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上將這學期會成為我們課程的常駐特邀指導。”薇薇安老師微笑著道, “每周定期來給大家作一次專題講座,大家有什麼疑問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問他。”
講臺上,湛崢衝大家微微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落點落在了霍樂寧身上。
聞星樂坐在霍樂寧身邊, 擔憂地看著他手上的動作——
因為過於驚訝,霍樂寧已經快把手上的那杯奶茶捏扁了。
好在奶茶已經喝了大半,才沒有變成噴泉。
聞星樂隱約聽說了一點霍樂寧和湛崢的事, 這會兒也不敢多問, 隻是道:“寧寧。”
霍樂寧迴過神。
片刻後,他吸了一大口奶茶。
裝作剛剛沒發呆。
湛崢的課講得很好。
今天原本授課的內容是純理論知識,於是他就順著薇薇安上節課講的繼續講了下去。
雖然沒有模擬操作課那樣有意思,但是依舊引人入勝。
一迴生二迴熟,在場的學生早就沒有第一次那麼大驚小怪, 很快就沉浸進了這一場理論的饕餮盛宴裏。
下了課, 湛崢的邊上就圍滿了人。
都是問問題的。
聞星樂扯了扯霍樂寧的包帶:“寧寧……你,不去啊?”
霍樂寧眨眨眼睛。
“我沒有什麼要問的。”他道。
看上去很篤定。
聞星樂縮了縮脖子:“你剛剛, 還問我, 湛上將說的那個戰術, 是怎麼, 具體操作的, 我說, 我也不知道。”
霍樂寧:“……”
他看著聞星樂, 一雙眼睛裏清淩淩的。
明明是聞星樂拆了霍樂寧的臺階, 但是現在他自己卻感受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愧疚。
霍樂寧收拾了包:“你想知道嗎?”
聞星樂拿捏不準他的意思,片刻後“啊”了一聲。
霍樂寧就不說話了。
不說話,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隻是咬著奶茶的習慣吸奶茶。
聞星樂就坐在他的邊上七上八下地一起喝。
兩人的奶茶都見了底, 教室裏的人也隻剩下了他倆。
湛崢還沒走。
霍樂寧將奶茶喝幹淨丟進垃圾桶, 拎著筆記去了講桌邊上。
湛崢抬起眼:“霍同學。”
好像很驚訝的樣子。
霍樂寧覺得他這副樣子有點裝。
明明早就在等他過來,偷偷看了他好久。
他說:“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
湛崢就摘了眼鏡。
他講題和講課一樣,掰開了揉碎了,又不讓人覺得拖遝無聊。
霍樂寧凝神聽著,不一會兒,聞星樂也湊了過來,看著湛崢的目光中有了崇敬。
他講完,霍樂寧就懂了。
聞星樂也懂了。
但他沒懂自己該不該繼續留在這兒。
他看霍樂寧,霍樂寧還在認真地看題,他看湛崢,湛崢看他,眼神意味深長。
於是聞星樂就拎著包,頭也不迴地跑了。
湛崢收迴目光,霍樂寧還在盯著他的講解發呆,是真的看進去了。
他等著對方看完,然後敲了敲桌子:
“霍同學。”
霍同學如夢初醒地抬起了頭,發現同伴已經溜之大吉。
他:“……”
湛崢笑了。
“霍同學。”他說,“我餓了。”
“我們去吃飯吧。”
*
一直到坐在食堂裏麵,霍樂寧也不明白,為什麼湛崢說著吃飯,卻一路跟著他,現在還坐在他的對麵。
……喔。
還蹭了他的飯卡。
“叮”的一聲喚迴了他的思緒,是湛崢把錢轉給了他。
他看著湛崢:“學校請你來,沒給你準備夥食麼?”
你啊你的。
不像學生對老師講話,他們也不是師生。
“沒有。”湛崢思索了一下,“畢竟一般來說,講完我就走了。”
這話小小地講究了一下語言藝術。
薔薇的校長今晚還請了他吃飯,不出意外的話,他來薔薇,隻要想,不會缺飯吃。
他也不是真的缺飯吃。
好吧。
現在是。
兩人麵前擺著熱騰騰的飯菜,霍樂寧麵前的是鹵肉飯,湛崢麵前的是一碗排骨麵。
吃完飯,湛崢順理成章地讓霍樂寧帶他逛校園。
“為什麼來薔薇呢?”霍樂寧問。
他們散步的節奏讓他很喜歡。
慢慢的。
時間也被拉長。
湛崢想了想:“有兩個答案。”
他問霍樂寧:“想聽於公,還是於私?”
