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朝會，劉詢命許桑宣讀了廢止正副封製度的詔書，允許吏民直接向皇帝呈遞奏章，不必經(jīng)過尚書，百官也可直接請求晉見皇帝。


    群臣自然看出皇帝有意削弱霍氏權(quán)勢，紛紛表示讚同。


    大司馬霍禹、樂平侯霍山、冠陽侯霍雲(yún)雖然心中不滿，但也不敢吱聲。


    許桑見群臣都說完話了，微微躬腰。皇帝示意了一下，許桑便高聲喊道“退朝。”百官恭送皇帝迴輦。


    霍雲(yún)走過魏相身旁，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魏相一臉驚愕，不知他是何用意，站在那裏思忖一番，估摸霍氏以為是他攛掇皇帝廢止副封，不由得微微搖頭苦笑。


    等霍府一幹人走了後，魏相才離開大殿，發(fā)現(xiàn)史高候在殿外，便拱手施禮。


    史高見四下無人，湊近說道：“你是不是還要請我喝酒？”


    魏相道：“那當(dāng)然。”


    史高笑道：“走，去東市的酒舍。”


    從未央宮東闕去城北九市，可繞到未央宮北門，沿著華陽街往北，就到了東市。


    秋光正好，兩人也不乘車了，吩咐車夫駕車迴去，兩人邊走邊聊。


    史高自從喝了西域的葡萄酒後，一直念念不忘，便要領(lǐng)著魏相去那家懸著“文君當(dāng)壚、相如滌器”招幌的酒舍。


    魏相聽說是西域販來的葡萄酒，便知價錢不菲，想必要掏空了私房錢，不由得心痛一下。


    東市一如既往的喧鬧，魏相不常來這裏，好奇地東張西望，一不留神，險些撞到一個擺在街麵的攤位。


    這擺攤的主兒三十多歲，腰間係一條圍裙，做的是沽酒買賣，見魏相撞來，急忙護(hù)住酒罐，罵道：“老匹夫，走路不長眼睛啊。”


    魏相覺得是自己的過錯，連連作揖道歉，順口又說了一句：“這走道上是不可擺攤的。”


    不料這話惹惱了攤主。那攤主怒氣衝衝一把揪住他，不依不饒罵道：“老匹夫，衝撞了大爺還要囉嗦。”揮拳就朝魏相打去。


    魏相為官數(shù)十載，與人謙和，何曾遭遇過這般粗野蠻狠之徒，一時呆了，也不知躲閃。


    史高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攤主的手腕。


    那攤主使勁掙開，嘴裏“老匹夫”“老匹夫”的罵罵咧咧，還要去打魏相。


    史高惱了。他早年也是混跡閭裏的，見慣不怪，一隻手伸出抓住攤主的衣襟，斥道：“你這人嘴巴放幹淨(jìng)些。”


    那攤主暴躁起來，左手扭住史高的手腕，右手握拳便打了過去。


    史高歪了下頭躲過，嘴裏嚷道：“你要打架，打就是了。”


    史高年少時就是打架慣犯，掌管羽林軍後，又時常與高手過招，於是武藝大進(jìn)。


    他不慌不忙，抓住攤主衣襟的手並未放鬆，另一隻手抵住這人的腰間，左腿略侵半步，一聲發(fā)力，竟將那攤主腳朝上頭朝下騰空托起，順勢往背後摔去。


    隻聽嘭的一聲，然後又是哐啷一下瓦罐的碎裂聲，邊上眾人驚唿起來。少頃，一陣濃鬱的酒香飄出。


    史高轉(zhuǎn)過身，搓了搓手，臉上浮出笑意，說道：“與我打架，你還差著點呢。”


    那攤主還沒弄明白怎麼迴事就被摔在了地上。他也是懵了，躺了一會，才清醒了些，單手撐著地勉強站起身來。可還不曾站穩(wěn)，腳底踩著酒液打滑，又是仰麵朝天摔倒在地。


