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郭臨跟隨皇上南巡,王妃便自作主張將阮雲和玉鏘接到楚王府來住。府裏有了小孩子,氣氛便熱鬧起來。
謝英芙嫁來以後,除開最初的畏手畏腳,逐漸自信的她越發展現出世家嫡女的聰慧與靈巧。王妃幾番觀察下來,便放手讓她掌管府中內務。她也兢兢業業,將府內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條。
可就算如此,每每看到王妃在花園中曬著太陽,逗弄著玉鏘,一副和和美美的祖孫模樣,她心中便有些微的梗塞。
原宜知她所想,心下微歎,擔心是否給小姐太多的壓力。便勸道:“太子妃您想想郭府的阮姨娘,前不久才滑了胎,郭大人奉命南下,都沒時間去陪她,她也不照樣過得好好的。您且放寬心,養好身子,等著世子爺歸家便是。”
謝英芙歎了口氣:“父親教導我‘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心態,我卻入了魔障,光顧著計較個人的得失。”她抬起頭,“原宜,你勸的對。”
原宜含笑:“既如此,世子妃不妨去阮姨娘那裏坐坐!
她們穿過午後溫和的陽光,走到阮雲居住的廂房。著人稟報後,見著得便是一副溫馨的景象。阮雲抱著玉鏘坐在軟榻上,阿秋拿著個稀奇的玩意做醜臉逗玉鏘笑。玉鏘伸著小胖手去抓,嘴裏不住地叫著:“姨,姨。”
謝英芙不禁再次感歎阮雲的好命。她嫁來楚王府這麼久,雖說世子並無貼身宮女,可就那幾個以往經常伺候的,對她也是陽奉陰違,根本不放在眼裏。而似阿秋這樣德高望重、跟在郭臨身邊那麼久的婢女,居然對一個妓子出身的姨娘這麼好,實在叫人豔羨。
阮雲起身便要招唿她,她快步上前,將她按下。順手接過玉鏘抱在懷裏,這孩子不咋地認生,對她也是嗬嗬直笑。謝英芙撫摸著他腦門上細碎地絨毛,心底一片柔軟。
“世子妃怎麼來了?”阮雲笑道。
“你呀,說了多少次了。郭大人喚世子為兄,喚我為嫂,你便也隨他如此吧。”謝英芙拍拍阮雲的手,溫柔道。
“妾身豈敢。”阮雲不敢失了分寸,萬般推辭。
這時,懷中的玉鏘突然叫喊了幾聲。阿秋急忙上前道:“世子妃見諒,小少爺要出恭,容奴婢帶他出去。”
謝英芙不敢怠慢,連忙將玉鏘遞過去。阿秋一手攬著他,一手托著他的小屁股,快步離去。謝英芙望著她的背影,連連咂舌:“小少爺竟這般聰慧?弟妹你照料得好啊。”
阮雲低頭淺笑:“哪裏是我的功勞,都是老爺和阿秋姐姐教的……”
謝英芙偷眼觀察她,想要確認她的語氣是否與表情一致?蔁o論她怎麼看,阮雲臉上是笑,話語中也是笑。麵色紅潤光澤,身形削瘦卻不病態,哪裏是個痛失愛子的模樣。
她不禁再次感歎郭臨對她的好,想到這裏,不由低歎一聲:“郭大人將你護得這般好,那些不愉快的事,也就別放在心上了啊。”
阮雲愣了愣,將將反應過來她是在說流產的事,麵上不由一紅,支吾道:“世子妃說的是。”
她是羞愧這事兒楚王府和郭府的主事人皆知,獨獨瞞了世子夫婦二人。謝英芙卻會錯了意,眼珠一轉,便循循勸道:“你也要懂得投桃報李,郭大人年輕,日後定然子孫繁多。與其將這份榮寵獨占,不如大度些,全了他的心思。”
阮雲望著她半晌,才眨了眨眼,尷尬地應道:“府上……確有許多美婢,老爺他……他不怎麼喜!彼龔臎]想過郭臨還有“納妾”這樣的麻煩,闔府都是女人的日子過慣了,被謝英芙猛然這麼一問,險些接不上話來。
謝英芙微微側開臉,和原宜對視了下。她本是想提點提點阮雲,待日後她感恩她的好,互相裏也能幫襯下。結果沒想到碰了釘子,心下不免有些鬱結。
正在這時,阿秋獨身迴來,望著二人笑道:“娘娘今日興起,要去南明山上香。二位還不快快梳妝準備!
