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鈞說得壞消息，倒不是送往西城，而是送往上陽郡守觀。那從西城前放飛的命運(yùn)多舛的飛劍，終於經(jīng)曆了長途跋涉的折騰之後，在程鈞一行抵達(dá)西城的同日，搖搖晃晃的到了守觀。
作為一郡守觀，當(dāng)然不可能像長林道人說的那般偏僻，事實(shí)上，它就建在上陽郡城的中心，緊挨著官府的太守府。
觀主長青道人接過信件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看著信手指直發(fā)抖，築基後期的修為，手抖得竟像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者。
幾個同為道觀執(zhí)事的道士看著長青道人如此，都不敢說話，過了一會兒，長青道人歎道：“噩耗啊，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一個道士開口道：“莫非……又有哪位同道離奇死亡了？”
從三天之前開始，上陽郡幾個道城守觀連喪觀主，幾個觀主都死得不明不白。郡城守觀派出人去調(diào)查，現(xiàn)在還沒有迴音。
長青道人道：“這一迴不是死人，卻比死人更險惡十分。”
底下的道士盡皆大驚，道：“比死了觀主還險惡，那不是……”
長青道人忍著，沒把“滅門”兩個字說出來，心知下麵都不是可以詢問之人，道：“散了吧，迴去候命。”
眾人走了，長青道人道：“快去把秦先生請到這裏來。”
腳步聲響起，一個書生打扮的修士慢吞吞走了進(jìn)來，一邊走，一邊搖著一把檀木扇，走路之中香風(fēng)四起，進(jìn)了觀主室懶懶一禮，坐在他對麵，笑道：“觀主大人，秦越來了。”
長青道人神色苦惱，道：“秦道兄，我有一件難題，隻有求助你。”說著將手中傳信遞過，道：“這好好地，冒出一個使者是什麼意思？”
那秦越隨手接過信，掃了一眼，仰頭沉思，過了一會兒，道：“觀主，請屏退旁人。”
長青道人一怔，隻見四周隻有幾個服侍的道童，一般這些道童都是擺設(shè)，不必理會的，但那秦越如此說，那就是連這些人都要防著，可見是何等機(jī)密大事。他揮手道：“你們下去。”轉(zhuǎn)頭問道，“秦先生，不知道你怎麼看？”
秦越淡淡道：“觀主，我先說一句話，要是你不愛聽，那我轉(zhuǎn)身就走，絕不和你多說。”
長青道人道：“什麼？”
秦越把信往桌上一扔，道：“這個人不能留，殺了吧。”
長青道人頭腦一暈，道：“那……那可是道宮的天使啊。”過了一會兒，道，“你說這話，是因?yàn)榭吹剿獙⑽覀兯阶越灰椎氖虑橥鄙先サ氖虑榱它N？其實(shí)不用那麼麻煩，年輕人，血?dú)夥絼偅偸菚f出些大膽的言論。這些人我見得多了，隻要他到了我這裏，吃我些軟功夫，滴水石穿，就是金剛也融化了。他是斷然不會多事的。”
隔了一陣，長青道人笑道：“何況他大庭廣眾說那些話，說不定還有些意思。”
秦越嘴角微微含笑，道：“那觀主覺得他是什麼意思？”
長青道人道：“我看他必然是向我要價錢。嫌我們打點(diǎn)的不夠周到，這才放出狂言來詐我們。這一套把戲，我是很熟的……”
秦越突然哈哈大笑，站起身來一拱手，道：“告辭——”
長青道人不悅之色一閃而過，但還是起身攔住，低聲下氣道：“秦先生，是我見解淺陋，您有什麼高見，還望賜教。”
秦越一拂袖道：“觀主的見解確實(shí)淺陋。你在上陽郡中呆久了，是脫不出這點(diǎn)格局了。好吧，那我來告訴你，他為什麼驟然翻臉？他翻臉的目的，就是為了翻臉。”
長青道人被他說的暈了，愕然道：“什麼翻臉？”
秦越道：“為了和周圍那些散修翻臉。一翻臉，這一路上不就不用應(yīng)酬了嗎？”
長青道人愕然道：“那……哪……”
秦越道：“你怎麼還不明白？如果他不用與那些人應(yīng)酬，那麼路上他偷偷離開，去做些其他的事，誰能發(fā)覺？”
長青道人道：“做……其他的事？什麼事情？難道是——?dú)⑷耍 ?br />
秦越露出一絲冷意，道：“稍微用點(diǎn)腦子，就能想明白吧。這幾天，幾位道城守觀的同道連連喪命，您看見他們守觀的位置了嗎？”他伸手在桌上做比成樣，道：“這幾個道觀在他們行進(jìn)的路線旁邊，從這裏開始，漸漸遠(yuǎn)離路線，劃了一個弧線，又兜了一個圈子迴來，正好和隊(duì)伍在西城前麵交叉。這就是那位脾氣乖張的使者的路線。”
長青道人道：“那麼……他要做什麼？以一個堂堂道宮使者之尊，親自下殺手，那不是……”
秦越道：“可能性有很多，不過最可能的，就是道宮下的命令。您別忘了，道宮早就對雲(yún)州不滿，或許這次他下來，明著是召集大家朝見巡守上人，暗地裏是要對這上陽郡進(jìn)行清洗。先殺了這麼多人，就是明證。”
