刃的地方,但她卻又發(fā)現(xiàn),這個利刃對住的繩子的部分,繩子極易割斷,哪怕她這樣做,也不過是拖延一下時間而已。


    最後的而關(guān)鍵,還是要迴歸到保證磚板絕對的穩(wěn)定。


    打樁是最難的,如今樁打好了,就隻剩下用鐵鏈綁上磚板這一項(xiàng)工作。柳玉茹高興問向李先生道“這樣一來若是動作快些,是不是雨到之前便能弄好了”


    “的確。”李先生笑起來,“大家辛苦了,趕忙做完,也算安心。”


    所有人笑了,而後便按著原來的法子,二十個人為一組,拴著一個人下去,下水之後都是憑摸索,兩個人配合著綁一塊磚板,因?yàn)榇u板體積大,又無法看見,要綁上便格外艱難,隻能反複重複著綁一部分,上到水麵唿吸,再下水綁,再迴來唿吸這樣的過程。


    柳玉茹一次綁五個磚板,光在這一件事上,就要耗費(fèi)兩百多人,而其他剩下的人,便在一旁接著固堤。


    柳玉茹、李先生、傅寶元都緊張看著他們下河,然而也就是十個人下河這一瞬間,周邊猛地射出無數(shù)利箭,在岸上拉著人的人頓時死傷不上,柳玉茹反應(yīng)最快,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一個往下帶的繩子,大喝道“抓繩子,抓人”


    場景一時間混亂起來,靠著繩子近的河工立刻衝上前去抓住了繩子,而木南則帶著侍衛(wèi)朝著旁邊密林裏猛地奔了過去。


    箭雨四處飛梭,不知道哪裏來的殺手拚命往河堤上奔,李先生看著他們的方向,大聲道“他們要砍繩子”


    事實(shí)上,不用李先生提醒,所有人也意識到了他們的方向,木南帶著侍衛(wèi)拚死阻止,對方目標(biāo)十分明確,而柳玉茹則是冷靜大喊著“不要慌,繼續(xù)”


    繼續(xù),今夜黃河絕不能丟。


    柳玉茹死死抓著麻繩,麻繩的力道在她手上磨出血來,她咬著牙,在一群河工之中,和所有人一起用著力。


    如今所有人早就慌了神,隻能茫然聽著她的吩咐,理智讓眾人知道,此刻不能不管,於是河工都圍在他們旁邊,二十個人一旦有一個人倒下,外層的河工立刻補(bǔ)上,而河堤旁邊更是所有人層層把守在那裏,無論如何都不讓那些殺手更緊一步。


    場麵亂哄哄一片,黃河奔騰的聲音在便上咆哮,柳玉茹前方的人被箭射中,鮮血噴了她一臉,她的手顫顫發(fā)抖,卻還是朝著旁邊冷靜大喝“補(bǔ)上”


    周邊都是打鬥聲,不斷有人死去,血水落入泥土,在夜色中根本看不見痕跡,柳玉茹死死盯著前方,她眼裏隻有黃河奔騰不休之勢,朝著下遊一路狂奔不止。


    也不知道是多久,終於有了第一聲“好了”


    第一個磚板,終於綁好了


    綁好了第一個,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然而似乎也是這聲好了,徹底刺激了那些殺手,那些殺手竟是不管不顧,一起朝著河床上發(fā)起了進(jìn)攻。


    所有人衝上去想攔住他們,可這些殺手卻是迎著刀刃都沒有後退,這樣不顧生死的氣魄,終於破開了一個口子,隨後便見一個殺手衝到了還未有人下水的那個磚板麵前,抬手便砍了下去


    柳玉茹目眥欲裂,怒喝出聲“不”


    也就是那一瞬間,十幾人的刀劍貫穿了那殺手的胸口,殺手一腳踹向木南,而後落入滾滾長河之中。


    他砍斷繩子的效果在他落水後片刻就傳來,所有人都感覺到地麵開始顫動,李先生立刻大喊出聲“跑快跑很快要下雨了,堤壩扛不住”


    周邊所有人都開始瘋狂奔跑,柳玉茹在一片混亂之間,呆呆看著黃河。


    她沒保住黃河


    堤壩,最後還是要塌了。


    堤壩塌了怎麼辦


    堤壩破後,黃河會一路往南改道奔流而去,沒有河道,它便會成為最兇猛的惡獸。


    下方就是天守關(guān),如今沈明還剩五萬人,以及天守關(guān)幾十萬百姓,全都在那裏。


    除卻天守關(guān),若是這裏決堤,受災(zāi)將有百萬人之眾,而洪災(zāi)之後,又遇戰(zhàn)亂,到時百姓吃什麼


    柳玉茹愣愣看著河水一下一下衝擊著堤壩,板磚散開地方的土壤逐漸消失。


    天空開始落下雨滴,木南衝到柳玉茹麵前,著急道“夫人,走吧,黃河保不住了”


