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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因為我先前無所事事,又向來喜歡湊熱鬧,不知哪些熱鬧該湊哪些熱鬧不該湊……”崔瑯難得有些慚愧地笑了笑:“便隻沉迷那些低劣之趣且尚不自知。”


    “自我來了國子監後,才知真正的少年人應當是何模樣,尤其是端午擊鞠賽後……之後我才算明白,這世上可做之事值得去做之事多了去了,相較之下,從前那般日子迴想起才叫人覺得空虛乏味。”


    咳,倒也不全是迴想起的……有一迴旬休時,他與一幹狐朋狗友再去那些尋樂之處,竟覺無趣得緊,且置身其中竟莫名地生出了一種自輕自鄙之感。


    他當即便起身離去了。


    自那晚後,他便真正再不曾去過那些地方了。


    說到這些,崔瑯頗覺慶幸:“我近來時常想,這國子監倒還真是陰差陽錯地來對了,若非來此,豈有機會結識常娘子這般良師,喬兄他們這等摯友,又豈有機會得遇……”


    他說話時,言隨心動,目隨言走,下意識地看向身旁那少女,然而話到嘴邊,卻又不免頓住。


    崔瑯隻是一笑。


    他難得說幾句聽來走心之言,喬玉綿正聽得認真:“又豈有機會得遇……什麼?”


    崔瑯看向前方已顯枯敗之象的荷塘,感慨道:“又豈有機會得遇國子監內這一池青荷啊。”


    喬玉綿聽得一頭霧水:“……崔六郎家中沒有荷塘嗎?”


    崔氏六郎什麼樣的荷會沒見過?


    “有啊。”崔瑯看著那荷塘,笑道:“但這一池與我平生所見都不相同。”


    “有何不同呢?”喬玉綿有些好奇,也“看”向前方荷塘的方向——她家中這池荷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崔瑯轉頭看向她,見她也“望著”荷塘的方向,他故作神秘地道:“待哪日喬娘子的眼疾痊愈了,親自一看便知了。”


    那話中並無半分取笑之意,反倒好似覺得她這雙眼睛當真有痊愈之日——


    哪怕自己早已不抱希望,但喬玉綿此時還是笑了笑:“好啊。”


    崔瑯望著眼中泛著柔和笑意的少女,短暫的失神之後,心口處忽然有些發堵。


    “綿綿!”


    喬玉柏一路尋了過來,見得妹妹無事,不由鬆了口氣。


    “今日之事綿綿不必放在心上,那冰人已被阿娘使人送走了,日後再不會來了。”


    喬玉柏想再安慰妹妹幾句,卻見妹妹點了頭,笑著與他道:“阿兄放心,我已經沒事了。”


    又道:“多虧了崔六郎君開解。”


    喬玉柏有些稀奇地看向崔瑯——崔六郎不靠譜至此,竟幫他將綿綿給哄好了?


    不過崔六郎也當真義氣,看在二人這些時日的交情上,這大約是將他妹妹也當作自己的妹妹來看待了。


    崔六郎此人果真能處。


    喬玉柏於心中感慨了兩句,便笑著與崔瑯道了謝,後道:“我先送綿綿迴去。”


    崔瑯點頭:“成,那我便去外頭等著喬兄!”


    他目送著那少女牽著兄長的衣袖離開。


    因眼盲之故,她的動作總是小心翼翼,也很容易受到驚嚇。


    崔瑯忽然又想到在大雲寺初次相見時,她被嚇得花容失色的樣子。


    他彼時覺得,世上怎會有如此矯揉造作之人?他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他後來覺得,世上怎會有如此混賬可惡之人?每天睡前不給自己來一耳光反省,他簡直都睡不安穩。


    一月前的夜裏,他忽然從床上跳下來離開了屋子,拿黑布蒙了眼睛,在院中走了走,不小心撞上了晚歸不敢點燈的同窗——


    那一刻他險些被嚇得靈魂出竅,莫說國子監了,整個大盛隻怕都能聽到他的狗叫聲!


    當然,同樣被嚇得一陣吱哇亂叫險些竄上天去的還有那位同窗。


    那一夜,他反複迴想身處黑暗中的恐懼,枕著手臂一夜未能合眼。


    而此時,看著那少女漸漸走遠,崔瑯不禁歎了口氣。


    “郎君,您歎什麼氣呢?”一壺走過來好奇地問。


    崔瑯抬腳踹在他屁股上。


    “那時候你怎也不攔著我點!”崔瑯埋怨道。


    一壺滿臉冤枉:“……郎君,哪時候呀?”