長青道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那麼，他還要?dú)⑸鲜赜^來嗎？”
秦越道：“這倒是不會，他沒有那個本事。可是他獨(dú)自一人潛入那些守觀，除了殺人之外，在那些道觀中難道不會搜到什麼對郡守觀不利的證據(jù)嗎？”
長青道人臉色鐵青，嘴唇微動道：“那一定會的。”上陽郡整個道觀係統(tǒng)都是互相勾結(jié)，同流合汙的，要搜證據(jù)，隨便哪個守觀之中都是堆積如山。
秦越道：“是了，他明麵上動不了您，但是有這些證據(jù)，也就自有辦法收拾你了。據(jù)我估計(jì)，他既然目的達(dá)到，返到了西城，怕就要轉(zhuǎn)過臉來，充作好人。跟著隊(duì)伍到了郡城，倘若您打點(diǎn)禮物與他，他必然做作一番，就此收下。但是迴頭這些禮物，就要入了黑賬單，跟那些從守觀中收集來的證據(jù)一起，擺放在道宮上人的桌麵上。那時候的後果……您想去吧。”
長青道人聽得汗流浹背，喘息道：“是了，是了，此子不除，必有大害。果真要?dú)⒘怂N？”
秦越道：“您不得不殺他。您沒發(fā)現(xiàn)，三份傳信隻迴來兩份嗎？說不定那一份便被那家夥攔住了，這麼一來，您就算不出麵賄賂他，甚至那些守觀的證據(jù)不夠指正您，隻要有那封信在手，他也是隨時能置您於死地的。”
長青道人道：“如此，依你看來，我路上截殺他可好？”
秦越道：“很好，而且是越快越好。您看，他身為使者，一邊要演戲，一邊要親自動手殺人，如此忙亂，說明什麼？說明沒有幫手！不管他是這次沒有帶幫手也好，還是幫手沒有與他匯合也好，但此時他必然十分脆弱。他修為雖然不差，但是也不足為憑，所依仗的，不過是個誰也不敢招惹的身份。倘若您果然下令殺他，那麼一點(diǎn)也不難。”
長青道人道：“若是如此，那最好在西城動手——看來得準(zhǔn)備幾隻替罪羊了。你看上陽郡城的幾個世家，夠分量嗎？”
秦越道：“他們雖然有些分量，但是畢竟在您眼皮子底下，怕是也多少會牽連您。不過明暗準(zhǔn)備兩套替罪羊。第一重是暴徒匪類，若是那人被臨郡流竄來的暴匪害死，與您是最無關(guān)係的。若是這一重靠不住，那麼再考慮牽連到他們身上也不遲。所以我說要趕在西城動手，畢竟那裏要舉行拍賣，產(chǎn)生些經(jīng)濟(jì)糾紛，最後憤而殺人的理由也是比較充分的。”
長青道人微微點(diǎn)頭，神色變換幾次，道：“罷了，不是我心狠，是他逼人太甚。這一迴定叫他有來無迴。”他又拱手道：“這一迴若不是先生，我險些身遭大難。先生果然是我命中的貴人啊。”
秦越含笑搖了搖扇子，目光微微瞇起。
西城。
外麵鬧得天翻地覆，西城中還是一片祥和的景色。一種人群滿腹心事，但到了西城，卻多了一個相對單純的道人，那就是長林道人。
長林道人避禍出門，遠(yuǎn)遁西城，對於盤城那邊情況全然不知，而守觀那邊也忘了還有這麼一位，大抵是長林的“名聲”太響亮，除了靈石六親不認(rèn)，不是個能夠共商大事的人，於是沒人拿大事煩他，他也還保持著無憂無慮的心情。
長林道人見了程鈞，不免稱兄道弟，親熱至極，而程鈞居然也收起了一路上的架子，與他和顏悅色，眾人看著都暗暗搖頭，有的更想——盤城那邊，若不是和這老道同謀，老道臨時退避三舍，將事情推到了這使者身上，哪能鬧出這樣的事情？看來這老道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長林老道在西城守觀等待，上來拉住程鈞的手道：“老弟可來了，我在這裏等死你了。聽聞老弟想出了明碼標(biāo)價拍賣這一著，真是高明之極，我怎麼想不出來？”說著搖頭，深感遺憾，道：“五日之前，我得到老弟的信息，得知你要在西城辦一場拍賣。這不是大好事嘛？我也沒什麼可以幫你的，隻好找了幾個人給你捧場。”
找?guī)讉�人捧場？跟著程鈞一起來的嚴(yán)穆程三家的人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莫不是……
長林道人道：“咱們上陽郡郡城有三個世家，可是山陽，山陰還有不少家族，有的也不小啊。我得知你的消息之後，大發(fā)請?zhí)呀?jīng)得到了不少迴應(yīng)，還有附近上合郡離得近的世家，能邀請的我都邀請了，人多好聚財(cái)。這一迴要辦一場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拍賣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