    “不能走”


    柳玉茹張口出聲,木南愣了愣,柳玉茹卻是下定了決心,猛地迴頭,朝著所有人道“不能走”


    這一聲大喝讓所有人愣住,大家都看著柳玉茹,柳玉茹看著傅寶元,質(zhì)問道“我們?nèi)羰亲撸S河決堤了,永州怎麼辦豫州怎麼辦下麵百萬百姓,怎麼辦”


    “夫人,”李先生有些焦急,“現(xiàn)在黃河不塌是因?yàn)槲覀冎凹臃溃掖丝踢沒有下雨,若是下雨了,此處堤壩必毀。”


    “毀了之後呢”


    柳玉茹盯著李先生“不管了嗎”


    這話把李先生問愣了,柳玉茹繼續(xù)道“現(xiàn)在跑了,我們又能跑到哪裏去現(xiàn)在跑了,日後諸位想起來,能睡穩(wěn)嗎”


    說著,柳玉茹也不多說,立刻道“重新組織人,立刻加防,通知周邊所有村民百姓,全部過來。分成三組人動工,第一組去找石頭,在河床板磚位置重新投石,五個磚板已經(jīng)固定好,剩下五個還沒有全部散開,我們還有加防的時間。”


    柳玉茹一麵說,一麵冷靜下來“第二組人經(jīng)開始填補(bǔ)外圍,多加沙袋實(shí)土。”


    “第三組人幫忙運(yùn)送沙袋實(shí)土,同時注意好,一旦有哪個地方被衝毀,便手拉手站過去,減緩水流速度,給其他人爭取修補(bǔ)時間。”


    所有人不說話,柳玉茹看向眾人,怒道“快動手啊等著做什麼看堤壩怎麼垮的嗎”


    “夫人”


    有一個人終於開口,顫顫巍巍道“我我兒子才三歲,家裏還有老人”


    “你可以迴去,”柳玉茹平靜看著他,“我不攔你,可你自己要想清楚,若是今夜堤壩塌了,豫州就會被攻陷,至此戰(zhàn)亂無休,以如今國庫內(nèi)存,怕將有至少兩年災(zāi)荒,你今日能迴家?guī)е已Y人躲過洪災(zāi),你躲得過後麵的饑荒和戰(zhàn)亂嗎”


    所有人沒有說話,柳玉茹一一掃過眾人“如今堤壩還沒垮,哪怕垮了,我們也有機(jī)會。今日不用命護(hù)住黃河,你們就要記住,日後大夏幾百萬百姓命運(yùn)之顛沛,都因?yàn)槟銈儭D銈冎链藢嬍畴y安,而你們的家人也將一直受災(zāi)。”


    “誰都有家人,”柳玉茹紅了眼,可她克製住情緒,她捏著拳頭,啞聲道,“我女兒還沒有一歲,我家中還有三位老人,我丈夫生死未卜,舉家都靠著我。可我今日不會走。”


    說著,柳玉茹轉(zhuǎn)過頭身去,她從地上奮力撿起了一筐石子,咬牙走向堤壩“我今日便是死,也要死在黃河。”


    她很纖弱。


    不似北方女子英姿颯爽,柔韌,是這個女子給人的第一印象。而此刻她艱難搬運(yùn)著石子,她的背影和身軀,卻讓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種無聲的力量。


    一種麵對自然、麵對一切苦難、麵對命運(yùn),沉默卻堅(jiān)定的力量。


    她僅僅隻是一個人,可她卻敢搬著石頭,一步一步走向那怒吼著的大河,意圖用這些石頭,去對抗自然那令人臣服的力量。


    “我留下。”


    傅寶元突然出聲,他跟在柳玉茹後麵,開始也去運(yùn)輸這些石頭。


    隨著傅寶元出聲,一個又一個人轉(zhuǎn)過身去。


    “我留下。”


    “我留下。”


    “我也留下。”


    大家一個個有序的走向堤壩,李先生靜靜看著,他輕歎了一聲,終於道“既然都留下,我也留下吧。”


    天空開始落雨,雨滴落到了守南關(guān)。


    葉韻伸出手去,接住了一滴雨,有些疲憊道“下雨了。”


    “你去休息吧。”


    沈明笨拙給她加了一件披風(fēng),替她係上帶子,平靜道“你也趕好久的路了,得去睡一覺。”


    “百姓都入城了。”


