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秦奮將江川帶入秦家倉廒,這裏停了十多輛車,有的裝著一袋袋粟穀,有的裝滿布帛。兩人來到了一個堆著亂麻的角落,秦奮蹲下伸手進去,掏了一會,拖出一捆刀來,抽出一把得意地說道:“環(huán)首鐵刀,你看看。”
江川小心翼翼地捧過仔細端詳。那環(huán)首鐵刀柄首鑄了一個碩大鐵環(huán),刀柄夾著兩根木條,再用絲繩密密纏繞,刀鞘是用兩塊堅木挖槽合攏而成,綁著麻線抹了朱漆。他握著刀柄輕輕抽出狹長平直的刀刃,那黢黑的刀刃閃動著幽光,不禁心驚膽戰(zhàn),慌忙放下。
秦奮道:“這二十把刀藏在五輛車裏,做上記號。”說罷取過四把刀,招唿江川卸下一車布帛,將刀仔細裹進布帛,然後再裝是車。秦奮圍車子檢查了一遍,露出滿意的笑容,道:“你將這輛車做上記號,一路上你就盯著這輛車。”江川點頭應(yīng)諾。
秦奮道:“商隊明日一早就出發(fā),你先迴去歇息。明日一早過來,千萬不可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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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夏倐忽而過,已然入秋。江川隨秦家商隊走了有三十多天了。江翁與江媼估摸著他也該迴來,每日在官道上眺望。晚上一家人閑話,也是憧憬江川賺錢迴來,日子就能紅火起來。
這天江翁又在官道上眺望,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騎馬跑過,便高聲叫道:“秦郎,秦奮。”那人果然是秦奮,聽到喊聲勒馬停下。江翁迎了過去。
秦奮翻身下馬,拱手道:“江翁,怎麼在這裏啊?”
江翁道:“我在這裏等我兒,他也該迴來了。”忽而心中一凜,問道:“你從關(guān)市迴來了啊?你這是要去哪裏,我兒呢?”
秦奮猶豫了一下,道:“這事一句兩句也說不清。現(xiàn)在我有急事趕往郡府,晚上迴來再說。”
江翁還想追問,秦奮已上馬走了。他迴到家裏心神不寧,天色還沒有暗下來就去候在秦家莊園門口,盼著能見到秦奮,但至夜深,仍不見人影。次日一早他又去候著,還是沒見著。
過了幾日,江翁終於等到一臉疲憊的秦奮,急切地問道:“你什麼時候從關(guān)市迴來的呀,我兒在哪裏?”
秦奮道:“你先別急。”將他帶進莊園雙闕旁的門房裏。
江翁坐下後迫不及待地又問。秦奮道:“這次我沒有跟商隊去關(guān)市,是別人帶他一起去的。”
江翁道:“他們?nèi)チ诉@麼些日子,也該迴來了。”
秦奮盯著他問道:“江川走之前有沒有和你們說了些什麼。”
江翁歪著頭想了一陣,道:“他走之前很興奮,就說賺了錢迴來買地。”
秦奮麵容嚴峻,似乎在斟酌什麼,許久不語。
江翁見狀也不敢催促,隻得焦急的等他說話。屋子裏一時靜得令人窒息。
秦奮終於開口,一字一頓說道:“出大事了。”
江翁聽到秦奮說“出大事了”,臉色一下變得煞白,捂著心口晃了幾下,又馬上伸手撐席,勉強穩(wěn)住身形,目光呆滯,注視著秦奮。
秦奮偏過臉,避開他的眼光,道:“江川夾帶鐵刀走私,被關(guān)隘查獲。現(xiàn)在人已被關(guān)進了郡獄。”
江翁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顫顫巍巍道:“我兒並非膽大妄為之人,怎麼會做這種事。”
“那就是有人唆使的。他也見錢眼開,不知輕重。”秦奮說完此話,眼皮跳了幾下,內(nèi)心也忐忑起來。
江翁惶恐不安地問道:“那如何是好。”
秦奮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我們秦家商隊一向守法,過關(guān)又有官府的發(fā)放的符傳,通常不須查驗貨物。便有不法之徒串通江川,在貨物中夾藏鐵製兵器,意圖走私出塞。兵器和鐵具都是朝廷嚴令禁止交易的貨品,違者是要判死罪的。這次就被查出來了,還壞了秦家的名聲。”又連連歎氣搖頭。
江翁更加惶恐,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秦奮忽而神情一變,環(huán)顧四周,低聲道:“江川人贓懼獲,依律會判處棄市。我這幾日就是去周旋此事,郡守與我們秦家素有交往,答應(yīng)年底若朝廷頒詔大赦,就可免罪釋放。”
江翁聞言老淚縱橫,不停的作揖道謝。秦奮心中亦是羞愧,匆匆離去。
江家遭此變故終日清冷,租的田地眼看也要荒了,江翁與江媼下地勉強種些菜蔬。轉(zhuǎn)眼到年底,江翁又去秦家莊園找秦奮問事。
秦奮一把將他拉住,道:“我正好也要找你,去你們家說罷。”到了江家,江翁江媼也顧不得禮節(jié),圍著便問,見秦奮神色黯然,江翁江媼越發(fā)緊張,又不敢緊催,眼巴巴地望著,眼神裏交織著期盼和憂慮。
秦奮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左手手指不停的在腿上彈跳,幾番欲言又止,終於緩緩說道:“我也是剛剛聽聞的。原本已經(jīng)打通關(guān)節(jié),說好到了年底遇朝廷大赦,就將江川免罪釋放。可今年偏偏沒有朝廷赦詔,又有廷尉府來人督查,郡守隻得,隻得將江川核準定罪,江川已被處斬了。
“我兒死了?”江翁身子搖搖晃晃,江媼一口氣接不上,暈了過去。竇氏上前抱著江媼嗚嗚痛哭。
入冬,天寒地凍,田地無法耕種,江家老的老小的小,日子越發(fā)艱難,好在秦奮還時常接濟,不至於凍餒。到了第二年春上,秦奮走動的少了,江家先前的一些積蓄也漸漸枯竭,竇氏就是日夜績麻,又有幾個錢,一家人眼看就要斷炊了。
江翁與江媼商量去秦家借些錢糧,江翁到了秦家門口徘徊不敢進去。候了幾日,終於看到秦奮出來,將他攔下。秦奮詫異道:“江翁,你如何尋到這裏來了。”
天冷,又稀稀落落下著雨,秦奮將他引入門房。
江翁低聲下氣道:“我家要斷炊了,秦莊主心善,我是想借些錢糧度日。”
秦奮皺起眉頭,不曾說話。
江翁心慌,道:“也不要許多,待春暖地裏有菜蔬收成,就可以來還的。”
秦奮隻是一笑,道:“秦莊主前些日子去了膚施拜會上郡郡守,還沒有迴來。”
江翁滿臉失望,嚅囁著不知如何是好。
秦奮慢悠悠說道:“借些錢糧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是可以做主的。”
江翁聽了這話轉(zhuǎn)悲為喜,趕緊作揖致謝。
秦奮又道:“不過,這不是長久之計。你以為收些菜蔬就可以還債了。”
江翁禁不住流下淚來,嗚咽道:“我們老了,來日無多,可是孤兒寡母天見可憐啊。”
秦奮招唿他近前,道:“我倒是有個主意,可以一勞永逸解決你們江家的困境。”
江翁伸長脖子,眼神中都是期待:“你說,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