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三十六重，最高為大羅天。


    仙氣繚繞之際，白雲(yún)滾滾之間，仙島浮立矗立著一片金碧輝煌的宮殿群。細(xì)細(xì)一數(shù)，共有三十六天宮，七十二寶殿。每座天宮寶殿俱是仙樂環(huán)繞、白鶴飛舞，大抵是凡間人想象中的樣子，卻又有著細(xì)微不同。


    中央大殿名曰赤金淩雲(yún)殿，是世人傳說中天帝統(tǒng)禦諸天神佛的所在，亦是世人為之向往不已、想象無窮的神仙極樂之處。


    朱紅殿柱，白雲(yún)滾霧，寶殿門口站著兩名神光閃閃的金甲神將把守，俱是虎背熊腰，不怒自威，讓人見而生畏。


    殿中有對話聲。


    “告知大帝，尊者山的通天路剛剛已經(jīng)被封，此後隻可讓神靈上來，不可由天宮封神了。”


    先是一道清淡的老者聲音。


    “可去查看了？”


    後是一道威嚴(yán)沉穩(wěn)之聲，迴音滾滾。


    “剛?cè)タ戳宿拋��！?br />

    “如何？”


    “伏龍觀當(dāng)代傳人敢行此事，確實是得了天道應(yīng)允的�！�


    話語無需說透，雙方自解其意。


    “天道……”


    天帝不禁喃喃起來，隨即自語道：“天道也不願見到我們封神嗎？”


    另一道聲音不答。


    “在最初的天宮神道中，神靈確實不該由天宮來封，誰能上天，也確實不該由天宮來決定。天道也許確實不願見到此事�？煞堄^傳人欲行之事卻絕沒這麼簡單，那就未必是天道願意見到的了。”天帝的聲音繼續(xù)響起，“幾位神君仙長覺得該如何？”


    “老神不知……”


    “此非老神所能決定……”


    “老神以為，決不能坐以待斃�！�


    幾道不同的神仙聲音響起，飄蕩於雲(yún)霧之間。


    似乎有人的話應(yīng)了天帝的意，天帝的聲音隨後響起：“伏龍觀傳人皆有上古大能之力，當(dāng)代傳人敢行此事，必有準(zhǔn)備，加之天道的眷顧與應(yīng)允幾位神君仙長覺得，天宮哪位神仙能去與之匹敵、又願去將之鎮(zhèn)殺？”


    “這……”


    眾神猶豫之下，小聲議論開來。


    細(xì)聽也與凡間朝會無異。


    “伏龍觀傳人受天道眷顧，此事初行，也是順應(yīng)天道，不管他以後圖謀如何，起碼如今是得了天道的應(yīng)允，也強(qiáng)占了理字，短時間內(nèi)恐怕不宜大舉征伐，否則的話，一來逆天而行，二來天宮諸位神君恐怕也不願意，強(qiáng)行征召，反倒不好。”


    此言說得是極了。


    能在天上做神仙的，多數(shù)都是在民間受萬人敬仰的人，哪個是庸碌平凡之輩？何況能達(dá)到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地步。


    此般神靈絕大多數(shù)，若非德行出眾，也有一身驕傲，甚至於兩者都有的也不在少數(shù)，既清又高，讓他們?nèi)ツ嫣於校屗麄內(nèi)フ鞣槊裰\善、還神道本來模樣的伏龍觀傳人，很多神靈本身就不願意，更別說伏龍觀傳人此舉，傷害的是天帝的利益，對其中那些有德之神不見得有利益損害。


    若是大舉征伐，以眾敵寡，以多欺少，恐怕很多並非德行出眾的神靈也不見得願意做。


    此時人間亂象已起，人間的改朝換代倒不一定就會更換天宮，幾率不大，可亂世之下，天帝的威嚴(yán)也有所降低，能被叫去征討伏龍觀的神靈自然不是等閑之輩，若是他們不願出戰(zhàn)，萬萬不可強(qiáng)行征召，否則反倒容易引發(fā)問題。


    當(dāng)代伏龍觀的時機(jī)拿捏得也沒那麼差。


    天帝也是如此想的，所以才問哪位神靈能去願去，既有願去，也是哪位，而不是哪些。


    “老神有位人選。”


