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淼迴到家裏，之前沒有忘記在遊戲店買了一套v裝具。妻子告訴他，單位的人一天都在找他。汪淼打開已關(guān)了一天的手機迴了幾個納米中心來的電話，許諾明天去上班。吃飯的時候，他真的照大史說的又喝了不少酒，但毫無睡意。當妻兒睡熟後，他坐在電腦前戴上新買迴的v裝具，再次登錄《三體》。


    黎明的荒原，汪淼站在紂王的金字塔前，覆蓋它的積雪早已消失，構(gòu)築金字塔的大石塊表麵被風化得坑坑窪窪，大地已是另一種顏色。遠處有幾幢巨大的建築物，汪淼猜那都是幹倉，但形狀與上次所見已完全不同，一切都表明，漫長的歲月已經(jīng)流逝。


    借著天邊的晨曦，汪淼尋找著金字塔的入口，在那個位置，他看到入口已經(jīng)被石塊封死了，但同時看到旁邊新修了一條長長的石階，直通金字塔的頂部。他仰望高高的塔頂，看到原來那直指蒼穹的塔頂已被削平了，成為一個平臺，這座金字塔也由埃及式變?yōu)榘⑵澨乜耸健?br />

    沿著石階，汪淼攀上了金字塔的頂部，看到了一處類似於古觀星臺的地方。平臺的一角有一架數(shù)米高的天文望遠鏡，旁邊還有幾架較小型的。另一邊是幾臺奇形怪狀的儀器，很像古中國的渾天儀。最引人注目的是平臺中央的一個大銅球，直徑兩米左右，放置在一臺複雜的機器上，由許多大小不同的齒輪托舉著，緩緩轉(zhuǎn)動。汪淼注意到，它的轉(zhuǎn)動方向和速度在不停地變化。在機器下方有一個方坑，在裏麵昏暗的火光中，汪淼看到幾個奴隸模樣的人在推動著一個轉(zhuǎn)盤，為上麵的機器提供動力。


    有一個人朝汪淼走來，與上次首遇周文王時一樣，這人背對著地平線的曙光，隻能看到黑暗中一雙閃亮的眼睛。他身材瘦高，身著飄逸的黑色長袍，長發(fā)在頭頂上不經(jīng)意地綰了個結(jié)，剩下的在風中飛揚。


    “你好，我是墨子。”他自我介紹道。


    “我是海人，你好。”


    “啊，我知道你！”墨子興奮地說，“在137號文明中，你追隨過周文王。”


    “我是同他一起到過這裏，但從不相信他的理論。”


    “你是對的。”墨子對汪淼鄭重地點點頭，然後湊近他說，“知道嗎，在你離開的三十六萬兩千年裏，文明又重新啟動了四次，在亂紀元和恆紀元的無規(guī)律交替中艱難地成長，最短的一次隻走完了石器時代的一半，但139號文明創(chuàng)造了紀錄，居然走到了蒸汽時代！”


    “這麼說，在那個文明中有人找到了太陽運行的規(guī)律？”


    墨子大笑著搖頭：“沒有沒有，僥幸而已。”


    “但人們一直在努力吧？”


    “當然，來，我讓你看看上次文明的努力。”墨子領(lǐng)著汪淼走到觀星臺一角，大地在他們下麵伸展開來，像一塊滄桑的舊皮革，墨子將一架小望遠鏡對準下麵大地上的一個目標，然後讓汪淼看。汪淼將眼睛湊到目鏡上，看到一個奇異的東西，那是一具骷髏，在晨光中呈雪白色，看上去結(jié)構(gòu)很精致。最令人驚奇的是這骷髏站立著，那姿勢很是優(yōu)雅高貴，一隻手抬到顎下，似乎在撫摸著那已不存在的胡須，它的頭微仰，仿佛在向天地發(fā)問。


    “那是孔子。”墨子指著那個方向說，“他認為，一切都要合乎禮，宇宙萬物都不例外。他於是創(chuàng)造了一套宇宙的禮法係統(tǒng)，企圖據(jù)此預測太陽的運行。”


    “結(jié)果可想而知。”


    “是的，他計算出太陽該循禮之時，就預測了一次長達五年的恆紀元，你別說，那一次還真持續(xù)了一個月之久。”


    “然後，有一天太陽再也沒有出來？”


    “不，那天太陽出來了，升到了正空，但突然熄滅了。”


    “什麼？熄滅？！”


    “是的，開始是慢慢暗下去、小下去，然後突然熄滅了！夜幕降臨，那個冷啊，孔子就那麼站著凍成了冰柱，一直站到現(xiàn)在。”


    “什麼都沒有了嗎？我是說熄滅後的太陽？”


    “在那個位置，出現(xiàn)了一顆飛星，像是太陽死後的靈魂。”


    “哦，你肯定太陽是突然熄滅，飛星是突然出現(xiàn)的嗎？”


    “是，突然熄滅，飛星就出現(xiàn)了。你可以去查日誌數(shù)據(jù)庫，這記載沒錯。”


    “哦——”汪淼沉吟良久，本來，對於三體世界的奧秘，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個模糊的理論，但墨子說的這件事將他所想的全推翻了，“怎麼會是……突然的呢？”他懊惱地說。


    “現(xiàn)在是漢朝，西漢還是東漢我也不清楚。”


    “你也是一直活到現(xiàn)在？”