阮雲換好衣衫,和昌榮一道抱著玉鏘匆匆來到門口時,楚王妃和謝英芙已經分站兩邊,候在車前了。楚王妃瞇眼一笑,親切地迎上來接過玉鏘,昌榮便扶著她上了馬車。
謝英芙微微鬆口氣,揚起笑臉招唿阮雲與她同坐後麵的馬車。
“娘,出了那樣的事,您也不訓斥訓斥大嫂!”車剛一動,昌榮就問道。
前幾日謝英芙瞞著王妃,偷偷去了趟京兆府。不為別的,正是為了她的大哥謝昭貴在妓院與人爭執,打傷了個仕子的事。
“訓了又能如何?她那大哥不爭氣,說起來錯處也不該算在她頭上。就是借了楚王府的勢去向那仕子施壓,也是她世子妃身份應有的權力!蓖蹂鷼U了口氣,“可這孩子心思太多,這種事如果來和我商量一下,那該多好!”
“我方才聽雲娘說,她還勸她去給阿臨納妾!辈龢s不滿道,“自家的事管不好,還去瞅著別家的!
王妃皺了皺眉:“你哥哥新婚之夜沒與她圓房,時間久了,她便生出了許多別的想法。勸說阮雲的話,何嚐不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呢?”她低頭看了看玉鏘圓潤的小臉,心中稍稍鬆弛了些,“這些日子我總有些心神不寧,你哥哥與阿臨往日出征我也沒這般擔憂過。隻盼在南明山上小住幾日,好生祈福。順帶,也解解你大嫂的心結。”
*
從鄧州一路往東南方向,行了整整一日。郭臨臨走時挑了四匹好馬,和陳聿修一人兩匹,累壞一匹便換馬再行,總算在黃昏前到了申州。
郭臨見陳聿修形容尚整,隻是久坐馬背,身子疲乏。心下頗過意不去,便尋了個客棧,打算休整一晚。
陳聿修明白她的想法,便道:“你關心意非,我亦是如此。我們找船連夜出發,船上休息也行。”
郭臨確實焦急萬分,可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欲速則不達,這道理我還是懂的。你在客棧先睡會兒,我去街上走走。七殿下既然快了我們半日,想必會留下不少消息給我們!
話雖是這麼說,可在申州城內,找出朝廷的探子,也費了郭臨不少功夫。街角不起眼的酒鋪,她來迴觀察了三遍,終於揪出了破綻,端碗的小二虎口一層厚繭,腳下方寸有序的武步,典型的軍中練家子。不一會兒,她提著小二,走進一個小巷。
“郭大人饒命,小的隻是奉命行事……”小二苦著臉道。
郭臨揚揚眉,慢條斯理道:“奉什麼命啊?”
“七殿下命令屬下們,如果見到郭大人,就裝作沒看見,淮南的情報,一絲也不透露……”小二看著郭臨的臉越來越黑,趕忙住了口。
“這人真是……”郭臨聽出話語中的些許怒氣,可又完全不明白七皇子的怒氣從何而來,“你不用管他,知道的都告訴我,有問題我會一力承擔!
天色全暗時,郭臨披著一身夜霧迴到客棧。陳聿修早已起身,他籠著袖子,靠著床板,懶散地坐著。郭臨將買迴的吃食遞過去,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順手放到鼻端嗅了嗅後,才安心地飲下。
陳聿修沒多少食欲,便徑直問道:“情況怎麼樣?”
“不好也不壞,”郭臨道,“七殿下帶得人多,腳程慢,就快了我們一個時辰。探子說他走得陸路,不過嘛,眼神閃爍,鼻翼微張,想來是說了謊話。”這個猜起來也萬分容易,走淮水順流而下,不出兩日便能到淮南道的壽州,七皇子怎麼可能舍近求遠?