    “敢問是哪一位？”


    “金靈官！”


    “妙哉！金靈官再適合不過了！”


    “金靈官性情暴躁好鬥，又與伏龍觀當(dāng)代有舊隙，隻是此前沒有正當(dāng)理由，這才強(qiáng)忍下來。若請他出戰(zhàn)，他必然願意�！�


    “這點(diǎn)老神同意。且金靈官乃是上古修士為神，天宮第一戰(zhàn)將，鬥部主官，論及戰(zhàn)力，遠(yuǎn)非曾經(jīng)那位雷部主官所能比擬，就算比起上古時的大能修士，也隻有過之，絕無遜色�！�


    “金靈官雖然能征善戰(zhàn)，神威無敵，可若無鬥部戰(zhàn)將從旁協(xié)助，單打獨(dú)鬥，怕也有些風(fēng)險，須有大帝的神權(quán)護(hù)持才是�！�


    “金靈官本就有上古大能之力，若有陛下的香火加身，增長神力，凝塑身軀，那即便是當(dāng)年地聖複生也難以匹敵了�！�


    “是也……”


    所謂神權(quán)護(hù)持、香火加身，其實就是天帝最重要的一樣權(quán)柄——


    對香火願力的調(diào)用分配。


    神靈本由香火造就，信仰越廣，香火越盛，神靈就越強(qiáng)大，這是不改的真理。


    然而香火願力也不是全都會指向某位神靈。


    人間百姓去廟中上香，若有明確的祈禱對象，就是奔著某位神靈去的，那麼香火願力自然而然會導(dǎo)向這位神靈，這是別的神靈哪怕天帝也奪不走的。可有時候百姓去廟中燒香拜神，祈求神仙保佑，那就真是“祈求神仙保佑”，唯有“神仙”二字，至於究竟是求哪位神仙保佑，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香火自然也就沒了明確的去處。


    好像哪位神仙都不是。


    又像哪位神仙都可以。


    可是既然百姓求了神仙保佑，自然也是信奉神仙，是向神仙祈禱，按理來說也該有神仙來響應(yīng)他、香火也該給予神仙的。


    那麼這些香火該去哪裏，又該由哪位神仙來接收、哪位神仙來對他許的願負(fù)責(zé)呢？


    天上神靈並非一片散沙，而是有管理者與管理機(jī)構(gòu)，這些看起來像是指向全體神靈的香火願力，自然而然便聚入了天宮，由天宮的主宰者天帝來決定它的分配。


    有明確指向的香火占據(jù)多數(shù)，然而細(xì)分到各大神靈身上，也就變得少了。


    沒有明確指向的香火本身更少，但全都聚在一處，聚到天宮由天帝分配，即使本是少數(shù)，卻也比任何神靈的香火都要多。


    許多年歲悠久的老神，在凡間的信仰已經(jīng)淡化到了極致，能吸聚的香火願力也已十分微薄，甚至不足以維持自身的存續(xù)，也有一些神靈的神職並非麵向凡間，不為凡間生靈服務(wù)，而是為天宮服務(wù)，維持這個龐大機(jī)構(gòu)的運(yùn)轉(zhuǎn)，在人間難以吸聚香火，還有一些神靈既沒有出眾的德行，成神之後也不勤勉，在人間吸聚的香火也不多，這些神靈，幾乎都靠天帝劃撥的香火維持己身。


    天宮向來有如此手段——


    當(dāng)需要某位神靈做什麼事、這位神靈的神力又不夠時，便由天帝施展神權(quán)，以天宮香火願力加持於他身上，助其神力增長。


    所以對於天帝而言，神靈神力強(qiáng)弱反倒是其次，神職神權(quán)如何、有何擅長、對自己是否忠誠才更重要，皆因在他手下，削弱一位神靈的神力或許要難些，可增長一位神靈的神力、將一位尋常小神變成大神，卻像是凡間帝王提拔文武官職一樣簡單。