    魏相見那攤主癱在地上，又被傾翻的酒水浸透衣裳，很是狼狽，起了憐憫之心，對著史高說道：“他做小買賣也不容易，就這樣算了吧。”說著解下束在腰間的錢囊，想取些錢給他。


    史高扯了下他的手臂，正要勸阻他，隻見圍觀的人群紛紛閃開，讓出一條道來。


    魏相和史高心中疑惑，也停下來朝外張望，隻見一隊市卒撥開圍觀的人群衝了進(jìn)來。


    原來東市鼓樓上瞭望的市吏看到這裏聚起一群人，便鳴警唿喚維護(hù)市場秩序的市卒過去看看。


    帶隊的市丞見地上一片狼藉，正要問怎麼迴事，一個市卒驀然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人好似當(dāng)朝丞相魏相，便貼著市丞耳邊悄悄說了。


    市丞不敢怠慢，示意市卒守護(hù)現(xiàn)場，趕緊派人去通知東市市長蘇賢過來。不多時，東市市長蘇賢就趕了過來，他認(rèn)出了當(dāng)朝丞相魏相，躬腰施禮，卻不認(rèn)得史高，以為是魏相的隨從。


    市丞已向旁人問清了事情的緣由，湊近蘇賢說了一番。蘇賢頻頻點頭，又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朝著魏相恭恭敬敬作揖道：“丞相受驚了。”


    那攤主這時也爬了起來，聽聞眼前這個長者竟是當(dāng)朝丞相，不免又多看了幾眼。


    蘇賢板起臉喝道：“大膽，竟敢對丞相無理。”又聞到酒香，伸出腳撥弄了下破碎的瓦罐，問道：“你設(shè)攤販酒，可有官憑？”


    漢武帝時開疆拓土，花費浩繁，導(dǎo)致國庫空虛，於是對鹽鐵酒等實行官營與專賣，以增加國家收入。


    按此規(guī)定，賣酒一概需申領(lǐng)官府發(fā)放的憑證，並且繳納不菲的款項。而販私酒有差價可賺，又可逃費，獲利頗豐，所以市場裏有不少人販賣私酒。市吏一般收些賄賂，也就不管了。


    攤主低頭不語，瞅著滿地的瓦罐碎片和酒漬，心有不甘，嘟囔道：“我是京兆尹趙廣漢的親戚。”


    丞相在旁，蘇賢哪裏肯聽他囉嗦，斥道：“我不管你是什麼人，占道擺攤，販賣私酒，這兩條罪名便可送你入獄。”


    魏相心中不忍，勸道：“我看他也是初犯，便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吧。”市丞悄悄拉了下蘇賢的衣袖，蘇賢會意，順勢說道：“丞相格外開恩，還不謝過。”


    攤主這時全無先前的囂張氣焰，俯首低聲道：“謝丞相開恩。”


    蘇賢還想在丞相麵前表現(xiàn)一番，厲聲斥道：“此後不得設(shè)攤販酒，如若再犯，嚴(yán)懲不貸。”


    攤主自認(rèn)倒黴，低著頭收拾家什。


    經(jīng)此一鬧，魏相和史高再也沒有心情酒舍，便與蘇賢作別，打道迴府。


    攤主也收拾後好家什，悻悻離去。市丞望著攤主遠(yuǎn)去的背影，對蘇賢說道：“這個賣私酒的攤主名喚榮畜，確與京兆尹沾親帶故，趙夫人曾派人來打過招唿。所以他在這裏販私酒，我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蘇賢聞言有些後怕了，擔(dān)心地說：“若是京兆尹怪罪下來，我們?nèi)绾问呛茫俊?br />

    市丞思忖一會，原本想說京兆尹趙廣漢性情強橫，還是小心為好，可又怕這會嚇著蘇賢，便道：“誰讓他衝撞了丞相，我們也沒辦法，若京兆尹怪罪，我們往丞相身上推就是。”


    蘇賢點點頭：“也隻好這樣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竟會因此而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