霍樂寧的心跳又快了起來。
“第一個。”他道。
迴答得很快。
湛崢笑了笑:“因為戰爭結束了,但這個世界不會永遠和平。”
霍樂寧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
“其實聯盟裏一些人,他們的部分想法是對的。”湛崢的語氣很平靜,“聯盟這麼多年,大小的戰役都是我在打,光輝者隻聽我的。如果有朝一日,我叛變,那麼這對聯盟來說,是致命的打擊。”
“你不會。”霍樂寧忍不住說。
湛崢眸光微動。
片刻後他笑道:“好吧。我知道我不會,你知道我不會。但是不了解我的人,他們不會這麼覺得。哪怕是老師……”
他頓了頓,“有的時候,因為肩上的責任,他也不能交付我全盤的信任。”
他沒有問霍樂寧懂不懂,就像是篤定他會明白,而霍樂寧也確實明白。
“更何況。”湛崢道,“我會老,也會死。”
所以,聯盟不能永遠依靠他。
這句話出口,霍樂寧的臉色微變。
他動了動唇:“……你瞎說什麼。”
湛崢突然摸了摸他的頭。
霍樂寧像是被燙到一般立刻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圓溜溜的。
像是警惕但終究保留了幾分軟和的小動物。
“感覺很軟很好摸。”湛崢道,“就摸了。”
他在解釋。
“你不介意吧?”他問。
霍樂寧沒法說介意。
摸都摸了。
他通紅著臉別過頭,於是,湛崢那句讓他生氣的話就無聲無息地消逝在了空中。
同樣消逝的,還有湛崢的第二個答案。
於公。
為了聯盟,為了後輩,為了未來。
那麼。
於私呢?
-
霍樂寧最終也沒有獲得湛崢的答案,他也沒有再問。
湛崢開始了每周一次的講座生涯,結束講座之後,他和霍樂寧會一起吃飯。
間或,他也會輔導一下霍樂寧的功課。
他說霍樂寧悟性很高,學得很快。
“這是反諷嗎?”
霍樂寧看著自己不到八十分的卷子,上麵是湛崢淩厲的筆跡。
“這是真誠的誇讚。”湛崢道。
他確實是真心的。
記憶的重複清洗損傷了一點霍樂寧的大腦,但是並沒有太多。
加上霍樂寧沉得下心,比大部分的大學生都要刻苦認真,進步的速度很快。
霍樂寧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
“為什麼要選藥劑係?”湛崢問。
“要不然進不了薔薇。”霍樂寧道,“我隻學過這個的基礎知識。”
霍默文對他應當還采取了一些暗示和引導。
在某種方麵,霍樂寧在亞塔,確實像個任人擺弄的娃娃。
有的時候霍樂寧也會想,還好霍默文對他的偏執大部分隻來源於他的父母,方式也隻限於圈養,要是他有點別的想法,其實他也反抗不了。
記憶恢複之後,他反而開始樂觀。
至於為什麼是藥劑係……
霍樂寧想了想:“據說我小的時候抓周,抓的是一個藥劑瓶。這件事我爸爸開玩笑的時候,跟他講過。”
湛崢頓了頓。
“其實我在他家裏的時候,也經常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霍樂寧道。
“他好像很恨我們。”他修改掉了卷子上最後一處錯誤,“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又要救我,還似乎想讓我迴到原來的軌道。”
這個專業現在看來確實很適合霍樂寧。
他有耐心,也沉得下心,細心認真是這個專業的基本素質。
他自己也很喜歡。
但是專業的源起,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美好祝願。
可是霍默文信了。
不僅信了,還一力促成,像是帶有某種既定的偏執。
“或許。”湛崢道,“亞塔血脈這件事對於他來說,帶來的除了恨,更多的是嫉妒。”
霍樂寧抬起了眼。
他專注的樣子很安靜,更能夠凸顯他漂亮的容貌。
自從恢複了記憶,他的氣質愈發脫胎換骨。
沒了裹成一團的呆滯混沌,隻剩下骨子裏的內斂漂亮。
像是精致的古董。
“他嫉妒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叫霍苓瀟父親。你是你父親和爸爸永遠的優先級。”湛崢慢慢地道,“而他那麼尊敬霍苓瀟,卻始終隻是一個‘外人’,甚至還留著異國的血。”
