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煥趕緊迴到上房,他溜躂的這一會(huì)兒,上房裏多了位五十來歲的長衫讀書人,見徐煥進(jìn)來,堆著一臉笑,拱手見禮。
見徐煥進(jìn)來,郭勝站起來,胡磐石急忙將郭勝往主桌最上首讓,郭勝卻先讓著徐煥。
徐煥在次席坐下,郭勝坐了主位,胡磐石陪在郭勝右邊,緊挨著他的,是那位五十來歲的孔先生,頭一撥進(jìn)來的十來個(gè)人,一半坐在了主桌上,一半分在另外四張八仙桌上,和第二撥進(jìn)來的幾個(gè)人,坐在一起。
董老三提了大壺,先問徐煥,“徐先生是喝熱酒,還是就這麼喝冷的?”
“熱一壺,加點(diǎn)薑絲冰糖。”郭勝替徐煥答道。
董老三立刻又拎起另一隻小點(diǎn)的銀壺,一隻手一把壺,先給郭勝斟上酒,再將小壺裏熱熱的薑絲冰糖黃酒,給徐煥斟上。
一圈酒都斟上了,郭勝站起來,胡磐石立刻一聲大吼:“禁聲!聽我哥訓(xùn)話!”
徐煥剛端著酒杯站起來,被一句聽我哥訓(xùn)話,樂的手一抖,酒灑了一手。
“磐石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幹了!”郭勝的訓(xùn)話簡潔明了。
“幹了!”胡磐石又是一聲大吼,屋裏院裏,異口同聲:“幹了!”
震的徐煥耳邊好一陣子都在嗡嗡的響。
“哥,我敬你一杯。”胡磐石滿上酒,舉到郭勝麵前,郭勝舉杯和胡磐石碰了下,一飲而盡。
胡磐石咧著嘴笑,立刻滿上酒舉到徐煥麵前,“徐先生,我敬您,你不簡單。”
“磐石兄過獎(jiǎng)過獎(jiǎng)。”徐煥趕緊舉起杯。
胡磐石敬了一輪之後,氣氛就很快上來了,先是從餘大頭開始,一個(gè)個(gè)過來敬郭勝,再敬徐煥,徐煥哪有那個(gè)量,喝了胡磐石那一杯,就免戰(zhàn)牌高掛,他還想看個(gè)熱鬧開開眼界呢,可不想宴席剛開,他就往桌子底下一倒歪之乎的醉了。
酒至半酣,屋裏院裏,熱鬧不堪。
餘大頭站在兩桌中間,噴著口水和董老三打嘴仗,“……老三,我告訴你,這酒你喝不喝?要是不服,咱倆院子裏走幾趟!”
“你小子多了幾杯酒,就發(fā)橫勁兒了?有本事你找老大走一趟。”董老三一點(diǎn)不讓他。
“我又沒醉,我找老大幹嘛?我又打不過他,咱們走一趟。”餘大頭真沒醉。
“我也沒醉,不跟你走。你別走趟不走趟的,老大常說,咱老大的老大,那是讀書人,講究文武雙全,你那文章背出來沒有?”董老三很會(huì)轉(zhuǎn)話題。
餘大頭立刻顧左右而言它,“喝著喝著酒……我跟你說,老三,我覺得吧,啥讀書不讀書的,就咱們這樣的,日子過的最痛快,那什麼當(dāng)官一品兩品的,跟咱們比?那沒法比!”
餘大頭一邊說,一邊走到胡磐石和郭勝中間,“老大您說是吧?當(dāng)個(gè)屁的官啊,見人就磕頭,咱們這樣的多好,就是見了皇上,咱都不用磕頭,就這一樣,咱就比那啥一品大員強(qiáng)一萬倍!是吧老大?”
徐煥聽的稀奇了,見了皇上不用磕頭?
郭勝眼睛都睜大了,一巴掌拍在餘大頭肩膀上,“見了皇上不用磕頭?這是哪兒的話?”
坐在胡磐石下首的那位孔先生,左右轉(zhuǎn)著頭,陪著一臉笑,“內(nèi)急內(nèi)急。”正要站起來就溜,卻被喝到半醉的餘大頭一伸手揪了過去,“這是先生說的!正經(jīng)話!先生,你跟我們老大的老大說說,你說的那啥來?禮那啥啥來?咱見了皇上不用磕頭,先生我跟你說過沒有?我就愛聽這句!”
“這是孔先生的話。”胡磐石看著孔先生那一臉的倉皇,疑心頓起,一把把他揪到郭勝麵前,哈哈笑著:“哥你不是讓我得讀書麼,說大家夥兒最好都讀點(diǎn)兒書,我就沒敢斷過先生,這一位孔先生,是去年年初請來的,學(xué)問可好了,大家夥兒都特別喜歡他,那話怎麼說的來著?孔先生你跟我哥說說。”
“玩笑玩笑。”孔先生一邊被胡磐石揪著,一邊袖子被餘大頭扯住,走是走不脫了,隻好陪著一臉笑,硬撐著和郭勝敷衍。
“我還沒跟孔先生介紹吧?我哥堂堂秀才出身,後頭是我哥自己不想考了,要是我哥願(yuàn)意考,早就當(dāng)狀元了。”胡磐石嘴角往下撇,驕傲的仿佛那狀元帽子這會(huì)兒正頂在他頭上。
徐煥一口酒噗了出來。
郭勝斜了胡磐石一眼,衝孔先生拱了拱手,“在下不才,不過我這位徐兄弟,舉人出身,做過案首的,若論學(xué)問,在下不才,徐兄倒是能和先生談?wù)撘欢!?br />
孔先生一張臉更白了,幹笑都笑不出來了,“那個(gè),這會(huì)兒不宜……在下內(nèi)急……”
旁邊董老三也早看出不對了,上前一步,一把按在孔先生肩膀上,越過孔先生肩膀,和郭勝笑道:“先生的話我記得清楚,說是禮不下庶人,先生說這句是聖人的話。
這意思就是:那什麼禮不禮的,跟咱們庶人百姓半點(diǎn)不相幹,那都是當(dāng)官人的事,咱們這樣的庶人,見了皇帝都不會(huì)理睬,更不用跪啊磕頭什麼的。
先生是這麼說的吧?大家夥兒都特別愛聽這句話,老大也特別愛聽,是吧老大?”
孔先生一張臉頓時(shí)青白一片,目光躲閃,“開個(gè)玩笑,玩笑而已,玩笑玩笑……”
徐煥瞪著孔先生,伸手指點(diǎn)著他,沒能說出話。
郭勝立刻沉著臉,手指點(diǎn)著孔先生,眼睛卻盯著胡磐石問道:“他真這麼說的?你還挺愛聽?”
胡磐石身子立刻矮下去不知道多少,“是這麼說的,也不是愛聽,就是覺得……挺好……”
“瞧你這樣子,不象是真不知道禮不下庶人是什麼個(gè)意思,你這……人家不過誤人子弟,你這是要誤人性命啊!胡老大束脩給的不夠?”徐煥能說出話了,很生氣。
“銀子給得不能再足了,先生來我們這一個(gè)月,就胖了三斤!”餘大頭立刻接話道。
“這禮不下庶人,就是你們見了皇上不用磕頭的話,有多少人聽他說過?都信了?”郭勝不理倉皇失措的孔先生了,擰頭看著董老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