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還想說些什麼被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淹沒。他站立不穩,伸手扶住山壁,指尖在粗糙的山壁上劃出幾道血痕,他堅持不住的無力滑坐,汗水與血水將那些填在傷口的蟲蟻衝刷掉。
那些骷髏他交鋒過但無從下手,跑又跑不掉,若能一直維持飛蠅形態尚可周旋,可他傷的很重,有心無力。他絕不能放眼前之人離去,孤身一人他的下場就隻有死。
有火星子在山洞中炸開,炸進男子眼中,堅毅的目光裏迸發的是生命之光,熱烈不屈。
穆蒼揉了揉眼睛,或許他真該休息休息了,總是眼花。穆蒼不耐煩的道:“別恩公恩公的喚了,你叫什麼?”
“在下豸鬼。”
“我是問”穆蒼本是想問真名的,或許有點親戚關係,可話到嘴邊變為了驚訝,“魔修豸鬼?”淼淼怎會與魔修有關係,還是安絕老感興趣的魔修。
豸鬼眼神隨著火光閃爍,沉默三秒。豸鬼定睛看向穆蒼,坦蕩道:“是,魔修。我觀恩公一身正氣仗義出手,定是不屑”
“我名穆安亦是魔修。”
豸鬼的話被堵在嘴邊,眼睛又大了三分盯著穆蒼。他一直以為自己這個魔修當的夠怪異了,眼前這位鐵骨錚錚,不圖迴報,也不曾趁火打劫的竟然也是魔修。
魔修豸鬼,穆蒼聽安絕老提過。安絕老對其很有興趣,嘴上一直說著想要抓迴來好生研究一番,隻可惜豸鬼比他還要神出鬼沒。豸鬼無師承,傳說一身本事都是自學自創的極為駭人,但少聽有人覬覦豸鬼,除了安絕老這種想要抓住做活體研究的。
穆蒼想到那些讓人頭皮發麻的蟲蟻,雖與想象中駭人的本領相差甚遠但足夠刁鑽詭譎,不怪魔修們不願提及。蚍蜉之物弱到無人在乎,隨意一腳便有上百生命無聲葬送,花時間在蟲子上不如去尋更強之物……
穆蒼停止迴憶,沒有找到豸鬼作奸犯科的傳聞。他們也算有緣,那幫一把也是可以的,穆蒼淡淡道:“魔修不可信。天色已晚,不易趕路,明一早還是分道揚鑣的好。”
豸鬼聞言鬆了口氣,向後倒去,癡笑幾聲頹喪道:“能活過今晚就已是好的。”他停頓了下,目光搜尋著穆蒼身影,“雖為魔修,但之前那番話字字肺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救命之恩。我家教森嚴,入了魔修便是孤身一人,生死無畏,是誠心願聽恩公差遣,粉身碎骨為報一分”
“你話太多。”穆蒼打斷豸鬼的長篇大論,“靜心修養,天很快就亮了。”
“我向來寡言。孑然一身,蚊蟲雖長相伴終不可吐人言,好不容易有緣得遇,真怕張嘴盡是嗡嗡之聲,貽笑大方,幸而沒有失語尚有德性,不舍不言……”
穆蒼靠在山洞牆壁上,仰頭望。夜幕像是黑色的綢緞,皎潔的月亮在上安睡。忽而被驚醒的月亮收斂清暉,不做絲毫停留的向著雲層奔去,眨眼月輝泯滅,黑色綢緞被撕裂,湧出更加靜謐濃稠的黑暗籠罩天地。
豸鬼滔滔不絕的聒噪言語還不如嗡嗡之聲,穆蒼一字未聽全當了背景音。
喧鬧,熱烈,片刻不得閑。
被水淼淼撿到後,他的世界就充斥著這些帶著溫度的東西,被吸引而後沉淪,放棄了去擁抱無邊寂寥。
陽光撥開雲層,短暫的照亮了他的世界,然後雲層合攏,陰暗而吝嗇。可怪不得誰,終是他命不濟,到如今連月光都躲著他。他不能再奔赴寂寥因為他已經見識過炙熱,他知道太陽還在雲層後,隻是雲層太厚,注定不會再照亮他……
窸窸窣窣的聲音打破了聒噪,穆蒼皺眉迴頭看。豸鬼不知何時坐起身,血汙染透的衣物已被換下,他正係著護臂,感受到注視,抬頭間一張猙獰的麵具覆蓋住全臉。
麵具的線條生硬又肆意扭曲,勾勒出極為詭異的輪廓,像一隻巨大的昆蟲頭部,其上布滿了觸角般細小的眼睛,微微顫抖著,靈動的仿若活物在感知周遭,對稱兩排獠牙,軒昂著一張一合,猶似那昆蟲口器,仿佛已經鎖定獵物,下一秒就要將獵物刺穿撕碎。
穆蒼靜默觀之。
整理好護臂的豸鬼撐牆站起,似友人再見般隨意說道,“我得走了。”
穆蒼瞄了眼被麵具嚇著閃躲到自己褲腿後的願君安,微微一挑眉,“不是說要留下報恩?”
“沒說不報,不過可要恩公等上一等,也就個把星期,應該足夠我轉世投胎。我可能會成為一隻螢火蟲,恩公就不必憂慮躲進雲層的月亮。”
穆蒼怔愣一瞬,不耐煩的道:“說了別喚我恩公,這一夜你且安心待著。”
豸鬼哈哈一笑,捂上腹部疑似掙開的傷口,“恩公真不像魔修,嘴硬心軟,我又怎能恩將仇報。你聽,一刻不得安寧,不死心的都派大軍搜尋了,我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穆蒼將信將疑的掃向黑夜,隻有風聲。
“蟲子命卑賤,卻能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奈何命途注定。若將它們與我們換算,它們便是天生神力的苦修行僧……”
穆蒼沒有阻攔,隻吐字清晰的道:“我既應下,你就可在此安穩待到天亮。”
“不了。”豸鬼拒絕的果斷,小時候叛離不服輸六親不認,如今孤身一人就是命。想想我若葬身荒野他們應該會為我報仇的,不過前提是他們得知道。
豸鬼自嘲搖搖頭,收斂心神整裝待發。
瑟瑟發抖的願君安忽而放開了穆蒼的褲腳,一瞬躊躇態。
依靠在山洞口的穆蒼忽而站直了身,危險的紅漫上眼眶。
豸鬼僵在原地,他剛才說什麼來著?他真不像魔修。可腦海中的危險預警在這一刻已經拉到了閾值,全身每根汗毛都在顫栗。
大變活人?不!是他一直在壓製。他有能力,完全有能力把那躲進雲層中的月亮抓出來。紅豔勾勒出嗜血的欲望,令人膽寒的壓迫感從內一瞬席卷而出。是誰冒犯了他?
穆蒼嘴角扯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從警惕到散漫,垂下的雙臂帶出一種不可一世的傲慢,仿佛世間萬物在他眼中皆是螻蟻。
黑霧纏身遮住麵容,獨留一雙血眸,像是燃燒的地獄業火又不見絲毫溫度,冰冷得如同萬年寒潭,“待在這。”穆蒼以命令的語氣丟下話,轉身融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