    “還有我從前那般沒個正形,成日和他們廝混,你也不知道勸著些!”崔瑯哭喪著張臉。


    一壺也扯出張哭臉:“小人縱是敢勸,那您也得聽啊……”


    “若勸了不聽,你當將我罵醒才是!”


    “若罵也罵不醒呢?”


    崔瑯恨恨道:“那便將我腿打斷啊!”


    總有法子的吧!


    “……”一壺歎為觀止。


    崔瑯懊悔到無以複加,恨不能抄根棍子迴到從前自己動手。


    他從前怎就做了那些混賬事呢!


    他歎口氣甩甩袖子離去。


    一壺趕忙跟上。


    “……郎君,您肯學好本是好事,您自反省反省且罷了,怎至於如此呢?”


    是啊。


    他怎至於嫌棄自己至此呢?


    崔瑯一時也被問住了。


    旋即眼前卻閃過方才少女跌倒後沾了泥土草屑的衣裙。


    那裙子分明已經髒了,但她看起來仍是那般幹淨,像新發的青荷,淚珠似晨露。


    相較之下,衣衫整潔如新的他,卻像是那荷塘裏的汙濁淤泥一團了。


    可他潛意識裏與人一個小娘子比這個作甚呢?


    所以,他這般恨不能將過去的自己腿打斷,竟是因比輸了麼?


    崔瑯,你腦子沒毛病吧?


    少年自我懷疑地捫心自問。


    這個問題尚未得出明確的答案之前,另有一個念頭卻已無比清晰——


    他忽然停下,看向一壺。


    一壺屁股一緊,拿雙手捂住。


    “我想將喬娘子的眼疾醫好,你覺得怎麼樣?”崔瑯正色問。


    “小人覺得……”一壺愣了愣:“挺好啊。”


    “誰問你好不好了!我是問你覺得此事是否可行?”


    “這……小人也不是郎中,不好說啊。”見自家郎君眼神期待,一壺也不好直接潑冷水,隻能道:“這些年來想必喬祭酒也是試了許多法子的,想來是不太容易……”


    “行了行了。”崔瑯擺手打斷他的話:“不管那麼多了,先試一試再說!”


    他快步往前走去。


    “郎君,您怎突然大發善心了呢?”


    “那是喬兄的親妹妹,又是我師父的阿姊,我想幫一幫不是很正常嗎?”


    “還有呢?”一壺試探問。


    “書上說了,助人為樂嘛!”


    崔瑯看向前方,嘴角揚起——他隻要一想到有朝一日喬小娘子能重見光明,便十分高興欣喜,這不是助人為樂又是什麼?


    ……


    京師這陣議親的風,也刮到了興寧坊驃騎大將軍府。


    消息傳到鄭國公府段氏耳中,叫她不由感慨:“真沒想到,這京師之中,眼光與膽量兼具的人家還真不少啊……”


    說著,看向坐在那裏的兒子:“子顧,你如何看?”


    剛早朝歸來的魏叔易聞得此問,不答反問:“母親又如何看?”


    段氏咬牙在心底罵了句“臭小子”,麵上仍笑盈盈的,卻也直截了當:“母親想問問你的意思……可需母親也著人上門提一提親事?”


    魏叔易輕歎氣:“這個話題之前兒子似已與母親說過了。”


    彼時他剛從合州迴來,他的阿娘便迫不及待地同他提過此事。


    “那時你與歲寧不過初相識,阿娘承認自己心急了些,你不答應也在情理之中……”段氏做出了一些因時製宜的反省,循循善誘道:“可這些時日相處下來,阿娘瞧著你二人實在般配,你幾時與哪個女郎相處的這般融洽過?”


    “融洽嗎?”魏叔易好笑地搖頭:“常娘子大約並不這麼想。”


    段氏暗暗磨牙,若不是她急著娶兒媳,若不是娶歲寧迴來必需一個兒子不可,她才懶得同這嘴巴裏沒句實話,腦子裏都是彎彎繞繞的臭小子費這般口舌!