    葉韻低著頭,卻是不說睡覺的是,隻是道“守南關(guān)的軍械存糧我也給你清點(diǎn)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沈明拿她沒辦法,“所以姑奶奶您趕緊去睡吧。”


    “我睡不著。”


    葉韻搖了搖頭,沈明不說話了,許久後,他看著一直低著頭的人,終於道“你在害怕”


    “玉茹修好黃河的消息一日不傳來,”葉韻抿唇道,“我就一日睡不著。”


    沈明沉默著,風(fēng)吹過來,葉韻披風(fēng)在風(fēng)裏翻飛作響,好久後,沈明才道“你別擔(dān)心,如果洪水真的來了,我水性很好,我會保護(hù)你的。”


    聽到這話,葉韻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抬眼看他,她的眼在夜色裏亮晶晶的。


    沈明認(rèn)識她的時候,她已是一個端莊的大家閨秀,眼裏總是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暮氣,仿佛已經(jīng)走過了萬水千山的老人,眼中的一切都了無生機(jī)。所以他總愛逗弄她,也就在她罵他的時候,他才會覺得,這個人有了幾分小姑娘的樣子。


    然而如今她隻要站在他麵前,哪怕如今烽火連天,她都時時刻刻明媚又耀眼,仿佛柳玉茹曾經(jīng)和他描述過那個樣子。


    他忍不住上前了一步,突然道“葉韻。”


    葉韻挑眉“嗯”


    “和我來戰(zhàn)場,你後不後悔”


    這話把葉韻問愣了,沈明接著道“你吃不好,穿不暖,顛沛流離,連一個好覺都沒有”


    “那又怎樣呢”


    葉韻笑瞇瞇瞧著他,沈明有些躊躇道“你過得不好。”


    “可是我有你啊。”葉韻驟然出聲,沈明愣在了原地。城樓上狂風(fēng)獵獵,葉韻上前一步,抱住了沈明。


    “我不後悔跟著你來戰(zhàn)場,沈明,和你一起奮戰(zhàn)的時候,我什麼都忘了。”


    忘了曾經(jīng)的屈辱,忘了惡心的記憶,忘了自己對前程的擔(dān)憂,忘了對這世界絕望又陰暗的懷疑。


    隻剩下同這個人一般單純又直率的認(rèn)知,立於這個世界,從此走出後宅方寸,知道天高海闊。


    如果說柳玉茹教會她一個女人可以獨(dú)立而行,那沈明則教會她,一個女人也該心懷天地。


    “明日,若是劉行知攻打過來,我們不能退了。”


    “我知道,”葉韻溫柔出聲,“如果同你死在一起,我願意的。”


    沈明聽著這話,他猶豫著,伸出手去,抱住了葉韻柔軟的肩頭。


    她紅色的披風(fēng)被風(fēng)吹著拍打到他身上,將他也包裹住。


    沈明死死抱住葉韻,低啞出聲“我想娶你。”


    “等迴去,”他沙啞道,“我一定要娶你。”


    葉韻不說話,靠在沈明胸口的時候,她閉上眼,聞著他身上的血腥氣,她突然覺得,她一生所有動蕩流離,所有痛苦不安,都已經(jīng)化成了一段段記憶,散落在她的生命裏。


    執(zhí)著的迴憶,那所有過往都會成為牢籠。


    隻有將所有苦難化為記憶那一刻,這些過往才是成長。


    今日之葉韻生於烈火,雖然再選一次,她也想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但是若無法選擇,她也感激這一場修行,讓她跋涉而過,終成圓滿。


    雨滴啪嗒啪嗒落下來,葉韻閉上眼睛。


    而此刻東都內(nèi)宮之中,韋達(dá)誠、楊輝、司馬南都已經(jīng)穿戴好,準(zhǔn)備出府赴宴。


    隻是楊輝剛剛準(zhǔn)備出門時,外麵就傳來了急促的敲門,楊輝打開大門,便看見西鳳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站在門口。


    她見了他,眼裏全是惶恐,楊輝看清西鳳的臉,愣了愣道“西鳳”


    西鳳一言不發(fā),猛地?fù)溥M(jìn)了楊輝懷裏,楊輝毫不猶豫將美人攬入府中,讓人關(guān)了門,隨後便想推開西鳳。


    可西鳳在他懷裏瑟瑟發(fā)抖,他一時心軟,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歎了口氣道“娘娘,您這是”


    “不要進(jìn)宮”


    西鳳顫抖著聲開口,楊輝一聽此話,頓時冷了臉,隨後道“你說什麼”


    “陛下”西鳳抬眼看他,眼裏蓄滿了眼淚,“陛下想殺你啊”


    楊輝猛地愣住,而後一道閃電在空中劈過。


    風(fēng)雨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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