身為亞塔人該恨諾特人嗎,或許很多人會。
但是霍默文自小就長在諾特,哪怕是恨,也不會那麼刻骨銘心。
而從後來他保霍樂寧的表現看,他又沒有那麼滅絕人性。
這很難解釋。
湛崢的話串起了背後隱秘的鏈條,讓霍樂寧恍然明白了一切。
亞塔的血脈隻是給了霍默文一個正大光明恨霍苓瀟和傅禾燃的理由。
而他真正痛苦的,或許隻是被放棄的感覺。
這種感覺源於他對霍苓瀟近乎狂熱的尊敬和崇拜,那是救他出水火的神靈。但是神靈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那個人並不是他。
霍默文或許為這件事痛苦過,但是他找不到出路,然後,亞塔人來了。
殘酷而血淋淋的身世和這股痛苦交織在一起,那個時候,或許,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定義他對霍苓瀟的感覺了。
其實從內心深處,他知道,他遠沒有他嘴上說的那樣恨霍苓瀟,隻是立場和隱秘的怨忿擺在那裏,在推著他向前走。
所以,之後的一切都是衝動的憤怒過後的補償。
湛崢說完,霍樂寧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道:“這些,你好像沒有跟姨媽他們說過。”
“隻是自己的推測。”湛崢道,“畢竟我也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而且,不管他怎麼想,他確實做出了傷害他人的事,結果並不會改變。”
霍樂寧默然。
這個話題告一段落,秋千重新晃起,湛崢在背後幫他推。
霍樂寧最近在一家藥物研發企業實習,做一些專業相關的輔助工作。
沒要工資,隻是學習,並且充實生活。
這是他難得的休息日。他選擇來實驗園放鬆休息。
霍樂寧被推起,飛到高高的空中,看到了無垠的藍天。
然後,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霍默文想要發泄恨意,又想要補償,所以他做了那麼多的事。”他道,“那麼,你呢?”
霍樂寧深吸了一口氣,“為什麼……靠近我?”
萬事萬物都有因果。
湛崢最近的舉動,又想要種下什麼因呢。
身後的動作停了停。
然後,他聽到了湛崢的一聲很輕的歎息。
“霍同學。”他道,“你覺得我怎麼樣?”
“很好啊。”霍樂寧聽到自己說。
“那如果……作為戀人呢?”
秋千輕輕地落下,霍樂寧握緊了秋千拴著的繩索,掌心出了細汗。
*
湛崢跟他表白了。
這件事霍樂寧其實並不意外。
如果一個alpha喜歡一個omega想要追求他,隻要alpha不是社恐,omega又沒有太遲鈍,這件事就會變得很明顯。
這些日子湛崢一直在他身邊。
他的進攻溫柔克製而又無處不在,像是包裹著人的一汪水。
可是。
察覺、捅破之後呢?
那天湛崢說完那句話,霍樂寧就陷入了丟臉而尷尬的沉默。
湛崢體貼得什麼都沒說。
而霍樂寧迴去失眠。
家世上看,他們似乎勉強相配。但是要論起身份,全聯盟沒人配得上湛崢。
他隻是一個軍校的學生,而湛崢已經給聯盟立下了赫赫戰功。
他跟湛崢差了八歲,閱曆更是差得不知凡幾。
或許,他跟不上湛崢的腳步。
他把這些話告訴湛崢。
“你怎麼定義‘跟上腳步’?”湛崢問他,“軍功嗎?那我可能要孤獨終老。”
霍樂寧被他逗得笑了一下,然後臉又不好意思地紅了。
“如果說是理念。”湛崢道,“你已經站在我的身邊了。”
是並肩。
不是身前和身後。
“但我其實覺得,不用考慮那麼多。”湛崢道,“樂寧,喜歡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你隻需要想,在我說那句話的時候,你的心裏是期待,還是逃避。”
霍樂寧不說話。
他不說話,湛崢也不逼迫他。
除了平時上課和實習,他幾乎一直在休養,湛崢就配合他的節奏。
他實習,湛崢從來不來打擾他。但是他來實驗園,湛崢隻要有空,總是會在。
他有空的時候,湛崢會約他出門。
“去哪裏呢?”