郭臨放下茶杯,微微閉了閉眼。在知州府的書房內,聽到皇上說出與世子失去了聯係時,她尚能平靜猜想他遇上了什麼困難,該怎麼做?梢坏┌察o下來,壓抑的慌亂便湧上心頭,連清晰的思路都幾乎要被掩蓋。
世子半個月前在壽州一帶追查,被人綁走。有人送了封筆跡與世子相像的信到壽州知州的手裏,他們便放鬆了警惕,隻當世子是單獨查案不願被擾?赡难Y想得到,世子就此人間蒸發了般再沒見著影子。
死了個失勢的德王也就罷了,如日中天的楚世子死在壽州,他們就別想活了。壽州知州嚇破了膽,花了大筆的銀子上下疏通,才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件事不起風聲地遞到皇上麵前。
郭臨心急如焚,此刻算是頭一迴,意識到白子毓這個智囊的重要。想到這裏她猛地一怔,對啊,白家的勢力在大齊的南方,淮南不正是……
“阿臨,”陳聿修的身影一晃,已在她身旁坐下,“怎地如此心神不寧?”
郭臨撐著額頭,聞言輕搖:“聿修,我很擔心……”世子對她而言,不隻是從小到大的玩伴,更是互相照顧的親人。她蒙受楚王府恩惠多年,如果此番不能安然救出世子,她有何臉麵去向楚王夫婦交代?
“阿臨,你要相信意非!标愴残蘩^她的手,淡淡地道,“他也是軍營中磨練出來的人,你隻不過比他武藝稍強,莫要把他看輕了!
郭臨愣了愣,眉頭不由一鬆:“說的也是……”
“再者,”陳聿修頓了頓,揚唇笑道,“你且想一想,殺害德王的會是誰?”
郭臨猶豫了下,把白子毓的話重複一遍:“不是太孫,就是七殿下……”
“沒錯。”陳聿修一點也不詫異她說出這些,“因為德王死了,隻有他們二人得益。我想,陛下原本打算讓我們跟隨七殿下一起行動,就是想讓我們暗中觀察他的舉止,是否可疑!
郭臨呆呆地望著他,她完全沒想到這一層。七皇子莫名其妙地賭氣,不打招唿就率先走人,還不讓探子留信,她隻覺得他腦子有坑,哪還會想這些?
陳聿修笑而不語,他可沒打算說出山洞裏與七皇子對峙一事,隻是淡淡一笑,道:“陛下的意思是,將太孫困在京城,單獨審查七殿下一個。端看他的行為可疑與否,便能知此事主使分曉!
“所以阿臨,無論是太孫,還是七殿下,他們都不會讓意非有事。楚王爺掌管邊關,從不輕易迴京,也是對身在京城的你們,變相的保護。”陳聿修凝視著她,“所以,他們不敢亂來的!
郭臨直到此時,終於能長長地舒上一口氣:“聿修,多謝!
翌日清晨,郭臨跑到昨日的酒鋪,揪出那個小二。將一個黑乎乎不成形的長條塊遞給他:“你去給你頭兒說一聲,備上幾匹最好的馬,五日之內務必要趕迴京城,把這個東西,親手交給京兆府的少尹。”
“可、可少尹有兩位……”小二怯怯地接過。
“哪位都行,”郭臨壓低聲音,“你想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背後牽扯的可都是誰,若是怠慢了……”
“小人不敢!小人這就去準備!”小二慌慌張張地跑迴去了。
郭臨望著他的背影微微蹙眉,希望那塊花了半宿的時間用蠟燭和泥土裹好的白家木牌,能順利地送到白子毓的手中。
申州郊外,淮水南岸的碼頭處,陳聿修已經和船夫說好了價,正牽著馬立在一旁靜靜等她。他雖然帶了個黑紗鬥笠,穿得也是樣式最簡單的麻布袍,可依然掩飾不住周身渾然天成的溫雅氣質。周圍經過的人無論老少男女,都頻頻朝他觀望。他卻泰然自若,立在忙碌交錯的船夫纖客間,透過黑紗朝她微笑。
“事情辦完了?”
“嗯。”
“那便走吧!标愴残迣⑹种械牧硪粋鬥笠扣在她頭上,“包船出行,太過張揚。我挑了個隻剩兩張客位的船,你看怎麼樣?”
郭臨將帽繩拉到下巴,燦然一笑:“自然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