    此事差不多就已敲定下來。


    隻是仍有神君對此感到擔(dān)憂：


    “萬事未雨綢繆心有遠(yuǎn)慮，而不懼近憂也，金靈官雖神力強(qiáng)大，可若萬一敗了，我等又當(dāng)如何呢？”


    “老神君有此憂慮十分應(yīng)該，然而老神君可有想過，伏龍觀隻是人道修士，人道修士靈力有窮，就算伏龍觀當(dāng)代神通廣大，竟然可以力勝大帝神權(quán)加持後的金靈官，可勝了金靈官，他一身法力，還能剩下幾分？”


    “有理！”


    “我等應(yīng)當(dāng)再議人選，做好準(zhǔn)備，若萬一金靈官作戰(zhàn)不利，伏龍觀當(dāng)代法力將盡，便請下一位神將下界，將之擒拿！”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青木仙翁多次下界，與那伏龍觀傳人對談，伏龍觀傳人本領(lǐng)如何，性情如何，擅長什麼，想來青木仙翁最是清楚不過了，應(yīng)請他來一同商議�！�


    “請金靈官和青木仙翁來�！�


    “……”


    聲音混雜著仙樂，在雲(yún)霧中飄遠(yuǎn)。


    寶殿門口，兩位神將依舊矗立，有如山嶽，又有別的神官出來，架雲(yún)而去，去請兩位神靈。


    ……


    人間堯州浪州交界之處。


    尊者山後有一凹陷，仿佛山洞，乃是一難得避風(fēng)之處。


    此時山洞中生著火，用石頭架著灶，擺著小鍋，鍋中咕嘟咕嘟，正是一鍋大白粥，粥中煮了大蝦鮑魚，熱氣不停。


    三花娘娘坐著伸長上半身，揚(yáng)起下巴，一手拿碗，一手拿勺，燒火之餘，還要給道人盛粥。


    多舀肉，少舀粥。


    盛完遞給道人。


    看那自然而然的神情，這種事情顯然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再看她臉上的一絲不茍，又好像她才是主人家，才是一行中的家長。


    “多謝三花娘娘。”


    “不客氣！快吃吧！”


    “三花娘娘也請吃吧�！�


    “知道的！”


    三花娘娘又坐下來，往火堆裏添了兩顆鬆果，這才端起碗，給自己舀了一碗，碗中隻有一小隻蝦子。


    隻是喝了一口粥，刨了兩下碗中，又發(fā)現(xiàn)粥裏還有一隻小蟹。


    真是小極了。


    三花娘娘的手本來就小，這隻小蟹竟然還沒有她的手指頭大，跟一顆豌豆似的，長得胖乎乎圓潤潤的，被煮熟後略微泛黃，隱隱可見腦門上的兩隻眼睛，像是兩個小黑點(diǎn)。


    三花娘娘這才展露出童心來，第一時間用木勺將之舀起，興衝衝的給自家道士看。


    “你看！”


    “豆蟹。”


    “豆蟹！”


    “是……”


    “像個豆子。”


    “是啊�！�


    “哪裏來的？三花娘娘沒有抓這麼小的盤海！煮的時候也沒放！”


    “這裏……”


    宋遊用自己的勺子舀起一塊生蠔肉：“豆蟹有時候會藏在生蠔的殼裏，有時打開生蠔就看得見了，有時粗心，就看不見�！�


    “它好�。　�


    “嗯……”


    “長得好乖！滴滴兒大！”


    “是啊……”


    宋遊見她這模樣，也不禁露出微笑。


    然而他剛剛答完，微笑也剛露出來，便見她一下將之高高拋起，仰頭張嘴一接，豆蟹便入了嘴。


    “吧唧吧唧……”


    三花娘娘砸吧著嘴，細(xì)細(xì)品味。


    “……”


    宋遊表情略僵。


    隨即無奈搖頭。


    三花娘娘的童真果真與常人不同。


    火堆燃得劈啪響，帶來陣陣暖意，鍋中熱氣升騰，飄蕩於山洞中，區(qū)區(qū)豆蟹，無法影響此時的溫馨。


    道人吃完，困意上來，正好洞中暖和，正好從離龍神君神像上取下的泥塊微微發(fā)燙，他便就地躺下，睡了一覺。


    有老神入夢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