霍樂寧看著通訊消息,有些緊張。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然後才想起來,湛崢聽不到他說話。
他很快知道了湛崢的答案。
節日氛圍的遊樂園,雲霄飛車,巨大的花束和氣球,還有很多很多很多的大人和小朋友。
坐上全諾特最大的過山車的時候霍樂寧握緊了桿,閉上眼睛,感受到近距離接觸藍天的感覺。
下了過山車,湛崢擦了把額頭的汗,一偏頭,發現霍樂寧的整個人臉上都陷入了一種空茫的狀態。
他心都跳得快了一拍,難得語速快了很多:“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
霍樂寧迴過神。
“好爽。”他吐出一口氣,作出評價。
湛崢:。
他盯著霍樂寧看了一會兒,狠狠揉了一把他的頭發,然後笑了。
霍樂寧被他揉得東倒西歪,不一會兒,嘴角也悄悄地勾了起來。
後來,霍樂寧又陸續嚐試了很多刺激的項目。
一直到夜幕降臨,他才意猶未盡地和湛崢一起坐到了遊樂園的餐廳裏品嚐小牛排。
璀璨的燈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格外漂亮。
湛崢頓了頓,片刻後,拿紙伸手擦掉了他嘴角的醬汁。
-
霍樂寧的異常終於被發現了。
或者說,其實大家早就發現了,隻是都默契地把話憋在了心裏。
隻有嚴沛閑著沒事,旁敲側擊:“弟啊。”
“最近好像很忙。”
“還好。”霍樂寧道,“沒有哥哥忙。”
哥哥噎住了。
他最近也確實很忙,社畜的忙。
他不想提起自己的辛酸淚,轉移了話題:“你覺得湛崢這個人怎麼樣?”
霍樂寧頓了頓。
“挺好的。”
他輕聲道。
他從來沒有說他不好。
“那你……”
嚴沛話說出口,又覺得自己破壞氣氛。
月光下,霍樂寧纖長的睫毛又長又密。
他的脖子裏掛著一條紅繩,是湛崢前兩天出門的時候,帶著他一起去求的平安符。
“戴著它。”alpha替他整理衣襟,語氣很認真,“以後平平安安,一生順遂。”
多宏大的願望。
“你怎麼不給自己求一個。”霍樂寧道。
外麵是一棵古老的樹,樹上麵搖搖****,掛的都是祈福的木牌。
霍樂寧的目光落在上麵,語氣很飄忽。
湛崢笑了笑:“那求個姻緣,好不好?”
……
“寧寧,寧寧?”
耳邊傳來了遲疑的唿喚聲,霍樂寧驀然迴過神。
“什麼?”他輕聲問。
嚴沛:“……”
“沒什麼。”
他不敢再問了。
要是壞了他哥的好事,他哥得把他暗鯊。
“對了。”霍樂寧倒是想起了什麼,主動道,“哥,你們……聯盟最近很忙麼?”
湛崢最近出現的次數變得很少,雖然他人不出現,還是會發來消息,但是霍樂寧總是有些擔心。
說到這裏,嚴沛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片刻後,他道:“是有點事。”
霍樂寧看著他,見他沒有往下說,就明白了。
“是機密是嗎。”他道,“沒事,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我就是問問。”
他頓了頓:“有……”
“沒有危險吧?”
“危險……”嚴沛猶豫了一瞬,“應該是沒什麼……吧。”
霍樂寧:“……”
“那要注意安全。”他道。
“好嘞,哎,還是我弟弟最乖。”嚴沛心花怒放,就要來攬他的肩。
片刻後,他看著霍樂寧清澈的眼睛,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呃,我也盯著他注意安全。”他道。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
得。
哪怕升級成了哥哥。
他還是一順帶。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條線也要收尾啦
明天就可以公布昨天作話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