    魏妙青的想法大差不差。


    她若生作兒郎,還有阿兄什麼事!


    “母親難道沒聽說嗎,近日凡去往常大將軍府的媒人,無不碰壁而歸——”魏叔易已然起身,“母親若不在意兒子這張臉麵,自去便是了。”


    說著,抬手行了個禮:“兒子還有公務,便先迴去了。”


    段氏難得沒有罵上兩句,或是將人喊住。


    而是怔了好一會兒之後,問女兒:“……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魏妙青張了張嘴,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顫:“兄長有意,但又覺得人家常娘子必會拒絕,如此一來,迴頭他這張堂堂東臺侍郎的臉就沒處放了!”


    “對吧!”段氏一拍茶案:“他就是喜歡上人家了!”


    偏還不好意思直接承認!


    還擱這兒跟隻傲個沒完的孔雀似的,同她裝風輕雲淡呢!


    “兄長說罷這句話就走了,分明是刻意的,他就是想讓阿娘幫他試一試,但又不想丟了麵子!”


    “或許還有一個原因……”段氏信誓旦旦:“他大約是說罷便臉紅了,不想叫咱們瞧見!”


    魏妙青點頭如搗蒜,轉頭交待身側仆婦:“芳管事,你幫我跟上去瞧瞧兄長有無臉紅!”


    芳管事也很激動,但還不至於如此喪心病狂:“……這不好吧?”


    直接去盯著郎君的臉瞧行不通,高低得找個借口才行。


    “婢子就說,夫人的話還沒說完,請郎君迴來?”


    郎君肯定不會迴來的。


    但誰在意郎君迴不迴來。


    “好好好,就這麼說,快去!”段氏擺手催促。


    “這小子……”段氏開始迴想琢磨起來:“是何時開了竅的?”


    “定是登泰樓那晚!”魏妙青篤定地道。


    若問她為何如此篤定,不外乎將心比心四字——她就是那晚徹底淪陷的!


    誰能拒絕那晚在登泰樓中的常歲寧呢?


    “興許是。”段氏懶得再深究這無關緊要的過程,隻道:“既然八字有一撇了,那這成敗二字就看歲寧的意思了……直接上門議親,是足顯誠意,但子顧之言也並非沒有道理,若人家一旦拒絕,顏麵不顏麵的倒不重要,往後怕是再沒機會提第二遭了,見麵也要不自在的。”


    魏妙青點頭附和:“沒錯,這不留後路的法子,還是不用的好。”


    段氏思索著:“那不如換個法子,私下言辭試探一二?”


    “那阿娘先邀常娘子明日來家中說話吧。”魏妙青先敲定了第一步。


    她已算過了,常娘子今日會從國子監迴興寧坊。


    段氏立即使人去寫帖子。


    次日,常歲寧倒也果真赴約。


    段氏先與之閑談一番,從國子監的事說到常歲寧的無二社,繼而才談到家常。


    談著談著,就談到了自家兒子身上:“……我家子顧實在不叫人省心,實在比不上歲寧你半分。”


    是啊,不省心。


    常歲寧險些點頭。


    到底從前段真宜在信中與她埋怨兒子時,她每每迴信都表達了讚成之意。


    然今時不同往日,她此刻隻能偽裝成一個友善的正常人:“夫人應多瞧瞧魏侍郎的優點,如此或能省心許多。”


    段氏訝然:“他能有什麼優點?”


    常歲寧:“……”


    怎麼覺得怪怪的?


    她竟有一種段真宜在與她挖坑的感覺。


    但,段真宜挖的坑麼……


    至多也就半指深,連隻小雞娃子都埋不住,別說是人了。


    常歲寧也就往下跳了——或也稱不上跳,到底這坑大約就跟走平路似的。


    她便順著話誇了魏叔易一番,從樣貌家世到學識出息——修養便不誇了,全叫那張嘴給拉低了。


    “他哪裏有這麼好,怕不是你這丫頭逗我開心呢!”段氏笑個不停:“我是不信的,除非你願意嫁給他!”


    常歲寧:“……?”


    她聽到了什麼不該屬於這世間的話題?


    魏妙青手中的茶盞險些掉了——不是吧,這就是母親深思熟慮了一整夜的言辭試探之法?!


    段氏瞥見少女錯愕受驚的神態,忙笑著道:“莫要當真,一個即興的小玩笑罷了!”


