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的擔(dān)心還真不是多餘的，周至一會兒迴來報告道：“老爺，這迴有大約一百五十多名外地來的學(xué)子，除去投親友的，有錢住店的，還有十多名窮人家的，沒有親友可投，也沒有錢住店，連飯都是家裏帶來的。我已經(jīng)安排到書院了。”


    “我還特意跟他們說了，是督帥大人親自過問安排的。”末了，周至又特意加了一句。


    王興直翻白眼，這便宜大舅子，是不是對舔腚溜溝子上癮啊？


    ……黃景章迴到家中，越想越生氣，氣得肝都疼。他真想不明白，王興為什麼這麼不給麵子？官場之上人抬人不是很正常的嗎？你是厲害，但下邊的人不給你出力，你能有什麼作為？


    李中行和趙於達(dá)聯(lián)袂來訪，他們非常關(guān)心子弟是否能通過關(guān)係進(jìn)入芙蓉書院讀書。錢不錢的不要緊，反正有的是，書讀好讀不好也不要緊，隻要進(jìn)入書院，那就是王興的弟子門人，混這個名頭就行。


    “二位，王督帥沒有給我麵子。”黃景章開門見山地說道。


    “啊？沒給麵子？”李、趙二人麵麵相覷。


    “二位，你們不要多想。隻有一百個名額，王督帥不可能給我兩個，而且，他也不能開這個口子，要是開了這個口子，西安的士紳官員跟他不熟，跟李龍峰不熟嗎？要是李龍峰也照顧關(guān)係，到時候他也不好說，而且還有其他官員呢。要是進(jìn)入的學(xué)子良莠不齊，將來鄉(xiāng)試、會試成績不佳，書院的招牌就砸了。”黃景章斟酌著說道。


    “風(fēng)文，王督帥是不是嫌銀子少啊？要不我們再加點？”李中行問道。


    “中行，你錯了。剛才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王督帥怕是有憐貧情結(jié)，這迴招生，你看吧，弄不好富家子弟並不沾光。尤其是你們兩家，西安城裏最大的富戶了，他不會讓你們的子弟進(jìn)書院的。”黃景章眼睛裏閃著莫名的光，讓李中行和趙於達(dá)一時摸不準(zhǔn)他是怎樣想的。


    “你們迴去好好琢磨琢磨吧。”黃景章下了逐客令。


    ……


    李中行和趙於達(dá)悶悶不樂地告辭迴府。李中行畢竟是做過知縣的，腦子好使，他琢磨著黃景章的話，越琢磨越覺得有暗示的意味，猛然間一拍大腿，一下子想通了，連忙把趙於達(dá)請迴府裏，兩人計議一番。


    “於達(dá)，風(fēng)文的意思很明顯，這次招考肯定會不公，朝廷取士是非常嚴(yán)肅的，也是非常重視的，他們芙蓉書院招生如果不公，肯定會遭到朝廷的申斥，要是搞大了，把姓王的弄出陝西都有可能。所以，咱們可以想辦法鬧一鬧，然後給風(fēng)文提供個彈劾的依據(jù)……。”李中行壓低聲音說道。


    “行不行啊，可別打不著狐貍?cè)且簧眚}。”趙於達(dá)有些擔(dān)心。


    “不怕，咱們這樣做……。”


    李中行低聲說了自己的主意，趙於達(dá)聽了連連點頭。


    ……


    招生考試其實很簡單，就是考一篇八股文。王興倒是想考一下數(shù)理化，可大家得會啊，這三門學(xué)問可是從來沒有的。考八股文的意思也就是看看文章水平和書法水平而已。


    題目是王興出的，叫。


    “子路從而後”，選自《論語·微子》。原文是：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蕓。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jié)，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這個題目的核心意思是無論是拯救社會還是逃避社會現(xiàn)實，都不能“無徒”，必須有幾個誌同道合的人。


    這是個近百字的大題，是比較難寫的，尤其是破題，更是難見新意。


    考試、閱卷進(jìn)行得很順利，但是在發(fā)榜時，卻是出了問題。有一幫子西安本地的學(xué)子聚集到總督衙門前，大唿不公，要求嚴(yán)查作弊。


    這幫學(xué)子一鬧，頓時引來落榜學(xué)子和看熱鬧的百姓的圍觀，一時之間，總督衙門前人聲鼎沸，大有衝擊之勢。


    閱卷王興沒有參與，是焦竑領(lǐng)著李楠、孫承宗和徐光啟四人一起閱的卷，為公平起見，每個考生的試卷四人都看了一遍，而取中的試卷王興也大體看了看，覺得很公允，怎麼會有不公？


    王興心裏有底，倒背著手踱步出衙。


    他一出現(xiàn)，議論和吵鬧聲稍稍靜了靜。


    “督帥出來了，別吵，別吵，聽聽他怎麼說？”


    “哼，別管他怎麼說，招考不公之事如果落實，咱們決不甘休。”


    ……


    “本帥是川陝總督，同時也是芙蓉書院的山長，你們說本次招考不公，能不能選個代表，出來跟本帥說一說哪裏不公？”王興朗聲說道。


    “督帥大人，學(xué)生長安縣童生張大猷，願代落榜學(xué)子陳情。”一個十四五歲的年輕書生越眾而出，衝王興拱手作揖，高聲說道。


    王興打量一眼張大猷，見他身材微胖，身上衣衫幹淨(jìng)利落，說話時並不膽怯，反而漲紅著臉，顯然不是因為拘謹(jǐn)，而是因為憤怒。


    “好，你說說有何不公？”王興問道。


    “大人，學(xué)生的文章雖不能算是字字珠磯，自覺也算上乘，所以，學(xué)生覺得應(yīng)該能考上，沒有理由落榜。”張大猷非常自傲地說道。


    “取他試卷來。”王興說道。


    周至馬上在親兵的保護(hù)下，去書院取張大猷的試卷。


    不一會兒，就將試卷取來了。


    王興一打眼，笑了。


    “張大猷，這張試卷是你的嗎？”王興打開試卷讓張大猷辨認(rèn)。


    “正是學(xué)生的試卷。”張大猷答道。


    “好。你這份試卷中‘丈人’二字多達(dá)十餘處，我問你，你不知道‘丈人’之‘丈’沒有立人旁嗎？全寫成了帶立人的‘仗人’，請問你如何解釋？”王興問道。


    王興的話一問出，周圍的學(xué)子都哄堂大笑。


    張大猷這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被錄取了，被眾人一笑，他漲紅了臉，梗著脖子答道：“丈人是人所以從人，有何不妥？”


    王興應(yīng)聲而答：“大猷非犬焉何從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