    “我有使命，要準確觀測太陽的運行。那些巫師、玄學家和道學家們都是些無用的東西，他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動手能力極差，隻是沉浸於自己的玄想中。但我不同，我能做出實際的東西來！”他指指平臺上的眾多儀器說。


    “憑著這些就能達到你的目的嗎？”汪淼指了指儀器，特別是那個神秘的大銅球說。


    “我也有理論，但不是玄學，是通過大量觀測總結(jié)出來的。首先，你知道宇宙是什麼嗎？是一部機器。”


    “這等於沒說。”


    “說得具體些，宇宙是一個懸浮於火海中的大空心球，球上有許多小洞和一個大洞，火海的光芒從這些洞中透進來，小洞是星星，大洞是太陽。”


    “很有意思的一個模型，”汪淼看看大銅球說，現(xiàn)在他大概能猜出那是什麼了，“但其中有一個大漏洞：太陽升起和落下時，我們看到它與群星是相對運動的，而大球球殼上的所有洞孔的相對位置應(yīng)該是固定的。”


    “很對，所以我推出了經(jīng)過修正的模型，宇宙之球是由兩層球殼構(gòu)成的，我們看到的天空是內(nèi)層殼，外層球殼上有一個大洞，內(nèi)層球殼上有大量小洞，那個外殼上的大洞透進的光在兩層球殼之間的夾層反射和散射，使夾層間充滿了亮光，這亮光從小洞中透進來，我們就看到了星星。”


    “那太陽呢？”


    “太陽是外層殼上的大洞投射到內(nèi)層殼上的巨大光斑，它的亮度如此之高，像照穿雞蛋殼一般照穿了內(nèi)殼，我們就看到了太陽。光斑周圍的散射光較強，也照穿了內(nèi)殼，這就是我們白天看到的晴空。”


    “是什麼力量驅(qū)動著兩層球殼進行不規(guī)則轉(zhuǎn)動呢？”


    “是宇宙之外火海的力量。”


    “可不同時期的太陽大小和亮度是不一樣的。在你的雙殼模型中，太陽的大小和亮度應(yīng)該是恆定的，如果外界火海不均勻，至少大小應(yīng)該是恆定的。”


    “你把這個模型想得太簡單了，隨著外界火海的變化，宇宙的外層殼的大小也會膨脹或收縮，這就導致了太陽大小和光度的變化。”


    “那飛星呢？”


    “飛星？你怎麼總是提飛星？它們是些不重要的東西，是宇宙球內(nèi)亂飛的灰塵。”


    “不，我認為飛星很重要。另外，你的模型如何解釋孔子時代太陽當空熄滅呢？”


    “那是個罕見的例外，可能是宇宙外麵的火海中的一個暗斑或黑雲(yún)正好飄過外層殼上的大洞。”


    汪淼指指大銅球問：“這一定就是你的宇宙模型吧？”


    “是的，我造出了宇宙機器。使球轉(zhuǎn)動的那一組複雜的齒輪，模擬著外界火海對球的作用。這種作用的規(guī)律，也就是外界火海中火焰的分布和流動規(guī)律，是我經(jīng)過幾百年的觀測總結(jié)出來的。”


    “這球可以膨脹收縮嗎？”


    “當然可以，現(xiàn)在它就在緩慢收縮。”


    汪淼找了平臺邊的欄桿作為固定參照物細看，發(fā)現(xiàn)墨子說的是事實。


    “這球有內(nèi)層殼嗎？”


    “當然有，內(nèi)外殼之間通過複雜的機構(gòu)傳動。”


    “真是精巧的機械！”汪淼由衷地讚歎道，“可從外殼上沒有看到在內(nèi)層殼投射光斑的大洞啊？”


    “沒有洞，我在外殼的內(nèi)壁上安裝了一個光源，作為大洞的模擬。那光源是用從幾十萬隻螢火蟲中提煉出來的熒光材料製成的，發(fā)出的是冷光，因為內(nèi)殼的半透明石膏球?qū)訉�熱性不好，這樣可以避免一般的熱光源在球內(nèi)聚集溫度，讓記錄員可以在裏麵長期待下去。”


    “球裏麵還有人？”


    “當然，記錄員站在一個底部有滑輪的架子上，位置保持在球體中心。將模擬宇宙設(shè)定到現(xiàn)實宇宙的某一狀態(tài)後，它其後的運轉(zhuǎn)將準確地模擬出未來的宇宙狀態(tài)，當然也能模擬出太陽的運行狀態(tài)，那名記錄員將其記錄下來，就形成了一本準確的萬年曆，這是過去上百個文明夢寐以求的東西啊。你來得正好，模擬宇宙剛剛顯示，一個長達四年的恆紀元將開始，漢武帝已根據(jù)我的預測發(fā)布了浸泡詔書，讓我們等著日出吧。”


    墨子調(diào)出了遊戲界麵，將時間的流逝速度稍微調(diào)快了些。一輪紅日升出地平線，大地上星羅棋布的湖泊開始解凍，這些湖泊原來封凍的冰麵上落滿了沙塵，與大地融為一體，現(xiàn)在漸漸變成一個個晶瑩閃亮的鏡麵，仿佛大地睜開了無數(shù)隻眼睛。在這高處，浸泡的具體細節(jié)看不清楚，隻能看到湖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像春天擁出洞穴的蟻群。世界再一次複活了。