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李老師住在縣醫(yī)院，嶽朝與吳曉陽一起下車之後，硬是拉著他迴了自己家先洗了臉把自己收拾的精神一點(diǎn)再趕過去。


    張?jiān)略谧�在病床邊，看到吳曉陽來的時候叫了他一聲，就沒再說話。吳曉陽看到她臉色明顯的憔悴，眼睛那兒也紅腫著，知道她精力不濟(jì)了，便跟嶽朝說你帶我媽媽先迴去休息好不好。


    嶽朝想了想，說舅舅這兒你什麼都不會，還是你陪舅媽先迴我家，我在這裏看著就好。


    吳曉陽點(diǎn)頭說謝謝，嶽朝歎了口氣，抬起手摸摸他腦袋。


    迴去的路上張?jiān)赂鷧菚躁栒f起了李老師的病情。發(fā)現(xiàn)的晚，已經(jīng)是肺癌晚期，醫(yī)生說拖不過半年。


    吳曉陽點(diǎn)頭表示知道，隻催著張?jiān)抡f你快收拾著睡一下吧，還有半年，你這樣能撐多久。


    等張?jiān)滤�下之後，吳曉陽迴了醫(yī)院。嶽朝削了顆蘋果遞給他，吳曉陽接過之後跟嶽朝說我想辦休學(xué)。


    嶽朝說我知道，要不要我叫媽媽幫你跑一趟。


    吳曉陽說我先打電話給班主任讓他幫點(diǎn)忙，然後勉強(qiáng)笑了一下，說成績好這個時候應(yīng)該有點(diǎn)幫助吧。


    結(jié)果吳曉陽的班主任聽到消息之後立即表示理解，跟校領(lǐng)導(dǎo)說了一下，基本上一致表示沒有問題。李珍過幾天去市裏幫著把手續(xù)辦好，吳曉陽甚至連宿舍也沒搬，校領(lǐng)導(dǎo)說反正現(xiàn)在宿舍不緊張，一張床位空著也是空著，不如留著等他明年再過來。


    拖拖拉拉地過了七個多月，過完年吳曉陽十四歲的時候，李老師去世了。吳曉陽抱著骨灰迴了南平村，李家的親戚們幫著操辦了一切，看著吳曉陽的臉色，有同情也有怨恨。


    過了這麼多年，封建迷信在某些方麵還是根深蒂固。例如對於張?jiān)拢�由於前後兩任丈夫都早亡這個原因，自然免不了被他們定義成克夫的表現(xiàn)。而李家對於這個沒有生下他們家小孩但卻陪著李老師過了近十年的人，心情實(shí)在複雜。


    張?jiān)屡c吳曉陽都知道他們的想法，但也無處申訴。這七個多月以來，倆人操夠了心，也承受了太多的心理壓力。都知道這一天終究要到來，可是在它沒有來的那刻，便要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抱著僥幸心理等著永遠(yuǎn)不會出現(xiàn)的奇跡。在這天終於到來的時候，吳曉陽不知道是不是一種解脫。


    晚上母子倆守靈的時候聊天，吳曉陽說媽媽等我以後工作了，你出去和我一起住吧。


    張?jiān)聯(lián)u頭，說我習(xí)慣這裏的房子了。


    吳曉陽便沒再說話。


    雖說屍骨沒有運(yùn)迴來，南平村的喪禮風(fēng)俗還是一樣沒落。四麵八方的親戚全部趕了迴來，甚至還有在市裏工作的當(dāng)年李老師的學(xué)生。緞子被麵在院子裏掛了好幾排，吳曉陽和母親跪在靈邊，聽著來送行的人各式各樣的哀慽。


    李家大哥眼睛那兒也是腫的，自從知道弟弟去世開始。相比較起來他媳婦表現(xiàn)的外放的多，不時嚎啕幾聲，加上幾句現(xiàn)編的詞邊哭邊唱。


    嶽朝知道這是風(fēng)俗，可還是不習(xí)慣。李珍在外麵幫忙，他坐在這裏無所事事，隻能看著吳曉陽，明明沒有哭過，可跪在那兒的身形愈發(fā)消瘦，幾乎搖搖欲墜。


    終於到了出殯那天。一行人浩浩蕩蕩，吳曉陽抱著遺像走在最前麵，爬上山的時候步子好幾次都不穩(wěn)，嶽朝在後麵看到，想伸手去扶他，可是距離太遠(yuǎn)他夠不到。到了山上，家裏養(yǎng)的大黃狗已經(jīng)先行等在那兒，看到他們來了，低低地叫了兩聲。棺木放到事先挖好的墳裏時，吳曉陽被大伯叫過去在上麵踩了一個來迴，張?jiān)驴吹街�後又忍不住掉了眼淚。


    一切終於塵埃落定。嶽朝沒有和李珍一起迴去，而是多請了一天假，晚上和吳曉陽擠到了一起。


    吳曉陽說，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好久沒有一起睡了，有一年多了吧。


    嶽朝嗯了聲，問陽陽你為什麼一直都沒有哭。


    吳曉陽不知道怎麼迴答。事實(shí)上從去年嶽朝到學(xué)校告訴他這個消息時，他一直都是處於一種失去意識的狀態(tài)，一切的行為都是出自本能去做。親生父親去世的時候他還不滿三歲，看著別人在哭，他不明所以。爺爺叫他拜拜，他便雙手合十拜了幾下，看到別人都在哭，也就跟著哭。


    李老師這些年，一直是真心實(shí)意的以他為傲，這一點(diǎn)他一直清楚。在聽到李珍說那句話之後，傷心之餘更是對李老師有了更深的情感。吳曉陽是不懂得表現(xiàn)出這些情緒的人，可心裏早將李老師當(dāng)成自己最親近的人。因此他怎麼會不傷心，可他弄不懂自己為什麼沒有掉眼淚。


    吳曉陽不懂的事情太多。不懂為什麼李老師這個根本不抽煙的人會得肺癌，不懂為什麼大黃似乎也通了人性從他抱著骨灰迴來開始眼睛裏都似乎有淚水，不懂為什麼李家人明明對自己意見多多還是讓他去踩棺木，還有，不懂為什麼自己現(xiàn)在很欣喜陪著自己的人是嶽朝。


    嶽朝猶豫了一會，伸出胳膊抱住他，學(xué)著電視劇裏麵的臺詞說陽陽你想哭就哭吧，我在這裏。吳曉陽居然被這樣俗套的句子觸發(fā)了淚腺，將頭窩在他的懷裏，哭的涕淚交加。


    嶽朝拍著他的背，知道他是真的傷心，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哭了好久吳曉陽才止住，腦袋卻仍然埋在嶽朝的胸口，似是貪戀那兒的溫暖。


    折騰到半夜倆人才先後睡去。吳曉陽整夜做著亂七八糟的夢，李老師對他微笑著說曉陽別哭，張?jiān)抡f曉陽以後你在外麵工作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就行，最後是嶽朝，孩子時的嶽朝，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嶽朝，還有長成大人的嶽朝。嶽朝抱著他叫陽陽，說陽陽我在這裏，而自己也伸出手迴抱，緊緊的不願意撒手。


    直到第二天醒來，吳曉陽發(fā)現(xiàn)自己下 身一片潮濕。於是在那樣混亂的時間，吳曉陽的第一次性覺醒，發(fā)生在嶽朝抱著他入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