    “……”常歲寧定了定心神。


    這即興的還挺有心機。


    所以,她拿段真宜當好友,段真宜現下竟想叫她做兒媳?


    “哎呀,瞧我這張嘴……沒嚇著吧?”


    “來來來,吃顆栗子……”


    接下來的漫長時間裏,段氏都在為自己那句即興的小玩笑做善後之事。


    待常歲寧離開鄭國公府後,段氏母女二人相看歎氣。


    魏妙青渾然一副“兄長涼了,抬下去吧”的喪氣神態。


    “別灰心,今日也不全是壞消息呢。”段氏之心不死,專看那好消息——至少方才來看,常家娘子全無議親打算,可見並無心上人。


    魏妙青心中便也又燃起了一絲火星子——那就再把兄長抬迴來,試著再救上一救?


    ……


    昏暮時分,魏叔易在府門前下轎,語氣隨意地問迎上來的仆從:“今日家中可有來客?”


    “迴郎君,是有兩位客人來過。有一位冰人,想替郎君您說親的。”


    魏叔易失笑:“這京中竟還有冰人肯操心我的親事,此人毅力非常人可比。”


    仆從想歎氣,合著郎君也知道啊。


    “那另一位呢?”魏叔易問。


    “另一位便是常大將軍府上的常娘子了。”


    魏叔易似有些訝然:“真將人請過來了啊……”


    他自迴了院中更衣,處理公務。


    其間,有女使將飯菜送了過來。


    “郎君,現下可要擺飯?”長吉詢問。


    魏叔易執筆的手微微一頓。


    所以,母親未曾使人喊他去膳堂用飯。


    母親是個急性子,凡有稱心的好消息,必不可能忍得過今日。


    “先放著吧。”


    長吉未覺有異,應下去吩咐了。


    隻是未想到,這飯菜一放便是深夜。


    魏叔易自書房中出來時,一輪彎月已至中天。


    他仰頭望著那月,忽而極輕地笑歎了口氣。


    如此倒也是意料之中。


    但好在隻由母親出麵,而他不曾自示。


    往後尚可一切如舊,這樣就很好了。


    他不見黯然神傷,他想這又算不上什麼噩耗,自然沒什麼好黯然神傷的。


    魏叔易步下石階。


    “郎君,可要讓廚房另送些飯菜過來?”


    “也好。”魏叔易語氣如常。


    ……


    翌日,常闊早朝罷,察覺到有好幾道目光在背後盯著自己,趕忙大步離去,喊住了前方的崔璟。


    “崔大都督!”


    崔璟遂留步。


    常闊走近,壓低聲音道:“好些人想纏著老夫說話,替我擋上一擋。”


    崔璟迴頭看去,果見幾位官員正朝著常闊走來,而經他這麼迴頭一看,那幾人眼神一縮,均若無其事地散開了。


    “果然還是你好用。”出了宮門,常闊感慨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崔璟:“……”


    在他很好用此一事的認知上,這算是一脈相承嗎?


    “將軍為何如此避著他們?”他不禁問。


    “有人想搶你閨女,你避是不避?”


    崔璟沒辦法迴答這個問題,隻覺有些納悶:“……如今朝中竟出了這麼多個姚廷尉嗎?”


    姚廷尉的行徑有目共睹,以至於成了搶閨女的替代詞匯。


    “不一樣,這些人是想將我閨女搶迴去做兒媳孫媳的……”常闊歎道:“這些人家倒也不錯,尤其是眼光很好。”


    崔璟點頭,的確。


    他問:“那為何不考慮一二?”


    常闊擺手:“歲寧根本無意議親,現下不想考慮這些,迴迴那些人找上門來,我都明說了此事,這些日子想必也該傳開了,可下一個人總覺得他家兒郎過於出色必然會是例外!”


    說著,不免煩躁起來:“每日應付這些人,實在頭疼!今日恰逢歲寧在家,待會兒迴了府中,且瞧著好了,必然又有冰人在守著!”


    聽他如此煩惱,崔璟想了想,道:“晚輩倒有個辦法,可以解決此事。”


    五千字的大章,彌補一下昨天的請假_(:3」∠)_


    (小兒女們的感情發展不常寫到,今天寫一些,明天開始搞事情。)


    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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